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我三四年前曾有幸一睹崔三姿容,他真真算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了!”
“不過聽聞,他就是回來成婚的......也不知這個消息傳出來後,得傷多少人的心。”
“莫說彆人了,我的心已經被傷透了!”
少女們的私語可愛又有趣,可李沙棠卻聽怔住了。
崔三......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算起來,他們也三年沒見了。
她正發著呆,肩膀就被人猛拍了下。
“本宮喊你多次,你竟沒一次理我!”鹹安堵著李沙棠的去路,氣鼓鼓道。
李沙棠這才反應過來,她盯著麵前的鹹安,想了想,回了一個“哦”字。
鹹安登時炸了。
她是本朝最受寵的公主,慣來囂張跋扈,奈何後頭來了個混不吝的李沙棠,生生搶了她的霸王名號,因此她三年如一日地看不慣李沙棠。
今日她見著李沙棠球技進步,本想不計前嫌給她道喜,誰曾想她竟是這般要死不活的態度!
“你管好四哥,本宮剛瞧見他又跟一位姑娘去了荷花塘!”鹹安快速說完,隨後提著裙擺,踩著重重的步子走了。
四哥不日就要與這憨貨定親了,這憨貨還不警醒點!到時候真被彆人鑽空子,有她哭的去!
她倆動靜這麼大,小徑裡的兩位姑娘自然也發現了。她們神色微妙地看了眼李沙棠,隨後朝她福身,快步離去。
李沙棠怔在原地,她撫上腰間佩刀,半響後,忽而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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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荷葉下,一朵潔白嬌嫩的菱花悄然開放,與周遭柔綠相映成趣。
崔玉嬌提著裙擺,幾步躍到荷塘邊,眸光往塘裡一瞥,盈盈笑道:“殿下您瞧,塘裡的菱花開了,那菱花種子還是您送給蘭心呢!”
一縷清風拂過李懷恒的眉梢,他含著笑意,徐徐走向崔玉嬌,“這麼快就開花了……”
倏忽間,一個勁瘦的手拽住菱花根部,將它猛地拔起,細長的菱花根須飄揚,濺出大片泥土。
“你在乾什麼!”李懷恒下意識擋在淚盈盈的崔玉嬌麵前,細長的眉眼登時瞪起。
“我在乾什麼?”李沙棠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懷恒,唇角揚起惡劣的笑意。
“你沒長眼嗎!”
餘音剛落,一陣噠噠的馬蹄驟然衝向李懷恒,他一怔,趕忙拉著崔玉嬌往一旁躲去,自己卻濺了一身泥土。
“殿下!”崔玉嬌躲在李懷恒身後,驚聲呼喊。
李懷恒睜開眼,剛想跟崔玉嬌說些什麼,一坨白色的東西猛地砸向他的臉頰。
他吃痛地捂住側臉,目光緊盯李沙棠策馬遠去的背影,許久沒有移開。
“殿下......”崔玉嬌拉了拉李懷恒的衣袖,欲言又止地指著地上一團皺巴巴的菱花。
李懷恒將目光移到那團白色菱花上,那團東西沾滿泥土,臟得看不得了。
他狠狠皺眉,最後將那團東西一腳踹進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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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細雨中,一匹膘肥體壯的赤焰馬在林中奔騰,驚起鳥兒陣陣飛。
李沙棠胸口緊憋著一口氣,隻好再加一鞭子,衝著前方大聲地嚷著:“星焰!再快些!”
赤焰馬高鳴長嘯,更加迅猛地朝著前方直衝而去,身後激起一片塵土和碎葉片。
李沙棠閉著眼,仰頭感受著絲雨針紮般的刺感,脖頸間冰冰涼涼,冷冽透骨。
她腦子裡閃過三年來的點點滴滴,很快又化為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消融在滿身水汽中。
今日的惡作劇是成功了,可她卻越來越憋悶。說不上來是為什麼,或許是表兄的變化讓她失望,也或許......是那個人的回來,擾亂了她的心神。
正這般想著,她複又睜開眼,隨後拎起腰刀,揮手往前方的巨樹砍去。
高聳入雲的樹冠猛地撲倒在地,渾濁的液體激濺四方,引發周遭動物騷亂。
痛快!
李沙棠得意地收回腰刀,看著滿地零碎的潮濕土地,拽住韁繩,隨手撕下袖中一角,將那惹人煩的濕發包起。
就在她準備繼續長奔時,一道淒絕的喝聲穿過陣陣樹林來到她的耳邊。
“少爺!快跑!”
