第三十六章(1 / 1)

賀管家同盛懷川一個年紀,倒是看著更年輕些,盛願盯著他的臉,隻見他臉上也顯著錯愕。

“大小姐。”賀管家識相地做了個揖,把路讓給了盛願。

盛願上了台階,站在了垂花門正中,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們方才談論賀管家帶來的人,究竟是不是師兄陸望,這下可好,沒等來大師兄,倒是等來了賀管家。

隻怕賀管家免不了要跟父親說起,她深更半夜不睡覺,來父親主母的院子瞎溜達來了……

“眼下已是醜時初刻,不知大小姐為何還在外頭?”賀管家弓著腰,但神情嚴肅,素來內宅女子,可沒有漏夜出門的道理。

盛願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我睡不著,方才月色正好,我出來逛逛,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父母親院中。”

賀管家並未答話,他皺著眉,顯然是不相信盛願所說的話,並且看她背著箱子,又拱了拱身子。

“老爺吩咐了,白日裡京城不太平,還請大小姐早些回去吧,夜已深了,老奴遣人送大小姐回去。”

他說罷,一腳便踢向了在一旁睡得正香的小廝,“醒醒,叫你看個門,怎困成這個樣子,要是老爺見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他話音嚴厲,那小廝本困頓一下子被驚醒。

他晃著腦袋,揉著睡眼蒙矓的雙眼,才看清眼前站著的兩個女子,竟然是大小姐,他猛然地跪在了地上。

“小的該死,小的偷懶。”

盛願見他跪下,也不說話,畢竟身旁站著的是父親的親信管家,自然有人管,無須她多言。

“你送大小姐回浮雲居,路上又黑又冷,給大小姐多點一盞燈籠。”

他倒是細心,許是瞧見了她手裡燒壞的燈籠,這才衝著下人吩咐。

盛願打量著穿著簡潔棉麻長袍,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賀管家。

聽說他是從小跟著父親長大的,隻是她那時候太小,已然記不住他年輕時候的樣子。

那小廝麻利地起身去準備東西,盛願知道眼前賀管家定會同父親說,今夜遇到了她。

盛願也想知曉,賀管家送去的人,是不是陸望師兄,難道他真進京了?

“賀管家真是操勞,這麼晚還為府中之事忙碌。”盛願說著場麵話,但卻是她回京一月所見的真心感受。

大到宴會出行,小到換植四季花草,都得經過他這個大管家的手。

盛願一看見賬目,就覺得頭疼,由衷地佩服能管家之人。

“大小姐謬讚了,老奴是陪著老爺一起過來的,為相府做事,為老爺一家做事,儘心儘力,是老奴的本分,不談辛苦不辛苦。”

他說話滴水不漏,盛願淺淺一笑,說道。

“我父親這麼晚也還未安歇,勞煩賀管家多勸勸他,身體為重。我該走了,還請不要同他說,我今夜來過了。”

“大小姐去過老爺書房了?”

賀管家一陣激靈,盛願察覺他眼底一抹警惕,像他這種老成之人,除非書房裡有要緊之人,否則不會有慌神的時候。

難道書房裡的人,並不是陸師兄?興許真是雪青看錯眼了,陸望不過一介山野村夫,怎會被賀管家如此在意?

是她們兩多想了,大抵京中無故友,才會心中迫切希冀那人是陸望師兄吧……

“並未,隻是到了‘和光門’門口,見到父親的書房還有亮光,恐擾公務,便回來了。”盛願輕聲一說,她說得遲疑,像是有顧慮。

賀管家見她躊躇,問道:“大小姐深夜而來,是不是有要事找老爺,不如我去稟告老爺……”

盛願打斷了他的話,她可不想這個時候再同父親起爭執。

同賀管家欲言又止,隻是為了借他的口,向父親隱晦地傳達,她要去赴宴的決心罷了…

畢竟明日天亮,她就要坐上盛雲夕的車,暗度陳倉。

第一次違抗父親的命令,盛願心中是忐忑的,但是她彆無他法……

“不用,我真隻是睡不著,逛著逛著便來了這而已。”

她淺笑著,五官延展成舒適的弧度,她不笑的時候看著清冷。

可若是笑起來,隻讓人覺得人畜無害,毫無大小姐的架子的少女模樣。

賀管家也是難得見盛願一笑,畢竟她回了京之後,不是愁眉苦臉,就是病殃殃的樣子。

如今她笑起來,真有小時候的影子,他看著她的笑,柔和地囑咐道。

“夜裡涼,大小姐的身體還未好痊愈,還是趕緊回去吧。”他說著又往後一瞧,方才小廝消失的地方。

“叫這小兔崽子拿盞燈,半天還不見回來,上夜還偷懶睡覺,是老奴管教不周到了……”

“能者多勞,賀管家辛苦,也不是都能麵麵俱到的。”盛願給了他台階下,忽而想起他賀家近日有喜事,問道。

“我聽說,賀管家的大公子,在外頭經商,可是混得風生水起?”

