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 1)

金玉纏枝 慕雲皎皎 3911 字 4個月前

“阿意,不必了。”

蕭灼抬首同她對視的那刻立即收斂好所有心神,隻展露出應該表現出來的模樣,平靜淡然,好似一潭死水無法泛起任何波瀾。

他不該是這樣的。

謝枝意在心底尖聲提醒自己,無數愧疚化作密密麻麻的針不斷紮進心臟,痛得她渾身泛疼,“阿兄,你為何總是這樣一意孤行,有些事情你不需要做的!你若是不做這些,陛下也不至於……我隻是覺得,你沒必要……”

蕭灼行事素來毫無章法全然憑心情,可是以前縱然有蕭禹偏寵,但現在他及冠多年,朝堂上的宿敵不知凡幾,再這樣任性妄為,早晚一日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她語無倫次說著,甚至自己都不記得說了些什麼,隻是看到他這副模樣格外難受,眼眶更是紅了一片,淚水凝結在眼睫,顫抖著幾近落淚。

“哭什麼……”蕭灼輕聲低歎,將她拉進懷裡,指腹輕柔拈過她的睫羽,抹去那滴淚痕。

大掌毫不費力擠入她的五指中,緊扣著,另一手落在她纖細腰間。

想讓她塌下腰肢,逢迎他,接納他,就像夢中做過無數次那樣,那樣美好,令人流連。

真是可惜啊,現在還未到時候。

不過也快了。

墨瞳噴薄而出的欲被他再次摁住,隱而不發,喟歎後,他這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透著一股倦意,“人若是總要瞻前顧後不能順心,那該多麼沒意思。阿意,此事和你無關,我早已說過是我想做便做了,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可、可是……”

到底是因她而起,他想要一句輕飄飄的“不必自責”卻能將她的歉疚徹底湮沒。

這幾年蕭禹的身子骨愈發不好,原本並未被眾人放在眼中的三皇子蕭凜在這個時候被帝王重用,不得不叫人深思。

與之相對的,就是帝王對東宮的冷然嚴守。

蕭禹他,會廢了太子嗎?

謝枝意心中不斷打鼓,根本不敢往下深想,更不敢開口問詢。

“沒有可是,阿意你要知道,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都是順心而為。”蕭灼似乎當真不在意這件事,甚至還問了一個她根本不敢想的問題,“假若有一天,我不再是這個太子,阿意你可願跟我走?”

一顆心直直飄搖墜入穀底,她不願去想,因此也沒了回答。

“阿意不願麼?”他似乎苦笑了聲,倚靠在他胸前的胸腔滯悶震顫,“若是終究到了那一日,阿意你就離開吧!”

“那樁婚事是我迫你撕毀約定,還有你一直都想去的江南道,屆時等謝大人的調令下來,你就能得償所願了。”

分明以前一直都想聽到這些,可為何偏偏是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呢?

謝枝意難受極了,甕聲搖首,“我從來沒有喜歡過陸大人。”

“那江南道呢?”他知,她和陸乘舟並無感情,可是不得不在意其它,“你一直想要遠離盛京,去往江南,不是麼?”

他到底太過了解她,知道她更在乎的是什麼,也是這一句話叫她徹底噤了聲。

她願意舍棄婚約,卻從未願意舍棄過自由。

那是她始終向往、熱烈的存在。

也是叫她明白她並非一隻囚困在籠中的雀鳥,終有一日也能展翅飛翔屬於她的遠方。

可當蕭灼當真這麼說,她的心卻飄搖不定,她這是在猶疑什麼呢?

沒能得到她的否認,蕭灼眸色更深,那是她不可知的冷冽徹骨,冰寒霜雪。偏偏,他的語氣卻變得更為溫柔,像無邊絲雨鑽入她的心,“阿意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沒再多言,甚至選擇將她放開,可桌麵上的那些菜肴他卻再也沒有動過。

林昭在門外苦等許久,直到看見謝枝意的身影走出才歡喜上前,“殿下可用了膳?”

謝枝意點了點頭,思緒放空,仿佛還停留在他的那個問題上。

其實,剛才她可以撒謊的,隻是謊言得到的答案並非出自真心,就算誆騙也隻是一時。

良心難安,她最後隻能選擇緘默,而她的沉默,卻也道出所有。

她的不尋常皆被林昭看在眼中,林昭暗忖是不是剛才發生過什麼,否則為何公主神色恍惚,就連端進去的菜肴也隻動過少許,按照過往的經驗,隻要有長樂公主在太子的胃口總是很好才對。

“公主,太子他——”林昭正想追問,沈姑姑立即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不動聲色搖了搖頭,暗示他不要再問下去。

沈姑姑看得分明,公主這般定然是太子說了些什麼,他們二人之間的事情自然是自己解決,作為外人不便插手乾涉,免得攪亂太子的布局。

封禁中的東宮眾人驚若寒顫,比過往還要沉寂。

推開軒窗,謝枝意昂首望去,係在簷下的風鈴被清風吹過晃晃悠悠發出泠泠聲響,她一直望著天階那道漂浮的遊雲,許久都不曾挪開目光。

綠禾將膳房剛蒸好的紅豆糕端上來,糕點色澤精致,香味飄散,勾的人食指大開。

咽了咽口水,綠禾將糕點擱在一旁又倒了杯茶,不解問道:“公主,您在看什麼?”

