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光爛漫時,最適合出遊的時節,從高高的圍牆從外望去,可以看到遠處有高高的紙鳶在空中飄蕩,即使是深牆高瓦中,也能傳來孩童嬉戲的聲響。
昭令聞又換上她平常穿的,與家中奴婢同等材質的粗布襦裙,一開始換上竟覺得有些不適應,粗硬的顆粒隨著走動在肌膚上留下點點刺痛。
真是很奇怪,明明已經穿了十幾年了,怎麼穿了兩天的綾羅綢緞,如今換回,就有些不適應了。
果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嗎?
昭令聞低頭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感受粗布在掌心劃過,隨後又攥緊。
出了府,昭令聞拐了兩個彎,就在路口處等到了裴溥原,他今天身著靛藍描金錦緞交領衫,頭發高高束起,淩厲的眉宇間橫斜著同樣是靛藍色的抹額。
滿滿的少年意氣。
在看見昭令聞的那一瞬間,裴溥原就迎了上來,牽住了昭令聞的手。
很是神秘地說道:“昭昭,我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
昭令聞很是好奇地問道:“我們是要去哪裡?”
回應昭令聞的並不是簡單的地名,而是一條寬厚的綢帶,裴溥原用綢帶將昭令聞的眼睛遮住,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後腦勺處係上了蝴蝶結。
“這是秘密,等我們到了就知道了。”
昭令聞驟然眼前一片黑暗,幾乎沒有的光線感知,隻能透過絲帶邊緣而看到一些模糊影像,但是也辨彆不出來是什麼。
接著昭令聞就被攔腰抱起,裴溥原將她輕柔地放在本就鋪滿軟墊的馬車上後,將昭令聞攬入懷中,將她的發尾放在掌心把玩。
昭令聞用胳膊輕輕地撞了一下裴溥原,略帶嬌嗔地試探道:“子曠,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呀?”
“都已經上馬車了,還不告訴我嗎?”
裴溥原親了親昭令聞略有些下撇的嘴巴,然後說道:“驚喜告訴你不就沒有意思了。”
見裴溥原鐵了心要保密,昭令聞也就不做掙紮,不再發出疑問了,安穩地倚靠在他的懷中。
其實昭令聞最討厭的事情就是不確定,她喜歡既定的事實與規律的事件。
小時候,她就在為下雨的不確定而擔憂,不下雨,就沒有水喝。那時候的她多希望,老天爺可以將下雨的時間確定下來,不管是每隔一天,還是每隔兩天,亦或是三天,都沒有什麼問題;後來長大些,昭令聞最討厭的就是趙光裕爆發性的脾氣,找不到一點規律,明明上一秒還在樂嗬嗬地同趙光宜笑鬨,下一秒拳頭就有可能砸到昭令聞的身上。那時候昭令聞就在想,趙光裕如果能規律一點,也是比之前的隨心所欲要好很多的。
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裴溥原攙扶著昭令聞下了馬車,然後似乎是踏入了一個房間內。
“好了,可以睜開眼睛看了!”裴溥原解開了絲帶,“你的眼睛慢慢睜開,剛才一直在黑暗中,你睜開很快的話,眼睛會被亮光刺痛。”
他伸出手,隔著一點距離遮擋在昭令聞的眼前。
在絲帶摘下的那一刻,世界上所有的光亮似乎都湧現到昭令聞的眼前,她眨巴了下眼睛,然後定睛一看。她身處在一個很大的商鋪內,店內的基礎設施都已經完備,貨架也都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這個商鋪雕梁畫棟,看起來富麗堂皇,很是華麗的樣子。
昭令聞很是不解地瞧著裴溥原,隻見他撓撓腦袋,從懷裡掏出了個小盒子,然後又似乎有些害羞。
當裴溥原走到昭令聞的麵前的時候,他的耳朵已經徹底紅透了。
“昭昭,你之前和我說,你想開一間店鋪,但是暫時還沒有想到要做什麼。正巧碰到這個商鋪在出售,我就把它買了下來,送給你,作為禮物。”
昭令聞睜大了眼睛,又快速地掃視了一遍這個店麵,然後剛想開口,又被裴溥原打斷了。
“或許你就要說這個店鋪太大了,太貴重了之類的話,但是這是我的心意。”
裴溥原又往前走了一步,把盒子放在昭令聞的手中說道:“這是地契,你收好。”
這時的他麵頰也沾染上了粉色,整個人都似乎要燒起來了,又繼續說道:“昭昭…我有件事一直沒有和你說,其實我很早之前就見過你了。”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大概是三年前的四月廿日,我記得那天的天氣晴朗,空氣都散發著花的香氣。街上也有很多人,吵吵鬨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鬨個不停。”
“然後我就看見了你,當時你穿著很素淨的白色的衣裳,看起來並沒有打扮。但是你整個人卻好像在發光,特彆特彆漂亮。”
“然後我就注意到了你的神情,很哀傷,似乎這世間你已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我當時就在想,怎麼會有人,這麼這麼的傷心呢?”
