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被山匪一把推至地上時,心想自己真是瘋了,先前管那隻傻鳥作甚,現下被捉進山匪窩來,還被繳了保命的毒針,怕是九死一生。
剩餘未被剿滅的山匪悉數藏匿在山穀的山洞中,如同暗處的蝙蝠用以陰鷙的目光打量著中間的月慈。月慈旁邊架著一口大鍋,鍋下的火還在燃燒,裡麵的水咕嘟冒著泡,味道卻不怎麼好聞。
尖嗓門大概是被門擠過,身形細扁,以至於聲音也細,此刻捂著自己腫了半邊的屁股,氣憤用腳踹了踹她:“這臭婆娘真毒啊!竟然用針紮我!”
“誰讓你掉以輕心的。”粗嗓門的二哥嗤笑完,轉頭看向坐在高處的男人,“大哥,我們在路上抓了個女的,您看怎麼處置?”
月慈不敢有太大動作,隻稍稍抬眼看去,那個所謂的大哥大馬金刀坐在陰暗處,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上身赤/、裸著,白色的繃帶纏繞著他的半邊臂膀,透著血色。
潮濕的空氣中能聞到濃重的血腥氣,這裡不止一個人受傷了。
半晌,對方才開口,聲音低沉虛浮,言辭冷然:“兄弟們被困山上,已經好些日子沒吃過肉了。”
一片昏暗中,月慈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自己身上,似是已經開始了一場屠戮。她手腳冰涼一片,看到旁邊的老二立馬貪婪地抽出刀來。
“說的是,咱們都好些年沒嘗過‘兩腳羊’的味道了。”
不止一雙眼睛露出饑渴難耐的神情盯著月慈,此刻的她倒真像一隻落入狼群的羊,待人宰割。尖嗓門陰惻惻地笑著,往上擼起袖子道:“這娘們狡猾的很,二哥我來幫你,免得她動彈濺得到處都是血,浪費了。”
這是月慈預計最壞的後果。這群山匪大多是負傷後藏匿在這,沒有人能拒絕送上門的食物,但好在目前來看並非沒有一絲生機。
直到尖嗓門抓住她的手,她才脫口而出喊道:“慢著!這位大哥你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需要馬上用藥處理!我是一名大夫,若大哥相信我,留我一命,我可以為你們所有人處理傷口!”
尖嗓門和老二一下子愣住,紛紛停下動作,扭頭朝高處看去,那暗處的人神色未變,隻輕輕叩了一下石質的座位,似乎是在等月慈繼續說下去。
“我的竹簍中都是藥草,今日也是為摘取草藥才上山來。”月慈咽了口唾沫,繼續補充道:“留我一命,可以為你們所有人療傷,待傷好後,你們便有底氣轉移彆處。可若現在殺我,如今天氣炎熱,您的這些兄弟們包括您自己,傷口不加以處理便會漸漸潰爛,到時亦是全軍覆沒!”
她將利與弊擺出來供對方選擇,是為一時口腹之欲還是將來,全憑一念。但她心中已有答案,人終究是怕死的,否則便不會帶著一幫人躲在這暗無天日的山穀之中。
月慈在等,等那人做出選擇。
半晌,他才重新出聲:“扶大夫起來。”
月慈鬆了一口氣,尖嗓門不情不願地將她扶了起來。
“來。”大哥發號施令,於是月慈漸漸走進暗處中,近了才能聞出夾雜在血腥氣中間的腥臭味。
如她所言,夏日高溫,未經過處理口的傷口極其容易感染。
男人手中抓著一柄大刀,等月慈近了,便將那刀抵在她的腹部:“彆耍花樣。”
月慈隻能點頭,先是替他診脈,繼而檢查傷口。她現在要做的許是拖延時間,直到有人察覺她不見上山來尋,亦或是等待一個新的機會。
那紗布下的傷口開始潰爛,黃褐的膿水混著血水一起,味道極其難聞。月慈小心開口道:“我需要一把匕首。”
那人抬眼望過來,滿是警告。
月慈冷靜道:“你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潰爛,我需要把腐肉剜去,否則這傷治不了。”
“我看你這婆娘根本就是彆有用心!”尖嗓門忍不住想上前將月慈抓下去,卻被大哥一個眼神給盯在了原地。
“給她匕首。”
“大哥!”