她好奇湊過去,探身瞧去,隻看見那片瓦楞下飛舞的風鈴和被屋簷裁剪過的蒼穹,再也看不見其它,甚至都沒看見一隻飛鳥的影子。

“我也不知在看什麼,綠禾,我的心有點亂。”謝枝意收回視線,麵對沈姑姑她不會說出實話,可綠禾不同,故而現在僅剩下她們兩人她才敢坦言。

綠禾心頭微驚,見她麵上攏著愁雲,慌忙四處張望,沒有瞧見旁人後方壓低聲音,“公主可是因太子之事?”

謝枝意如實點頭,若是她再將愁緒壓抑在心底隻會生出病來,而最好的傾訴對象也隻有綠禾了。

綠禾不解,“太子為難公主了?”

“不曾,他隻是——”謝枝意想到他那雙隱沒在黑暗中的雙瞳,心悸不已,“他要放我去江南道。”

“江南道?”綠禾驚訝,“那不是公主您一直想去的地方嗎?”

若非這次謝蘅回京述職,謝枝意恐怕真會一直在江南道待下去。

那裡無人識的自己,沒有那麼多規矩,想要如何便如何,想要去何處便去何處,那才是真正從身到心的自在。

“是啊,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可在我離開盛京前知道他當下處於什麼樣的困境卻一走了之,我無法愧對自己。”

謝枝意垂下眼睫,纖纖素手緊緊攥著裙擺,顫動的睫羽好似紛飛的蝴蝶羽翼。

綠禾亦輕聲歎息,她覺得謝枝意還是太善良了才會瞻前顧後,其實有時候人自私一些並沒有什麼不對,更何況蕭灼都願意放手,這是難得的機會。

“公主,人這一生總會有些不得已。那年洪水席卷村子的時候我和我娘將唯一的浮木當作救命稻草,可是洪水太過凶猛,最後我娘為了我能夠活下去鬆開了手。”回憶過往,綠禾眼中泛著點點淚光,痛到深處她抬袖抹去滿麵淚痕,“我也自責過,懊悔過,痛恨自己無能為力竟然要阿娘為我犧牲。可是我娘說了,讓我好好的活下去,後來我吃野菜、吃黃土都要活著,直到遇到您——”

謝枝意遇到綠禾的時候她孑然一人,隻知她身世悲慘並未細問,這也是綠禾第一次毫不介懷將曾經的事情脫口道出。

“所以公主,您不必自尋苦惱,憑心去做便是。您且看您最想要的是什麼,便去做吧!”

這番話著實叫她豁然開朗,也是,人這一生總會有些遺憾,端看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明白了,多謝你,綠禾。”

謝枝意逐漸想明白,也想透徹了,是她自己鑽了牛角尖,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想要的不就是那樣東西嗎?既然已經近在眼前,又為何要遲疑?

她看了一眼蕭灼寢宮的方向愈發愧疚難言。

她曾經陪了他那麼長的時間,總該要麵對不同的將來。

紅豆糕散發著熱氣,入口即化,溫熱甜糯。東宮裡的美食都很好吃,隻可惜以後吃不到了。

“公主,三皇子殿下在外頭等您,他說……有些話想和你說。”沈姑姑從外頭走進來,想著太子並未阻攔蕭凜這次擅自闖入,也就如實同謝枝意說了此事。

謝枝意剛咽下一塊紅豆糕,聽到此話分外詫異,“三皇子怎麼來了?”

沈姑姑不解搖頭,畢竟蕭凜此人混不吝,他想做什麼無人可知,這宮裡頭能壓著他脾性的恐怕隻有皇帝和太子二人了。

還未等謝枝意想好要不要見他,蕭凜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外,抬腳跨過門檻,他如入無人之境,分外囂張:“長樂,你三哥特意過來看看你,你怎麼也不出去相迎?”

謝枝意根本不想看到他,但凡見到他總不會有什麼好事,她擰緊眉宇,聲音微冷:“縱然不迎接你,你不也進來了?”

顯然,蕭凜那句話也就是說著玩的,隻要他想進來便能進來。

聞言,蕭凜挑眉暗道,多日不見謝枝意的脾氣倒是見長,難不成是知道自己剛拿到禁衛軍兵符替蕭灼生氣?

一想到這裡,他眼底的暗色怎麼都壓不住,唇角扯出一道涼薄的笑意:“剛剛去了趟淩霄殿見了父皇,父皇給了我禁衛軍的兵符,長樂,你應該好好恭喜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