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裡探花(一)(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479 字 4個月前

又是一年春將至,柳葉剛剛抽出綠芽,春意盎然。

京城南麵的永和坊,掩映在柳樹間的一處小宅院,迎來了一輛風塵仆仆的馬車。

先下馬的是一身形高大的男子,他背後背著一把刀。他抬手推開院門,一邊熟門熟路地邁進去,一邊回頭喊:“快下來,看看我專門給你們收拾出來的宅子。”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

此人正是李長風。

他話音剛落,車簾被猛地掀開,阿月一個箭步跳了下來,聲音比動作還快:“哇!這地方真好!”她一眼看見院子裡的柳樹,雙眼放光:“你可彆騙我,這地方真的讓我住嗎?”

李長風假裝板起臉:“阿月大人現在是京城捕快了,住這種地方不算委屈吧?”

阿月激動地四處亂跑,仿佛已經在腦海中將小院布置好,嘴裡不停念叨:“這邊放張躺椅,柳樹下還能掛個秋千!”

李長曳這才慢悠悠從車上下來,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與之前剛當上捕快班頭時的青澀相比,如今的她多了一份沉靜與柔和。

她抬眼打量了一圈這處小院,眉梢微挑,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調侃:“師父這地方還挺講究啊,平日裡藏得這麼深,原來是留著給我們了。”

此時,距平陽縣的案子已過去將近三年。三年的風風雨雨中,李長曳兢兢業業,屢破奇案,終於迎來了仕途上的一次飛躍。

當京城萬年縣的調令送到鳳州衙門時,整個城都炸開了鍋。

蘇縣丞捧著調令,激動得手都在抖。他拉著李長曳的手,眼淚婆娑:“我們這小小的衙門,竟然也能出這麼個人才!”

李長曳麵不改色地抽回自己的手:“不過就是個京城的小官罷了。”

周圍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小官?這是京城萬年縣!天子腳下啊。咱們小地方能有誰去?!”眾人議論紛紛。

於是,兢兢業業乾了整整五年捕快、三年捕快班頭的李長曳——從鳳州第一個女班頭到如今的萬年縣新任典史,終於站在了京城的治安第一線。

等三人忙忙碌碌地收拾完行李,已是日頭偏南,接近晌午。

這處宅子寬敞整潔,雖不豪華,卻極為清雅。它是葉廷山在京城的一處私產。由於他本人,早不知跑去了哪裡。於是,這宅子便被李長風做主,給了李長曳做安身之所。

李長風並不住在這裡。他如今已是京中頗有名氣的刀客,平日教一些徒弟刀法和拳腳功夫,有了自己的生計和住處。

他一邊幫著整理屋子,一邊交代道:

“師父說,最近渡魂堂又有些傳聞,”他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幾分凝重,“雖說成不了什麼氣候,但阿曳,你還是要多留心自己的安全。”

李長曳笑著點頭,動作利落地將一把斷柄的佩劍掛到牆上。自從三年前從懸崖摔下後,這位大師兄仿佛總把擔驚受怕寫在臉上。

“放心吧,師兄。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難不成還能比鳳州危險?”她笑得一臉輕鬆。

阿月聽著兩人的對話,抱著一疊衣服從後院跑過來,插嘴道:“頭兒在鳳州什麼沒見過,放心吧。”她放下手中的東西,坐在椅子上晃蕩著腿,倒是一副開心的模樣。

李長風硬著頭皮上前說道:“我前幾日碰上了一個道士,說我家裡人有牢獄之災,我這不是害怕……”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被其他人聽見。

阿月捂著嘴笑,眼中帶著幾分狡黠:“沒想到你這麼大塊頭還相信這個。不過很有可能是我——阿月捕快給彆人帶來牢獄之災。”

李長曳聽到這裡也笑了起來。

李長風看著她們,神情微鬆:“也罷,有我在,不管是誰來,敢惹你們,就得先問問我這把刀。”說罷,他用力拍了拍背後的刀鞘。

窗外的柳枝隨風擺動,陽光灑進小院。三人說笑間,過去的坎坷與波折仿佛都被這春風輕輕吹去了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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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京城西郊渭湖畔。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行宮春日宴,有機會和平日難得一見的上官寒暄,京城大小官員觥籌交錯,個個恨不得徒手爬上那鼓樓,好在貴人麵前露個臉,升官加俸指日可待。

李長曳今日卻隻想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原本是今早才到萬年縣報道,結果還沒來得及在新衙門坐熱,就被急匆匆的蔣縣丞拖上了馬車。原因無他——頂頭上司鄧縣令染了風寒,不能出席行宮宴,萬年縣無人可派,隻能硬拉這個剛到任的典史上陣。

蔣縣丞倒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李典史,年輕力壯,咱們衙門就靠你給撐撐場子了!”

“撐場子?”李長曳看著銅鏡中自己一身素淨的官服,忍不住低聲道,“我這模樣,不怕給咱衙門丟人就不錯了。”

李長曳畢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大場麵,心裡不免沒底。她端著一杯酒,輕輕抿了一口,卻被酒辣得滿臉通紅。

“怎麼樣,李典史,這太白雪可是京中名產。”耳邊傳來一聲笑語。蔣縣丞擠了過來,手裡舉著酒杯,圓嘟嘟的臉上掛著幾分笑意。他早已練就八麵玲瓏的本事,眼下看著李長曳這副被酒辣到的模樣,心裡倒覺得挺有趣。

李長曳咳嗽了幾聲,強忍著不適,勉強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蔣縣丞見狀,臉上多了幾分歉意。他今日特意帶李長曳來赴這場酒宴,本想讓這位年輕的女典史開開眼界,熟悉京城官場的複雜。可眼下看來,她顯然還沒適應這京中的熱鬨場麵。他心想提拔提拔這後輩,於是壓低聲音道:“這場宴席,裡頭的門道可不少。你知道今天是誰辦的嗎?”