“無妨,看她這細胳膊細腿的,就是給她把刀,也傷我不了。”他盯著月慈,以示威和警告。
月慈拿到匕首,當真替男人開始細細去除腐肉。
對方的目光時刻落在她臉上,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了變化,等她準備重新為其包紮時,原本還忍著疼的人忽然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自以為深情,沉聲道:“我細想過了,先前的主意確實不好,你這模樣生的還算不錯,乾脆讓你留在我身邊。”
月慈嘴角一抽,在心中啐了一口。
都要死了還色膽包天,現在讓我留下來跟你們一起等死是吧。
月慈隻敢在心中暗罵,麵上卻無半分不悅,她張口正要作答,忽然有人急急忙忙跑進來,張口便喊:“大哥!大事不好了!官兵追——”
話還沒說完,一支長箭便貫穿了腦袋,再也說不出話來。
變故來得突然,一時所有山匪全都握起了武器,隻有山匪頭子攥緊了月慈的手腕,像是要將她的手生生折斷。
他起身朝著一處洞口望去,大批官兵如潮水般湧進洞穴,並將幾個出口牢牢把守。
後來者乘於馬上,神色倨傲握著手中弓箭。
“原來藏在這,真是叫人一頓好找。”
“這群狗官非要將咱們全部逼死才甘心麼!”老二立即將憤恨的目光盯向房協之,看上去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尖嗓門試圖講道理:“喂!領頭的!許達和太守並非我們所殺,你們要報仇也尋錯了人罷!”
月慈冷冷地扯起唇角,心想這個憨貨,哪怕他們當真與此事無關,就憑他們之前的所作所為,遲早也會有人派兵前來剿滅。
見過賊喊捉賊的,卻沒見過殺人放火的山匪喊冤的。
果然,那領頭之人聽後禁不住笑了一聲,道:“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才是窮凶極惡的山匪呢。”他神色頃刻間冷下來,“既然你如此不甘,那就先從你殺起。”
無需多餘的指令,立馬有人提刀逼近,緊跟著雙方便打鬥起來。藏在這的山匪本就身負重傷,苟延殘喘,在一群精悍的官兵麵前毫無招架之力,山洞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利器碰撞聲,刀刀入肉,血腥氣更加濃烈。
月慈感覺擒住自己的那隻手將自己用力拖拽了過去,與此同時那柄巨大而鋒利的刀貼在了她的脖頸上。
“喂!騎馬上那個!放我們離開,否則我就殺了她!”
一瞬間疑惑代替了驚慌。
月慈:“?”
我何德何能,能讓人家為了我放過清剿山匪的機會。再說,這狗東西是學過變臉麼,剛剛不還在發//春呢嗎。
果然,房協之麵無表情,冷靜道:“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為了她放過你們?”
山匪頭子皺了一下眉,篤定地補充:“你們這些官兵不就是為了百姓做事麼,換言之,若她死了,便證明你們官府中人都是群酒囊飯袋,這麼多人還護不住一個百姓,傳出去豈不難聽?”
