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聚首(1 / 1)

這夜,燕景祁沒有留宿長春館,陪人用過晚膳後便轉而去了倪娉柔的梨雲院,反倒叫元嘉鬆了口氣。白日裡發生了這些事,她自己尚有許多的驚疑,不必揣摩著男人心意說話,於她實在是再好不過。

隻是,一夜難眠。

次日清晨,不等紅玉進屋叫起,元嘉自己便先坐起來了。隨手裹了件披帛在身上,元嘉有些難耐地揉著額頭。近乎整夜不眠,許久不曾犯過的頭疼此刻正肆虐得厲害,好不容易緩和了些,元嘉這才喚人進來。

一通梳洗打扮下來,又想著柳安沅兩人今日要來,元嘉才總算恢複了些許精神。

“念夏,你去外院守著,若是歐陽將軍和柳娘子到了,便將她們引過來。”

元嘉看了眼正無所事事的念夏,出聲吩咐道。自她開始用起紅珠來,這妮子便愈發懈怠了,全然不覺自己差事被彆人頂了是什麼壞事,近日更連當值也糊弄起來了。

又見念夏一副磨蹭的模樣,便知這妮子雖應了下來,但出了門大抵還會找彆人替了她去,遂加重了語氣,“她們對府裡的人都不熟悉,你親自去,本宮也寬心些。”

“……是。”

念夏這才動作起來,朝元嘉輕輕一福身,方才跨出門去接人。

盼春瞧著前者離開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眼元嘉不辨喜怒的表情,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再這樣下去,念夏怕真是留不住多久了。可她該提醒的、該暗示的都做了,再無能為力了……

“斂秋,再去膳房瞧瞧,我要的糕點做好了沒?阿沅最愛吃了……盼春?”

耳邊傳來元嘉呼喚的聲音,盼春立刻拾整好情緒,近前聽候吩咐,又一一安排人去辦。如此又是一陣,方見到念夏領著人回來,嘴裡還道:“女君,歐陽將軍、柳娘子到了!”

元嘉喜得哎呀一聲,笑著上前便將人迎了進來,“可算把你倆等著了,來,快,快坐下!”

紅玉立刻著人奉上茶果點心,屋內一時間人來人往,熱鬨得厲害。又等到各自落座後,元嘉才示意左右侍立的宮女離開,“徐媽媽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候著吧。”

眾人低聲稱是,魚貫而出。

柳安沅自坐下後便不住地打量著元嘉,見前者眉宇間雖有些倦意,氣色卻頗好,方才暗舒了口氣。歐陽沁也收回掃視的目光,兩人對視一眼,柳安沅率先開口道:“瞧見你一切都好,我和沁姊姊總算是能夠安心了。”

元嘉忍不住彎了眉眼,“我不過是嫁了個人,怎麼到你嘴裡,竟好似我因此遭了多大的罪過一般。”

“皇宮的規矩繁多,又慣是個會磋磨人的地兒,”柳安沅扁著嘴,脫口而出便是不平,“要你嫁給太子,我倒是覺得委屈了……”

竟是連表哥也不喊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在什麼地方,這樣的話也敢往外說……好在眼下就咱們幾個,也不怕被誰偷聽了去。”元嘉無奈搖頭,儼然已經習慣,“我嫁給太子,哪裡稱得上委屈?要說還是我高攀了,就這麼坐了太子妃的位置。”

“他──”

柳安沅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歐陽沁扯了一把,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了嘴,又端過手邊的茶盞深飲了一大口。

“我方才所見,這些宮女麵對你時都頗為敬畏,屋裡院外的種種擺設也不算委屈了你的身份,瞧著是不錯。可這好不好的,光看了這些還不算,須得你一個準話才行。”

歐陽沁將話說的更直白。

“……我如今,”元嘉愣了一下,想了想方道,“便算是不錯吧?”

卻也帶著少許的不確定。

柳安沅立刻挑起了眉,一臉被她言中了的表情,“我就說皇宮──”

聲量一時未有控製,元嘉連忙把話頭截斷,自己則解釋道:“從前我還在家時,跟著阿娘學讀書識字,跟著徐媽媽學針線禮儀,有時也磨著阿爹,偷看他的兵書典籍,便是出了府,也常常有你們相伴,每日過得不知多有意思,也更自在。可如今……”

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元嘉頓了又頓,終是隱而不提,隻道:“如今做了這太子妃,不過月餘的工夫,竟都要生出一身的懶骨頭了。”

聞言,歐陽沁眉心微動,看向元嘉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深思,柳安沅則全然不解,茫然道:“此話怎講?”