“我不敢打擾你,隻敢遠遠地看著你。”
“後來的每一年的四月廿日,我都會去同一個地方等你,隻為了遠遠地看你一眼。”
四月廿日,是昭令聞母親阿香的祭日。阿香難產死後,被隨意地扔在了城外的亂葬崗,沒有棺木,沒有靈位牌,就更不用說她肯定是不會被放入趙家的靈堂中的。
昭令聞並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具體被葬在了哪裡,隻知道惠春姨給的大致方位,在亂葬崗的西南角,於是每逢這天,昭令聞都會去亂葬崗的西南位置,有時候會說說話,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沉默,寂靜地待上一整天。
就連昭令聞自己也不知道她在那邊待著有什麼用,但她還是那樣做了。
“再後來,就是落水那次,當時我遠遠地似乎看見一個和你很像的背影,於是就和李琚一起往那邊走了過去,就發現了你墜落在冰冷的湖中,在拚命掙紮。”
“還好多看了一眼,還好把你救了上來,還好是我把你救了上來,我有了正大光明,名正言順與你相識的機會。”
那次其實就像李琚說的那樣,昭令聞並沒有溺水,她隻是被突然發瘋的趙光裕推進了湖中。那也是在一個類似各家小姐的聚會中。隻不過昭令聞並沒有被邀請,而是走在街上的時候被趙光裕撞見了,然後就被拽進了府邸,後又被扔進了湖中。
本來想等趙光裕走後,慢慢遊到岸邊。但是突然似乎來了些什麼人,趙光裕被嚇跑了,口中還說著什麼“裴溥原怎麼在這?”
裴溥原?
一個對於京城中百姓過於如雷貫耳的名字,甚至昭令聞都會在街頭巷尾聽到他的故事。
武將世家,少年英才,勇敢無畏,身先士卒。
少年時期便隨其父裴恒之征戰四方,經曆了無數生死考驗,打了無數勝仗。年紀輕輕便已展現出卓越的軍事才能,無論是排兵布陣還是戰術製定,都顯得遊刃有餘。
最使裴溥原聲名鵲起的一場戰爭,是在本朝與西域的邊境處,那場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役。裴溥原憑著隻有敵軍四分之一的兵力,奇跡般地殲滅了敵軍。
當時裴溥原班師回朝的時候,昭令聞記得連趙光裕都出門去湊熱鬨了,街上的浩浩湯湯的人群更不用說了,但那次昭令聞沒有去,因為前幾天被趙光裕推了一下,扭傷了腳,腫得老高,沒有辦法走路。即使有心湊這個熱鬨,也無能為力。
昭令聞聽見漸漸走近的步伐,下定了決心。
她潛下身體,雙手在水中胡亂地揮舞,口中不停叫著“救命”。
她裝作溺水,在賭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會不會來救自己。
“當時救你上來的時候,你的渾身冰冷,像冰塊一樣。我的心涼了一截,好似自己也沉入了湖底。”
“但謝天謝地的是,你還有著呼吸,還清醒著。”
“我從來不信神佛,但那一刻,我還是誠摯地向他們表示了感謝。”
“後來幾天,我總是在趙府附近,在等你的出現。因為我覺得,我那個時候終於有資格可以正大光明地來找你了。”
“很幸運的是,不到三天,我就碰到你了。”
裴溥原望著眼中慢慢蓄起淚水的昭令聞,抬手撫摸了她的臉頰。
“再後來我們就熟悉了,在相處中,我發現漂亮僅僅是你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優點,你有一顆冰雪聰明、堅韌不拔的心。麵對困難和挑戰,你從不輕言放棄,一點一滴地克服。”
“在你的身邊,我總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舒適與安心。”
“你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你都以一顆平等而溫柔的心去對待,從不因身份、地位或境遇的不同而有所偏見或輕視。”
“你有著這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質。”
裴溥原記得當時救起昭令聞的時候,浸濕的衣袖累積在臂彎處,裴溥原看見了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青紫色淤青,從顏色判斷來說,應該遭受到了不止一次的毆打。當時的昭令聞察覺到裴溥原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將衣袖拉下。
裴溥原心疼得要命,在回去後,就派人著手調查昭令聞,想要再了解她多一些。等訊息傳來的時候,密密麻麻的文字,好似在看一部悲情小說。裴溥原當時眼淚不止,心臟像是被攥住了一般,難以呼吸。
他光是看到這些文字,就感覺到難以接受。他無法想象昭令聞這漫長的十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趙通正暫時裴溥原還沒有抓到什麼錯漏,沒有辦法整治他,趙光裕相對於來說,就更好解決。裴溥原派人將趙光裕拖進巷子裡打了一頓,給趙光裕留了一口氣,被救回趙家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心虛,他四處張揚壞事做儘,樹敵太多,趙光裕並沒有報官,而是在家休養。
結果倒黴的是昭令聞,趙光裕沒有辦法出門進行享樂,於是就在府裡以折磨昭令聞為樂。
裴溥原從此後,就不敢再對趙光裕下狠手,他隻能默默收集證據,等到可以一擊致命的時候,再來整治趙光裕。
裴溥原始終覺得,像昭令聞這樣的人,值得世間所有美好的事情,不應該遭受這些事情。而且昭令聞從來不對自己講,他總是在細枝末節處發現昭令聞的隱瞞。
更加心酸了。
“昭昭,我今天想對你說的是。”
裴溥原深吸了一口氣。
“你願意嫁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