月慈心道: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山匪橫行又不是這一兩日的事,過去不知多少人死在他們手下,又有誰會在意她一個人的生死。
月慈很有自知之明,此刻繃著僵直的身體不敢隨意晃動,卻被山匪頭子粗魯拉扯著擋在身前,而那柄大刀緊緊逼在喉前,並未使力,卻還是因此擦破皮滲出點血色來。
細密的疼從傷處傳來,並非無法忍受,可那領頭之人卻是讓她驀地心驚一下:他抬眼掃過四周,最後落定在月慈的手上。
她的手中還攥著一截帶血的紗布。
月慈聽到對方極低地嗤笑一聲,然而他雖在笑,卻是伸手從掛在馬身上的箭囊中抽出了一箭。
她心道一聲不妙,果不其然見對方猛地將箭搭在弓上對準了她。
房協之半眯起眸子:“此女既為你們療傷,便算是山匪一員。”
山匪頭子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間怔愣,望見對方動作,更是下意識將月慈抓到身前一擋。
長箭即刻離弦,朝著月慈的腦袋筆直射去。
月慈瞪大雙眼,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她畢竟不是習武之人,不能在這一刻做出迅疾的反應,更何況身後有人擒著她,難以動彈。
忽然間,不知何處投來一柄短劍,猛地將那長箭於半空攔截,銳利的劍尖對上箭矢,竟是短劍更勝一籌,生生將其破成了兩半。
之後卻並未停下,而是繼續朝著房協之的方向飛去,可見投劍之人用了多少力。
房協之神色一變,迅速側身,才險險躲過被短劍命中,然而他眉腳被擦破一道傷痕,露出血色。
他此刻再也笑不出,冷冷抬眸,望向短劍飛來的方向。
男人身形玉立,單手負在身後,平靜從容地於斜上方的一處洞口投落下一道目光。
他未以麵紗蒙麵,也並不想遮掩任何,初晨的光影在他身後,隻留下一道朦朧的剪影,便像是天然的掩飾。
房協之皺眉,一時間竟看不清對方是何人,隻是那看似散漫卻暗隱鋒芒的姿態,讓他無端想起了一人來。
山匪頭子低喝一聲:“有機會!”
他手持大刀,將月慈往邊上一推,便要朝房協之飛撲上去。
“狗官!你敢領兵前來,老子便要叫你有來無回!”
他剛踏出兩步,還未等騰身而起,隻聽身後忽地“噗嗤”一聲,是利器入肉的聲音。
房協之剛做出迎敵的架勢,便見那山匪頭子身子忽地一僵,緊接著,他身體慢慢往前栽去,露出身後的人來。
月慈鬆開握著匕首的手,滿手鮮血淋漓,她粗重地喘了兩口氣,心臟在胸腔中跳動的厲害。一方麵是為自己方才差點身死,另一方麵是為自己又殺了一人。
沒事的月慈,他跟許達相差無幾,殺便殺了。你不殺他,他便是要殺你的。
月慈沉沉吐出一口濁氣,再次抬眼時,眸中隻剩一片冷然。
起風了,清冽的山風從穀中穿過,再灌進這洞穴之中,似乎連難聞的血腥氣都被衝散了不少。
她在心中已經寬慰過自己:殺許達,是為仇恨,現在這般,是為了自保。
醫者雖有仁心,麵對生死時卻也能選擇做一個普通人。
“大哥!”
還在負隅頑抗的尖嗓門和老二見到大哥倒下,紛紛紅了眼死盯著暗處的女人。
“臭婊子!你敢殺我大哥!我要你拿命來!”
兩人一時放棄了對付官兵,轉而朝月慈奔去。另一邊,房協之也再次拉弓,對準了月慈。
直接射向洞口那人,他並未有十足把握,但隻要射向那個女人,就一定能逼那人露麵。
到底是人是鬼,一見便知!
雙方危險逼近,刀箭皆閃著凜冽的寒光,利器與空氣摩擦撞出一片低低的嗡鳴,如同生死邊界的呢喃。
月慈不會武功,自然躲不過這雙方來襲。
然而她嗅著空氣中,夾雜在血腥氣間極淺極淡的草藥香,忽地大嗬一聲:“鐘耳!”
正與黑鳥衛從旁觀望的聞鑒望著洞內的一幕幕,不知想到什麼,忽地低笑了一下。
他似乎錯了,此人身上的倒刺和劇毒並非由他所栽培,而是其天生便從骨子裡帶出來的。
她不會折斷,隻會向死求生地盛開。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