“沁姊姊剛才說府裡的宮女對我頗為敬畏,是因為昨日發生了樁事情,太子也好,我也罷,以此敲打了不少人……便算是整治吧。除此以外,我是再沒有操心過其他事情的。”

元嘉略去許多不提,隻道:“這府裡伺候的,全是受了六尚局經年的訓教後才挑選出來的,一應行事俱有依據,若不是……便連她們犯了錯,也該先送還給掖庭的,哪裡需要我管,不過是按月報我一次,得我一個點頭罷了。”

說著,又歎了口氣,“且你們是知道的,因著湣帝做下的那些事,自武皇帝一朝起,皇子們成年後便要儘數出宮建府,便是太子在宮內素有居所,也不得例外。”

“他如今每日宮裡宮外的跑著,我卻又不好時時入宮,便是想在皇後麵前露臉儘孝怕也是難。左不用打理庶務,右不用服侍長輩,可平日裡也不好再隨意出門,我如今哪,閒得很呢。”

話到此處,元嘉的臉上反而流露出幾分怔忪。她本意是為了打斷柳安沅的話,卻因為想說的不好說,能說的又有許多的不便說,方才改換成如今這個話頭。可隨著這番話細細一想,她嫁給燕景祁至今,也確實沒做過什麼,每日大半的工夫都浪費在如何揣測前者的心意上了……雖有警惕,她卻還是不自覺圍著這個男人打起轉來。

這難道就是燕景祁所希望的嗎?

元嘉的臉色有些難看,又立刻意識到歐陽沁兩人還坐在身邊,遂借著吃茶的動作調整好表情,隻擺出一副如常的模樣。若可以,元嘉並不希望被她們看出什麼端倪,也不必讓她們為自己的事擔憂。

“……也不算全然的壞事,”歐陽沁似乎覺察出了什麼,看著元嘉的目光裡更多幾分擔憂,卻還是順著前者的話寬慰道,“你入宮請安,必是要先去清寧宮拜見的,可珠鏡殿的那位同樣是母親,偏又是個情分寡淡的,你若進宮,是要去見她,還是不去見她?你若這次見了她,下次還要不要見她,見了她又要坐多久,說多久的話,這不都是難題嗎!”

“誰說不是呢,”元嘉摩挲著杯壁,也樂意繼續這個話頭往下說,“如今非年非節,我隻需按旬進宮就好,也是與宮裡大朝見的日子相合,德妃就坐在清寧宮呢,我自是省事許多。”

柳安沅從旁聽著,不時唉聲歎氣一番,“宮裡的規矩是真多,見誰都得講究來講究去的,我不過偶爾隨阿娘去上一兩次,便覺得要透不過氣了……也虧得你性子穩,不然,光是學規矩就得要去半條命。”

“真真是個口無遮攔的,來太子府也堵不住你這張嘴。”元嘉忍不住輕戳了一下柳安沅的額頭,須臾又想起些什麼,尤帶三分遲疑開口,“可我約莫是太閒了,有時又覺得能進宮多見見她們也好,至少不叫我摸著石頭過河……”

見二人似有不解,又解釋道:“先太子妃是薛家的女兒,更是德妃的親侄女,太子與她情誼深厚的話,又怎會對自己的生母寡淡情分,連麵子上的工夫也懶得維係?這些日子,我有太多的不解,可又不能直接去問太子,府裡的宮女們也不可能對這些內闈事知之甚細,便隻有自己去猜了,實在是有些交瘁。”

燕景祁希望她萬事有因,度也合適,可又從來不會去主動明示什麼,一切都隻能靠她去揣度,其中若有一星半點的拿捏不準,怕就要成為來日男人口中的不合適了……

柳安沅聽到這話,整個人卻突然精神起來,“這個我倒是——”

剛開了個頭,便聽見盼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道膳房已備好了午膳,送膳的宮女們這會兒就在院子裡的空地上候著。元嘉瞧了眼天色,這才驚覺已近午時,連忙止了話頭,攜著人便往外間而去,一時倒沒注意柳安沅的話。

宮女們正井然有序地將菜肴往桌上擺,斂秋卻背門而立,好似在與誰說著話。聽見身後傳來響動,立時收了聲,又帶著人近前回話——

“女君,良娣娘娘聽聞您今日有客到訪,特意遣人送了東西過來呢。”

元嘉聞言一瞥,隨在斂秋身後的,正是劉嬋與倪娉柔身邊的大宮女。

“問女君安,”玉蘭微微屈膝,“兩位良娣知道歐陽將軍和柳娘子來了,本想過來彼此見個禮的,又怕叨擾了您與故人說話的興致,遂命奴婢等帶些果酒小菜,聊表心意,午後遲些再過來向您請安。”

元嘉淺淺頷首,“便替本宮謝過兩位妹妹了。”

玉蘭自是道不敢,又是一行禮,而後識趣地攜芝蘭離開。

元嘉目送二人離開,回身落座時不經意間往擺盤的宮女中掃了一眼。倒也並無他意,不想其中一人的反應格外劇烈,手一抖,連帶著正在擺放的碗碟也被弄得出了聲。那人頓時僵在原地,而後伏身請罪。

元嘉被這陣仗搞得愣了一下,又聽聲音實在耳熟,垂目細看了幾眼,而後笑出聲來──

“是你呀,你今日送來的,可還是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