賀管家一愣,臉上的笑意卻壓不住,歎道:“是老爺和老夫人仁慈,放了他們這些不中用的出去,是開了天恩的。”

可下一刻,他又歎起起來,“老奴銘感五內,可他們卻不中用,不是讀書的料,也就隻能做些商人的勾當養活自己罷了。”

盛願知曉他是謙虛,她回京後上街,可聽說了,京城裡他賀家開的酒肆,可是出了名的紅火。

就連府中平日裡宴飲的酒,除了招待稀客之外,也會用上他們酒肆的酒,隻是次數不多,畢竟父親也不愛在家中宴請彆人。

“大小姐,賀管家,小的來了。”

他跑得踉蹌,夜裡冷,盛願卻見他跑得氣喘籲籲,臉漲的通紅,像是在夏日裡跑腿般燥熱。

“毛毛躁躁的,也不怕衝著大小姐!”賀管家又訓斥了他幾句,接著說道,“好生送小姐回去。”

“小的知道了,大小姐,小的送您回去。”

小廝在前頭伸出手帶路,盛願衝賀管家點了點頭,雪青在一旁扶著她的手。

三個人很快便徑直走了進去,過了門,轉了角,消失不見了。

賀管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他們離去的方向,搖了搖頭,便快步地衝著盛懷川的書房去了。

書房前,台階青綠,正門匾額上刻著“玄同齋”三字。

書房之中,映入眼簾的是正堂書案之後,一副碩大的山水畫。

畫中青山巍峨,紅日初升,橫江波濤,水光瀲灩,岸邊綠柳成蔭,兩白發老者立於岸邊。

漁夫提竿收著釣起的生猛魚兒,樵夫肩扛柴火而過,往那漁夫手裡送去一壺酒。

二人相視仰頭大笑,像是恭賀對方晨起大豐,不虛此行。

正堂右側是待客的茶室,茶案兩旁放著書架卷軸,此時後邊的窗關了一半,隻留了一條縫隙。

茶案兩旁,此刻正坐著兩人,桌上供著一盆金菊,兩盞茶杯中熱氣升騰,一旁的火爐煨著炭火,偶爾炸開,劈啪一響。

坐在正中的自然是盛願的父親盛懷川,而他的對麵,是個麵容清秀,舉止泰然的青年。

來人穿著一身月白色鶴紋直掇,看著約莫二十多歲,臉上陪著一抹笑,溫文爾雅。

他一隻手放在案上,手邊放著一把精心雕刻的玉骨扇,骨扇上隱約刻著“百桐”二字。

賀管家走進了茶室,隻聞到茶葉的馥鬱香氣,衝著正在品茶的兩人說道。

“老爺,您吩咐的事,老奴已經安排下去了。”

盛懷川手裡捧著熱茶,倒是沒理會賀管家,揮了揮手示意他到外頭候著。

“晚輩替師傅謝過相國大人了!”青年的話音低沉穩重,他忽地起身,雙手抱拳,對著盛懷川鞠了一躬。

“你坐。”盛懷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望著青年的臉,隻覺得眼熟,待他坐穩,問道。

“陸公子是初次來京?”

青年一愣,謙虛地說道:“相國大人還是叫晚輩陸望吧,這聲公子,晚輩豈敢擔當。”

“若說初次來京,也能算得上是吧,晚輩已有數年不曾回京了,京中繁華不減,瓊樓玉宇皆在,隻是物是人非。”

陸望答得恭敬,見盛懷川的杯子空了,又俯身上前,替他滿上新茶。

這茶是陸望從江南帶來的今年的雨前龍井,這是他初次求人,又是漏夜前來,手頭上唯一拿得出手的厚禮。

“原來如此。”盛懷川打量著他的動作,端起了杯子,再品一口茶。

眼前青年雖然年輕,可氣度不凡,舉止之間頗有學士風度,想必是個知書達理之人。

他又接著問道:“即是京城人士,不知家住何方,如今夜深了,可要老夫遣人送你歸家?”

陸望雙手置於杯子上,杯中沉底的綠芽轉著彎,他輕聲說道:“謝過相國大人好意,隻是晚輩不想回去。”

盛懷川盯著青年平靜的臉,愈發覺得他很像一個人,試探性問道:“你既然姓陸,想必德慶伯爵府,是你本家吧?”

陸望緩緩地抬頭,他眼中滿是疑惑。

從他進了相府,除了是百桐的徒弟身份,可未曾提起過德慶伯爵府……

盛懷川看出他的驚訝,笑道:“你不必驚訝,隻是你的眉眼同德慶伯陸衡,很是相像。”

“聽聞他有個兒子,桀驁不馴,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