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麵(1 / 1)

有兩意 宜疏 3860 字 4個月前

趙光宜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道:“可以是可以,等下我叫巧兒送幾身衣服給你,在外交往,還是要注重體麵。”

“不要給趙府丟臉。”

體麵與丟臉是趙光宜最常對昭令聞說的話,也是因為昭令本身的存在就是不體麵與丟臉。

在趙府中昭令聞一直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存在。

昭令聞的母親叫做阿香,是家中長女,家裡十分貧困。但是父母又接連生了好幾個小孩,好不容易最後一胎是個男孩,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實在沒有辦法負擔那麼多的女孩子,於是賣的賣,送的送。阿香作為稍微接受過教育的長女,被賣進了趙府當奴婢。阿香的父母簽了賣身契後,拿了點錢,就再也不管阿香了。

趙府的管理非常嚴格,工錢也不多,連早起與就寢的時間都規劃好了,必須嚴格執行,一旦違反趙府的規定,輕則克扣工錢,重則打罵。

但阿香對於趙府的規矩則是樂在其中。

雖然她讀了點書,但是由於長相過於漂亮,所以管家沒有把她安排在老爺與夫人身邊,阿香被放在了後花園裡,跟著管家學習,負責花園中的植物養護。她整天和花花草草呆在一起,很是開心,還可以學到新的知識,更不用擔心明天會不會沒有飯吃。

隻是阿香有點思念散落在各處的妹妹們,她進趙府之前甚至沒有和妹妹們道彆。

昭令聞的父親是趙通正,宗人府理事官,五品官員,也就是趙府的老爺。趙通正本就不學無術,他這個官,是靠自己的夫人錢文音的嫁妝,捐來的。聽上去體麵,但其實也提不上嘴。所以日常不是非常忙碌,除了必要的上朝之外,其餘的時間基本都在府裡。

無所事事必然會增生事端。

趙通正迷戀上了喝酒,一開始還是小酌幾杯,再後來就是不分晝夜地酗酒。錢文音一開始還會勸諫,但趙通正完全不聽。後來趙通正酒醉得厲害的時候,甚至會打錢文音。她的身體經常是青一塊紫一塊,後來即使她不再相勸,趙通正也仿佛是習慣了一般,錢文音也會遭到毒打。

但是沒有辦法,這個丈夫是她寧願忤逆父母也要嫁的,她在婚前已經和父母決裂,所以她根本沒有地方回去,也沒有人可以替她伸冤。

再後來就是有一次,趙通正喝酒發瘋後,打夠了,於是甩開了錢文音,獨自來到了花園中,賞花喝酒,碰巧遇見了阿香,看到美貌至此又身份低微的奴婢,趙通正可恥地強/暴了她。

一次之後簡直食髓知味,不僅醉酒後,即便是酒醒的時候也會來找阿香。

阿香根本沒有辦法反抗,她反抗的結果就是被趕出趙府,她身無分文,之前發的工錢都托人全都給了父母,父母也給阿香傳話,意思就是讓阿香再多給點錢,儘量留在趙府。阿香的賣身契又在趙府,家裡也不歡迎她回去。

天下之大,哪裡會有她阿香的容身之地呢?

就這樣一來二去,昭令聞就已經在阿香的肚子裡了。

趙通正真的是個小人,他奸詐地將自己的道德敗壞轉化為兩個女人之間的戰爭,一句輕飄飄的“是她勾引我”就點燃了錢文音的怒火,又用一句“萬一她懷的是男孩,趙家就有後了”逼錢文音不敢有所作為,因為錢文音當時隻生了一個女兒趙光宜。

錢文音能有什麼辦法,就算是官宦之女,就算飽讀詩書,也無法逃過丈夫的一句“生不出兒子”。

這句話好似巨大的牢籠,雖說大,但也隻困住了錢文音。錢文音由此變得善妒,易怒,焦慮。每日的狀態極其不穩定,整日以淚洗麵,清醒的時候則是四處搜尋可以生男孩的偏方。

阿香並沒有得到孕婦應有的照顧,趙通正自然也不會把阿香抬為妾室,就這樣不明不白中,阿香的肚子一天又一天地鼓起來,她每天都要乾活,想法設法地為還沒出生的孩子多存一些錢。

那是個雨天,阿香在搬運花盆的時候,不小心腳滑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感受到源源不斷的液體正從自己的腿間流出,她沒有力氣再爬起來,後來還是幾個平時跟她有些交好的奴婢實在看不下去了,冒著被克扣工錢的風險,停止工作,把她攙扶進了趙府奴婢的居住所。

很荒謬吧,阿香懷著孕還跟所有的奴婢住在大通鋪裡。

阿香朋友的其中之一惠春跑去稟告趙通正,可是他醉醺醺的,聽到是阿香需要找大夫和產婆,更是擺擺手,繼續喝酒了。

惠春實在沒辦法,就找到了夫人,她也沒有把握夫人是否會幫忙,但是為了阿香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惠春隻能賭一把。

