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失蹤案(八)(1 / 1)

此案與君無關 司勿念 4216 字 4個月前

李長曳睜開眼睛的時候,後腦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一瞬間幾乎失去意識。耳邊是車輪滾過地麵的轟鳴之聲。馬車搖晃得厲害,已經不知飛馳到了何處。

“你醒了。”一道聲音悠悠傳來。

楊循坐在馬車的另一側,他發髻已鬆,發絲略有些淩亂地散落在肩頭。此刻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看不出情緒,倒是再無之前的那種勉強的笑意。

李長曳掙紮著起身,卻意外地發現,自己並沒有被繩索捆綁住。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按在車壁上,冷靜地打量四周。

楊循看著她,目光深不可測:“李班頭,不必驚慌,我不會傷害你。”

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畢竟,不是你主動來找我的嗎?”

李長曳眸光微斂,沉默不語。

楊循望向窗外,帶著一絲自嘲:“否則,以我的能力,怎麼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你?”

馬車顛簸不已,空氣中塵土飛揚。

李長曳一言不發,目光沉靜如水。事實上,剛才在宴席上,當她看到楊循即將逃走,楊府的侍衛向她襲來之時,她本能地想反抗,可手指卻僵在劍鞘上,動彈不得。

那一瞬間,她沒有阻止,也沒有反抗。

這些日子,太多的迷霧籠罩著她。真相撲朔迷離,她需要答案,而楊循手裡,或許正握著那把打開真相的鑰匙。

楊循咳嗽一聲,接著說道:“讓我猜猜,看來,你還沒有告訴陶勉。”

李長曳的指尖微微蜷緊,衣袖下的手心已經沁出薄汗。

楊循注視著她,眼神中透著一絲探究:“我看他可是急到不行。我一直以為,你和他,是一邊的。”

李長曳依舊沉默,眼瞼微垂,將情緒掩藏得極深。

馬車依舊顛動不已,車輪碾過石子,發出沉悶的響聲。

良久,楊循緩緩開口說道:“你的眼睛,很像她。”

李長曳猛地一抬頭,目光淩厲:“誰?”

楊循的嘴唇微微顫動,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他閉上眼,似乎不願再多言。

過了一陣,馬車的顛簸停息下來,車外傳來嘈雜的馬蹄聲和低語聲。楊循緩緩睜開眼,朝四周掃視,目光沉冷。

馬車門簾被人揭開,一女子的聲音傳來:“大人,前方可以休息片刻。”

楊循起身,轉頭看向李長曳:“李班頭,一起下去吃點東西吧。”

李長曳應聲,下了馬車,眼前的景象讓她微微蹙眉。此地,青山入雲,崖壁陡峭,似乎已不在鳳州境內。山腳下,隻有一間簡陋的茶屋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

身後幾輛馬車也陸續停下,李長曳數了數,她目所能及的範圍內,至少有三十人左右。

茶屋主人滿臉堆笑地招呼著這一行人。雖說他在此常年開店,也是經曆過大大小小不少風波。隻是此次,他眼神偷瞟了一眼後山方向,那裡有至少上百名裝備齊全的士兵,他心裡默念:小心為上,小心為上。

李長曳邁步向茶屋走去,腳下枯草窸窣作響。

就在這時,茶屋一側的簾子被人掀起,一名勁裝女子走出。女子微微一笑,為李長曳掀開門簾。

李長曳正要道謝,抬眼望向女子的臉,目光卻在下一秒凝固。

那張臉……

竟是那張田的未婚妻,邊紫君。

她身著勁裝,頭發高高束起,佩劍懸於腰側,劍柄微微露出。舉手投足間,絲毫沒有那日在張田家看到的那樣柔弱,反倒透出一股沉靜肅殺的女官之氣。

她身後跟著三名高大威猛的侍衛,個個目光沉冷,神情拘謹,似乎對邊紫君有著難以掩飾的敬畏,甚至懼怕。

李長曳之前就設想過,邊紫君如若和楊大人是一夥的話,她的地位定不低,隻是沒想到竟然這麼高。

李長曳微微眯眼,壓下心頭疑慮,聲音平靜:“紫君姑娘,真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

邊紫君點頭示意,唇角掛著淡淡的笑,卻不達眼底:“李班頭,快進去吧。”

說罷,她側身指向堂內,語氣意味深長:“飯菜都準備好了,多吃點。接下來的路,或許會很累。”

李長曳邁步走入茶樓中,楊循已坐在正中,他手中輕撚著一封信,指尖摩挲著信尾那枚金色月桂標記,眸光幽深。

李長曳目光一閃,心頭一緊,麵上卻波瀾不驚,緩緩坐下。

楊循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似乎看穿了她所有的情緒變化,舉著那封信說道:“你對這個,很好奇吧。”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嫋嫋升起,接著說道:“是時候告訴你了。”

“相信你已經聽說過渡魂堂了。”楊循聲音低沉,“這枚金色月桂,是渡魂堂創始人的標記。它隻在至關重要的事上出現。”