李長曳愣了愣,搖了搖頭。

蔣縣丞朝渭池旁的亭子努了努嘴,眼中透出幾分敬意:“你看那邊,亭子裡的薄紗後麵坐著的,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億楓公主。這春日宴,就是她主辦的。”

李長曳下意識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那亭子周圍薄紗輕垂,薄紗後隱約可見一個身影,姿態端然高貴。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那影影綽綽的輪廓,讓人一眼便知她與這滿園的人截然不同。

蔣縣丞接著說道:“你可知今日為何辦這宴席?”

李長曳帶著一絲狡黠,笑道:“不是為了春天賞花嗎?”

蔣縣丞倒是沒聽出李長曳話裡的意思,搖頭笑了笑,語氣裡透著幾分無奈:“李典史,你雖隻管萬年縣的刑獄案件,但如今做了這京城的官,京中的彎彎繞繞也得懂些。你看看周圍,哪個不是朝中權貴、京城才俊?這種場合,怎會是簡單的賞花聚會?”

李長曳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笑著說道:“難道是……公主要選駙馬?”

蔣縣丞聞言,嚇得連忙朝四周瞟了一眼,低聲說道:“你可彆亂說話!這可不是選駙馬,而是讓公主與臣子接觸接觸。話彆說得太直接,容易惹麻煩。”

李長曳隨口應了一聲,點了點頭,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情。

蔣縣丞見她這般,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不過這都走個形式,這駙馬的人選多半就是那幾個人。”

李長曳揚了揚眉,饒有興致地問道:“都有誰?”

蔣縣丞不緊不慢地說道:“新任的刑部侍郎陶勉,雍王世子陳澍,還有今科探花趙璧。不過啊,我聽說這公主喜歡的還是這趙璧,主要是長得一表人才,還畫得一手好畫,詩文也格外風雅……”

蔣縣丞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但李長曳的思緒卻早已飄遠。她隻聽清了“陶勉”二字,後麵的話語像是被陣陣春風吹散,怎麼也聽不真切。

“陶勉……”她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眼底微微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他已經做到刑部侍郎了,還要和公主議親了。

“李典史,李典史?”耳邊傳來蔣縣丞的聲音,像是一道微微的敲擊,將她從失神中喚醒。

她連忙轉過頭,勉強擠出一抹笑意:“蔣大人,您剛剛說什麼?”

蔣縣丞看著她,眼中帶著幾分疑惑。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卻發現李典史像是魂遊天外一般毫無反應,心想估摸是這些小年輕嫌他囉嗦。

他不由搖了搖頭,將杯中的太白雪一飲而儘。

“我啊,話可能是多了點。”蔣縣丞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絲寬慰,“李典史,這種場合多看看,少說話,保不齊還能遇到什麼貴人。這京中的水深著呢,可彆大意了。”

李長曳點了點頭,嘴裡輕聲應了一句:“是。”

蔣縣丞看她不再搭話,便不再多說,端著酒杯笑著轉身去與其他官員攀談。

李長曳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掃向遠處的亭子。此時,亭子中走出一人,身形修長,手中拿著一卷畫軸。他徑直走向另一名年輕男子,那男子接過畫軸,行了一禮,便轉身向渭湖的另一側走去,似乎要登船離開。

“那就是今年的新科探花趙璧吧,可真是一表人才啊。”旁邊有人低聲議論,語氣中帶著豔羨。

“那可不,他爺爺可是帝師,這種家族出個探花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另一人隨聲附和。

“剛才那是公主給他的畫嗎?我聽說趙探花畫藝非凡,經常被公主召見,就連朝中不少大人都求他的畫。”

“這駙馬人選八成就是他了吧。陶大人這次,恐怕懸啊。”

耳邊的議論聲斷斷續續,李長曳又聽到了“陶大人”這個幾個字。她微微蹙眉,儘管表麵平靜,心中卻生出幾分無名的煩躁。她端起酒杯,一口飲下,卻被嗆得輕咳了幾聲。

“這酒怎麼這麼嗆人?”她暗自嘀咕,抬手隨意擦了擦臉,放下酒杯後環顧四周。杯觥交錯、歡聲笑語,周圍儘是談笑風生的高官顯貴。

“還是先撤吧。”她低聲自語,悄悄挪到宴席的邊緣,步向渭湖畔。湖邊月光如水,灑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與宴席的熱鬨形成鮮明的對比,讓她稍稍鬆了口氣。

走到湖畔後,湖心亭映入眼簾。那亭子建在湖中央,與四周並無橋梁相連接,隻能泛舟而至。而亭中有一人影伏案而坐,似是在作畫,身形隱隱與剛才的趙探花相似。

李長曳瞥了一眼之後,便坐在湖畔邊休息了一陣。宴席那邊仍是熱鬨喧嘩,但這裡的冷清讓她不自覺地輕輕歎了口氣:“這第一天來報道,就這麼多事,看來京官真的不好當啊。”

然而,她話音未落,忽然一道尖利的女聲劃破夜空:“啊——!”

原本人聲鼎沸的宴席,頃刻間安靜得出奇。眾人循聲望去,目光齊齊聚向湖心亭。

隻見剛才還安寧的湖麵,此刻竟浮起了一具男子的屍體。那屍體麵朝下漂在水中,衣袍浸透,讓人不寒而栗。

湖畔旁,還站著一個目瞪口呆的李長曳,那屍體離她不過數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