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三殿下昨夜沒吃菜,沒死成。”
清早,妙兒低聲回稟:“要不再下幾回毒,他總能死的。下米裡,或是下井裡,他不用飯,總要飲水吧?冷宮附近,他也隻有那口井能用了。”
妙兒說完,腦袋就被褚衛憐敲了下。“不成,他都知道我們下毒了,肯定不敢輕舉妄動,沒準連水也不喝。”
“再說了,下毒滲進土壤,萬一狀況鬨大怎麼辦?你呀你,跟了我這些年沒點長進,這種昏招都能想出。”
私心下,褚衛憐隻想要夏侯尉的命,不想害死連福順在內的其餘人。
其實,若不是夏侯尉在前世做下種種,她也不至於做個劊子手。誰願意自己手染鮮血呢?但夏侯尉可不無辜啊。
“娘子要怎麼做?”
妙兒撓頭,“再過幾天,我們辭彆太後娘娘離宮。回了府,娘子可就不好插手宮牆內的事了。要取三殿下的命,得趁早。”
妙兒的提醒,褚衛憐深明。
這天早上,太後遞給褚衛憐一封家書。
褚衛憐拆開,是爹爹的信,爹爹在月底就能回京了。褚太後告訴她,等你父親到家,你和夏侯瑨的親事得繼續走,也該回家待嫁了。
褚衛憐點點頭。
這與她預計的日子差不了多少。
褚太後歎了歎:“回家也好,淩郎準備動身赴西北。讓你們兄妹好聚幾天,他這一去,也不知要多少年。”
褚衛憐驚詫,險些沒能接受。
怎麼突然就要去西北了?先前可一點信都沒啊。
她的二哥褚淩,從小尚武。及冠成家之後,雖背靠褚氏這座大山,但他一心想從底層曆練,隻要了個九品的保義郎,也就是黃門的守將。
中原十幾年沒和狄戎打過戰,褚衛憐能想到二哥有多麼躍躍欲試。
二哥也算有機會大展宏圖了。
褚衛憐不知該歎,還是該為他高興。等了這麼些年,他可算等到。
“是北疆要和我們打戰嗎?”
褚衛憐感到不安。
褚太後笑道:“放心,西北好得很,沒有戰事。”
“撫遠侯前陣子不是回京嗎?他留了幾個部下在西北鎮守,但到底缺了主心骨。我讓褚淩去西北,一是為了曆練他,二則,想讓他頂掉撫遠侯。”
褚衛憐更加不安了。
“可二哥初生牛犢,撫遠侯在西北安家十幾年,他的威望,二哥如何能頂?”
“這就要看淩郎的本事了。”
褚太後輕拍她的手笑,“淩郎若有本事,就能做到這些。即使要等很多年,姑母也等得起。”
“撫遠侯若待在京城,不想回西北,那不就給了我們淩郎頂掉他的時日?若撫遠侯等不住,不得不回西北去……”
這是最好的,就能隨了她和皇帝的意。
褚太後笑了笑,不言而明。
“等隨大軍出發那天,陛下會親自冊封淩郎為安信將軍,為他助勢。”
褚太後見侄女擔憂,緊握她的手:“憐娘,我信你二哥,你也要信他。撫遠侯回京,變局在即......這一戰,我們褚氏勢必得打贏。”
太後說得沒錯,褚氏得贏。對褚氏而言,得撐到撫遠侯離開。
對禇衛憐來說,就要撐到夏侯瑨登基。
隻要不是夏侯尉即位,那她就不會走前世的老路。
褚衛憐聽姑母的話,輕輕點頭。
隨後,握緊了拳。
離開屋子,褚衛憐立馬叫來了妙兒,“你去王姑姑要鴆酒,咱們帶上,去冷宮會會三皇子。”
“啊?娘子?”
妙兒被她突然的舉止嚇到了。
褚衛憐眯眼看著天穹烈陽:“我們很快要回家了,留給我的時日不多,不能再拐彎抹角下毒了。”
“我也想清楚,對他狠,才是對自己越好。夏侯尉賤命一條,我就算親手逼他死,也沒什麼。”
……
夏侯尉還在後院打井的時候,就聽福順說:“褚娘子來了!”
夏侯尉收了井繩,把臉一淨,又用袖子擦乾。
比起福順的焦頭爛額,他平靜多了。
從昨夜知道她下毒的時候,他就猜到,她不會放過他。她一定會來棲息宮。
隻是她來的日子,比夏侯尉預算得早多了。
這次來,是想怎麼送他死呢?
他的唇邊藏抹笑,若有若無。是賜白綾上吊,還是賜鴆酒自儘?亦或是,亂棍打死呢?
“你讓她稍等,我這就去。”
福順:“?”
福順睜眼看著他若無其事地進屋,隨後褪去了洗得發白的葛衣,換成羅繡的圓領袍。
雖然下等羅,卻是夏侯尉箱籠裡最好看的,它是微微偏赤的顏色。
他雲淡風輕地出來,叫福順看愣了,福順險些以為自己花了眼——殿下這是做什麼?
褚衛憐在前院等待。在她身後,還有幾個挾棍帶棒的太監。
“三殿下,昨晚的飯菜可合胃口?”