“渡魂堂……創始人?”李長曳喃喃自語,眉頭微蹙,腦海中電光火石間劃過一個身影,“難道是——”

楊循眼神一變,迅速製止住李長曳,聲音壓得極低:“彆說。彆讓人知道。”

李長曳指尖微微一顫,死死攥住袖口。那袖口上原本繡著的金線月桂枝圖案,早在從陰兵穀回來時,便被她扣掉了。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信物。

她腦海中浮現出兒時的畫麵——母親溫柔地握著她的手,一筆一畫勾勒出月桂枝的紋飾。

那時母親的笑容溫暖如春風:“阿曳,要記住這紋飾是什麼樣的哦,這是你爹專門為我設計的。”

李長曳垂下眼睫,眼底的光芒暗淡了幾分。這些時日的提心吊膽,終於有了答案。但這個結果,她如何能接受?

李長曳很想拍醒自己。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和家人有關的沉重,已讓她無法喘息,但她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這批私囤的士兵究竟意欲何為。

她目光銳利,聲音平靜卻暗藏鋒芒:“你們又是搜刮錢財,又是私自屯兵,究竟意欲何為?”

楊循輕抿一口茶,目光警惕地掃過四周,像是在確認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疲憊:“李班頭,你在鳳州待了這麼久,你真的覺得這裡的百姓生活安樂?”

李長曳皺眉,語氣卻很堅定:“鳳州的百姓,安居樂業,生活無憂。”

楊循自嘲地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苦澀:“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踏入鳳州,這裡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當賣妻兒的人數不勝數。”

他手中的茶水微微晃動,仿佛要溢出杯沿:“那時候,有人遞給我一把刀,告訴我,隻要加入渡魂堂,就能活下去。我沒有選擇。”

李長曳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聲音卻依舊冷然:“那屯兵之事呢?難道也是被逼無奈?你如今位列五品大員,他們怎麼會逼得了你?”

楊循拿起茶杯,手指微微顫抖,茶水在杯中輕晃,映照著他那雙疲憊的眼。他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

“權力再高,也高不過一把懸在頭頂的刀。這一千人,早在十五年前就分散在各地,他們不是我的兵,而是渡魂堂的刃。若我召集他們,也會有其他人來代替我做這件事。”

“李班頭,你知道嗎?有時候,人站在懸崖邊上,就算不想跳,也會有人推你下去。我雖不是個好人,但也不想做個提線木偶。”他的聲音低沉,像是自嘲,又像是懺悔。

李長曳眼神一凜,聲音冰冷卻帶著一絲克製的顫動:“是嗎?”

他深深歎了口氣,手指緩緩摩挲著茶杯,微微顫抖:“渡魂堂……名義上是個收集孤兒的組織,暗中卻是某些人手中的刀。我從來不想這樣,可一旦踏進去,就沒了退路。”

李長曳的指尖微微發緊,聲音如刀:“那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你不怕我將你供出去?”

楊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掙紮與決絕交織。他朝四周掃了一眼,似乎在確認安全,聲音壓得更低:“等到下一個停靠點,你就走吧。他們以為你是一個普通的捕快。離開這場渾水,以後,不要再插手這個案子。”

言至此,他低頭望向李長曳的衣袖,那裡空空如也,但在他的眼中,仿佛依然能看到那道曾經繡著的金線月桂枝:“記住,以後不要再展露那個紋飾。”

李長曳也壓低聲音說道:“你這是何意?為何又給我說這樣的話?”

就在這時,茶樓門口的簾子輕輕掀起,方才還在門口等候的邊紫君緩緩走了進來。她神色平靜,目光淡漠,像是一汪死水,沒有一絲漣漪。

“楊大人,談得如何?”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距離。

楊循抬頭看她,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與警惕:“紫君,你來得正好……”

然而話音未落,邊紫君的眼神驟然一變,如同獵殺的猛禽,手中寒光一閃,匕首已然出鞘。

一瞬間,空氣似乎凍結。

“你……!”楊循瞳孔驟縮,猛然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楊循的心猛地一沉,回想起這一段時間邊紫君無意間流露出的冷漠與疏離。

邊紫君是渡魂堂派來的監視使者。此前的那些時日,兩人一直合作無間。隻是……

他想起了幾次深夜,她與暗處黑衣人交談時的模糊背影;想起了她不經意間對渡魂堂標記的凝視;想起了她每次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那抹隱藏極深的審視與探究。

邊紫君眼神冷漠,語氣冰冷:“楊循,你的使命到此為止了。”

隨即,她用匕首毫不猶豫地刺向楊循心口。楊循向後踉蹌一步,手掌捂住胸前不斷湧出的鮮血,眼中滿是震驚與痛楚。

“原來……你早就打算殺我……”

邊紫君沒有回答,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倒下。鮮血從楊循胸口汩汩流出,在茶樓的木地板上蜿蜒成一條殷紅的河流。

茶樓內,一片死寂。楊循的屍體橫陳於地,鮮血一點一滴滲入木板縫隙。

李長曳站在原地,手持佩劍,指向邊紫君,眼神決然。

窗外,夜風呼嘯,仿佛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