李沙棠朝著那個方向眯了眯眼。
人嘛,一旦心情好了點,就喜歡多管閒事。
李沙棠撫上腰間佩刀,胸腔裡的心臟咚咚跳著。她亮著眼,策馬向那個方向奔去。
像極了一隻聞著味兒的搖尾虎崽。
*
樹葉撲簌簌地落下,掉入那充滿腥味的土地上。
纏綿的細雨模糊了崔杜衡的視線,隻剩下那明晃晃的刀與劍,和前方大片湧來的、扭曲的黑。
那幾個從未見過的護衛已渾身是血,卻還要咬牙拖著重劍,拚著最後一口氣再殺一個人。
“放棄吧,小公子。”最後頭的黑衣首領低頭擦拭著手中刀,雪白的刀麵映出他上揚的唇角,“我們就要你一條腿,其他的……我們也要不起。”
崔杜衡眉眼溫潤,內裡的光卻很是漠然。他冷眼瞧著護衛一個個死去,直到隻剩兩個搖搖欲墜的破爛軀體,他才摸了摸袖中的藥丸。
“想得美。”崔杜衡眼尾微勾,吐出來的話卻像一條毒蛇,“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是嗎。”黑衣首領感興趣地抬頭,還沒等他說下一句,一把大刀就猛地砍下來,他急速下腰躲過,身體柔軟的不似人。
李沙棠策馬而來,見此咂了咂嘴,興奮道:“還挺快!”
黑衣首領就地一滾,待離李沙棠遠點後,才問道:“閣下非親非故的,便彆管這閒事了吧!”
李沙棠挽著刀花,隨手收割了兩個黑衣人的頭顱,這才側眼看黑衣首領,“本人平生最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問題?”
黑衣首領一雙眼森寒地盯著死去的部下,短短幾秒內,他這方就隻剩五人了。
“沒問題。”黑衣首領勉強笑著。
下一秒,他猛地暴起,一把橫刀朝著崔杜衡鋪天蓋地而去。
崔杜衡抬眼望去,眼底閃過一絲冷芒。下一瞬,那兩個破爛軀體猛地撲向他,將他浸滿了腥味兒。
他徒然愣住,一塊爛肉忽地掉進他的口腔,一股強烈的腥味直衝腦頂,唇舌間還有著無法忽視的柔軟觸感。
下一瞬,一把浸滿鮮血的大刀挑開鋪在他身上的兩具屍體,絲絲蒙蒙的細雨順著光線滑入他的口腔。
崔杜衡迎著光線望去,那人逆著光,斜著一雙瑞鳳眼看過來,端的是劍眉凜冽、野性難馴。
他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眼角下的淚痣在細細密密地發著癢,讓他不禁張了張唇。
與此同時,一道賤賤的嗓音也隨之響起。
“嘖嘖,真沒想到你還有這癖好......”
清雨洗刷了崔杜衡口裡的異味,他看到李沙棠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才反應過來,臉色鐵青地將口裡的不明物體吐掉。
李沙棠看著眼前的人,他麵容臟汙,頭發零散臟亂,一身衣裳破破爛爛,渾身就似在汙泥裡泡出來的,醃臢得很。
她嫌棄地轉眸,手往東邊一指,“那邊洗洗。”
崔杜衡沒動,他緊緊地盯著她,從發絲到坐騎,一寸又一寸,絲絲縷縷有如實質。
他一天內見了她兩次。
第一次她在球場大展身手,他躲在閣樓靜靜觀望。第二次她在林裡策馬奔騰,他卻躺在地上,被迫等著她救。
“你在乾什麼?”李沙棠皺眉。
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他盯著你的時候,哪怕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你卻依舊有種被他剝光了細細觀看的羞恥感。
崔杜衡收斂目光,低頭笑了下,溫聲道:“某見姑娘的腰刀臟了,想邀姑娘一道去河邊洗洗。”
李沙棠剛想發飆,卻見著這個人的眼神,輕柔朦朧又深不可測,像極了記憶裡的那個人。
“算你贏。”她咽下嘴邊的話語,忽而改了口。她把生死不知的黑衣首領丟上馬背,隨後策馬,向前奔去。
崔杜衡盯著李沙棠策馬遠去的背影,眼裡浮現點點笑意,但很快,他那點子笑意又匿進了黝黑的眸子裡。
*
崔杜衡到時,李沙棠已經清洗的差不多了。她蹲在河邊,任憑一頭黑發濕淋淋地垂著,隻專心用手裡的布條擦著那把大刀。
崔杜衡的視線落在李沙棠的袖口,那裡果然又少了塊布料。
“還不快來!”李沙棠惡聲惡氣地喊著,隨後以迅雷之勢,將她丟落一旁的臟汙布條踹入河中。
崔杜衡順從地走過來。
“喏,你幫他擦擦。”李沙棠指著一旁昏睡的黑衣首領,那人身上的黑衣浸滿暗紅,也不知還有幾分活路。
不過李沙棠既不關心這個人的來路,自然也不會在意追殺這個人的殺手性命。
她能刀下留活口,還是聖上吩咐她查案,她沒有絲毫頭緒,隻能胡亂抓個人做樣子。
崔杜衡吃力地扛起黑衣首領,將人放在岸邊,他猶豫了一下,又撈起李沙棠剛丟進河裡的臟汙布條,擰了擰水,轉身扒了人家衣服,給人家擦起傷來。
李沙棠瞧著黑衣首領露出來的古銅色臂膀,總算想起她是個女兒家,便自覺地轉過身子,百無聊賴地玩起刀來。
趁著李沙棠轉過去的功夫,崔杜衡從袖中掏出藥丸,飛快地塞進黑衣首領的嘴裡。
做完這一切,他看了眼李沙棠一動不動的背影,飛快地理好黑衣首領的衣服,轉身脫了外袍與皮靴,赤腳走進河裡。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