褚衛憐微微笑問。
陽光裡的少女,如珍玉、似明珠。她生得好看,是那樣白淨,麵若桃李,嗓音清透有力,不像凡間俗物。
夏侯尉平靜地看她。
以前她帶人,氣勢洶洶而來,他都看她像個怪物。如今,夏侯尉已經能平靜接受了。
天穹廣袤,四邊紅瓦宮牆,兩人對望。
須臾後,他開口問:“你為何非要我死?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克製著,聲腔下壓不住起伏。他不明白,到底也沒對她做什麼啊。
“我要你死,還要由頭嗎?你活著,就是礙我路了。”
褚衛憐才不搭理,也不屑多說。
她招招手,立馬有人捧著漆盤來。
褚衛憐牽起這壺鴆酒,淡淡問:“你是自己喝呢,還是挨打後我讓人灌下?”
翡色的玉壺春瓶,在日頭上碎光閃耀。
這裡麵到底裝著什麼,夏侯尉再清楚不過——他在冷宮這些年,見過許多飲鴆而死的罪妃。聽說他的母親,當年也是被一壺鴆酒送了命。
真是可笑,有毒的酒盛在玉瓶。而給他吃的東西,卻是破碗。
他還不想死,也絕不會去死。
夏侯尉垂眸,眼底蓄起水光,不久又全部消散。他突然抬頭看褚衛憐,唇邊竟有了一抹冷笑:“你這般惡毒的人,我二哥知道麼?”
“你說什麼?”
褚衛憐皺眉。
他繼續笑了笑,“我說,我二哥知道他將來娶的是個毒婦麼。”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褚衛憐招手,一個太監識眼色,立馬往夏侯尉膝彎狠踢。
他倏地跪下,一手撐地。
烈日下,夏侯尉臉色發白,額角滲汗,因為疼痛,手臂青筋暴起。
他咬著牙,繼續仰頭:“我早知道你要來了,福順已經去報信,跟夏侯瑨說你人就在我這兒。”
“褚衛憐,你逼人去死的模樣,真要讓他看見嗎?夏侯瑨為人品性,你再清楚不過。”
褚衛憐怒氣上湧。
是,她清楚,夏侯瑨都能不顧自身跳湖去救不認識的女子,他是君子,即便再不喜歡夏侯尉,可是見到她讓人打他、逼死他,是否也會覺得她可怕?
不,她不是可怕的人。
“你拿瑨表兄威脅我?”
“是。”
夏侯尉幾乎咬碎了牙,“你是我二哥未過門的妻子,我想,總要讓他知道日後的妻子是哪般模樣,還要不要繼續娶。”
“好,你威脅我。”
她氣到笑出聲,緊緊握拳——她將來是要做皇後,成大業的人,夏侯瑨對她來說,可比夏侯尉重要多了。
況且,若不是他對她為所欲為在先,她也不至於逼人死。
褚衛憐想清楚後,最後看一眼他,“即便我不在今日殺你,我也有的是法子讓你消失!”
她甩了甩衣袖,再不願施舍他一個眼神,轉身就走。
突然,腿在後麵被人抱住。
褚衛憐趔趄,不可思議地轉身。夏侯尉已經跪爬腳邊,“你為何這般厭惡我,為何非要我死,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她驚愣,一時風林俱靜。
夏侯尉盯著她垂在袖邊的手。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顫巍往上牽。
他牽住了,神思恍惚發怔,原來她的手是這樣柔軟。原來夏侯瑨牽她手,是這般感受,心臟猛烈衝撞。
她是誰呢,夏侯尉腦海裡出現一道聲音。正待這聲音破口而出,他臉猛地一偏,鮮紅的巴掌印烙下。
夏侯尉被打偏了臉,牽她的手卻不肯鬆。
他垂著眼眸問,“如若將來有天,我不是我了,你可會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鬆開!”
褚衛憐掙紮著,“你什麼意思?”
秋陽下,夏侯尉抬頭注視她:“你覺得我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嗎?”
“何必那麼早選了我二哥,你難道能算準來日?”
他認真地說:“褚衛憐,現在退婚還來得及。”
退婚?她憑什麼要退婚?
褚衛憐都快氣笑了,捏住他下頜,冷漠:“三殿下,你瘋了吧,我都對你這樣了,你還肖想不成?”
“放開,你彆再抓著我!”褚衛憐掙了又掙。
夏侯尉還是在看她,不鬆手。
突然宮人的一聲“瑨殿下”,褚衛憐如驚弓之鳥,來不及,隻能踢開他,把手猛烈抽回。
“你還真把他叫來了!”
她回頭瞪夏侯尉,低聲喝斥:“瑨要過來了,你休給我胡言亂語,我沒有打過你,你記住了?也不準對他多說,否則我立馬就要你的命!”
夏侯尉笑了,忍疼從地上爬起。
明明謀算成了,他的笑容卻略顯低落。
隨即,痛恨、嫉妒、不甘夾雜,他眼眸閃著懨懨的光。
為何不能說,他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此刻有了瘋狂的念頭。他一定要得到她。
他就是要她。要她,跪在他身邊認錯。
還要她親親他,抱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