錢文音聽完惠春的話後,抬眼看了看窗外連綿不絕的雨滴,然後視線又轉回到還在床榻上酣睡醒來的小周光宜,小周光宜正在甜甜地微笑,烏黑的眼珠子轉來轉去。

錢文音忽地笑了:“去找吧,錢從我的賬上走。”

說完,錢文音就繼續哄小周光宜了。

後來等大夫和產婆來的時候,阿香已經痛得沒有力氣,眼睛都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睜開,身體也變得有點涼。大夫趕緊灌了湯藥,算是恢複了點力氣。

阿香用儘了所有力氣,生下了不被所有人期待的孩子,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因為失血過多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等到惠春被準許進去看望的時候,看見的已經是冰冷的阿香了,還有旁邊一個睜不開眼的小孩。

剛才已經在產婆的口中知道,阿香生的是小女孩了。心中無限悲哀,惠春知道,一切都完了。

這個阿香拚命生下的小女孩,很難有很好的下場。

就如惠春預料的那般,除了她們幾個與阿香交好的,沒有人在意這個女孩,更不用說夫人又懷孕了,大夫說很可能是個男孩。整個趙府都在照料這胎,趙通正喝完酒也會避著錢文音了,怕自己傷到孩子。

昭令聞就被扔在府中廢棄的院落中,就再也無人在意。她們不忍心,隻能靠自己微薄的工錢,養著這個小女孩。給她買衣服,送吃食。

並且按照阿香的想法,給女孩取了名字“昭令聞”。這個名字當時是她們幾個一起取的,她們幾個中也就阿香識點字,但是大家都很熱衷於起名字這個事,甚至還自學起了字。她們攢錢一起買了本詩經,翻了好些,理解了好久,才取出的名字。

昭,明亮光明。

令聞,令聞令望,美好的名聲傳遍四方。

惠春記得,起名字的時候,阿香是真的有些快樂的。

大約昭令聞四五歲的樣子,趙府換了一批下人,把這些已經有些上年紀的奴婢打發去了莊子裡,府裡又挑選了一批新的奴婢,於是就沒有人照料昭令聞了。

昭令聞待在小院子裡,沒有吃的,沒有喝的。餓了就找點草或者樹皮,渴了就喝下雨累積的水。有段時間,沒下雨,院子裡一滴水都沒有了,昭令聞實在渴得不行,於是就出了院子,想看看有沒有彆的可以喝水的地方。

跌跌撞撞就碰到了一個身穿華服的小男孩,明明隻是輕輕一碰,但是很快就被這個小男孩揪著頭發打了。昭令聞甚至連哭也來不及哭,就被按在地上了。她倒在了花叢中,花朵的枝葉上還有著早上的露水,昭令聞呆呆地舔了一口。

“光裕,停下。”錢文音製止了這個行為,帶著審視的意味看著這個被按在花叢中的小孩,不哭不鬨,甚至還舔了有露水的葉片。

穿的衣服也是破舊的,頭發也是亂糟糟,臉上更是臟兮兮。

趙光裕並沒有停下,反而隨手抓起了石塊,想要往昭令聞的頭上砸,被掙脫開錢文音手的趙光宜抓住了,奪了下來:“光裕,你乾嘛呀!”

見石塊被奪走,趙光裕號啕大哭,仿佛誰搶走了他最愛的玩具。

錢文音蹙起眉頭,看著被所有人寵壞的無法無天的魔頭趙光裕說道:“嬤嬤,快把光裕帶走,換身衣服,都弄臟了。”

然後指著還趴在地上的昭令聞說道:“把她也帶走清理一下,這樣太不體麵了。”

後來的昭令聞就脫離了沒有吃喝的階段,雖然沒有人管,但是還能夠陪趙光裕和趙光宜一起讀書,已經是很不錯了的。

昭令聞一直覺得趙光宜口中一直提到的“體麵”這個詞是從錢文音那邊學來的,可能因為自己不常在外人麵前露麵,所以一旦有可以露麵的機會,趙光宜總是注重著“體麵”二字,不想昭令聞給趙府丟臉。

可能因為她們的第一次會麵,昭令聞真的太不體麵了。

結束了和趙光宜的對話,又接了好幾身巧兒拿的衣服的,昭令聞回到了自己的院中,把衣服放在桌上,自己也順勢坐下。

抬手撫摸著衣服,絲滑柔軟。

原來這就是體麵。

昭令聞從一旁的桌子裡抽出一本看起來很陳舊的書本,封麵已經磨損,看起來是已經翻閱過許多次的緣故,上麵有著“凝香”二字,並不是什麼書法大家所寫,反而字有些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倒是自成一派。

這是昭令聞的母親阿香所留下的,也是惠春她們走之前叮囑昭令聞千萬要保護好的東西,這麼多年,昭令聞已經翻閱了不下百次,她甚至連哪個字在哪一頁的哪個位置都記得。

這本書的內容都是製作香料的配方,或許阿香是個製香天才,但是誰知道呢?

儘管昭令聞把這本書倒背如流,她也沒有銀錢去實驗書中的配方。

昭令聞從沒見過她的母親,但是總感覺每翻開這本書一次,似乎總能感受到母親的撫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