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也怪哉,她的手一貼到他的額間時,瞬間便生出一股溫熱之意,這溫熱與先前的都不同,秦淵總覺得好似此番格外燙似的。
“明郎君,你可是身子不適?”陸挽釵麵帶關切地問。
“阿瓔,我看這他好得很,你自己還一身傷病,怎麼不為自己多想一些?”
屋外走進來一個人,秦淵循聲望過去,隻見那劉大哥小心地端著一碗藥似的東西抬步走進來。
陸挽釵原本坐在床榻上,見他過來,忙起身站起來,“劉大哥。”
見她如此,蔣仰止忙細心地把她扶到一旁木椅上坐下,拿起藥碗中配著的湯匙,“你身上有傷,便彆再動了。”
“哪有那麼嬌氣了。”
蔣仰止定了定心神,忽而長出一口氣,“我倒覺得明郎君言之有理,為掩人耳目、求得逃脫之機,不如由我與你假成親……”
“劉大哥,這……”
一旁的秦淵看著蔣仰止便心中沉悶,從前他隻覺得是這人可能有問題,如今卻是隻想把她碰過扶瓔的手剁碎喂狗。
他居然不顧男女之防,就那麼碰扶瓔?
秦淵心頭有些沉悶。
他迅速起身站起來,拿過那藥碗,“劉郎君好意我們心領了,但便不勞動你了。”說完便對著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眸色晦暗不明。
“明郎君這話就……”蔣仰止開口。
陸挽釵見勢頭不對,登時站起來走到他們之間岔開他們,不動聲色地打圓場,"喝藥而已,我自己可以的。"
蔣仰止靜靜望著陸挽釵許久,才歎了口氣,緩緩退回去。
說完,她又望向另一側的秦淵,嘴唇微微抿起來,雙手交叉、躬身盈盈下拜:“方才多謝郎君出手相助,扶瓔也知曉這是權宜之計。”
她又望向蔣仰止,“劉大哥,你也是。”
“此事我們都不必放在心上,我亦不會糾纏郎君,請郎君放心。”
她詞真意切,令人挑不出一點毛病來,眼睫緩緩垂下來,眸中暗暗流轉著華光,隱隱藏匿著的情愫就算是天神降臨恐怕也難以將其讀懂。
蔣仰止眸光淡下來,轉身推門離去。
“你不信我?”秦淵突然說。
聞言,陸挽釵猛然回頭,卻撞入那雙如墨夜深潭的瞳眸中,幽深得不見底,漆黑中另有彆樣的旋渦悄然流轉,似乎隻要看他一眼,便會被這深邃的眸子吸進去。
秋風透過軒窗的縫隙溜進來,打斷她將要說的話,微微拂動她的碎發,屋內的蠟燭被吹得有些輕輕搖晃,將二人的影子拉長,落在地上再次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秦淵緩緩走近,在她麵前站定,再次開口:“你不信我。”
“扶瓔——”
可陸挽釵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適時地眉頭一皺,右手摁上自己的額頭兩側,眸中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痛色。
“怎麼?”秦淵問。
秋風再次吹進屋內,拂過她的臉頰,猝不及防令她冷下兩三分來。
那風忽地變緩,秦淵本想過去把窗戶關嚴,可那窗戶縫中卻陡然鑽進點點亮光來,那亮光越積越亮,他試探著打開窗子。
一瞬間,不知從哪飛來的螢火蟲竟衝進屋子裡,且越來越多,它們似是也喜歡有香味之物一般,衝進來後直奔陸挽釵而去。
陸挽釵眸中映著星光點點,笑意在眸中化開,藏也藏不住。
她微微一揮手去觸碰螢火蟲,那些螢火蟲卻被驚嚇般齊齊後退、旋轉,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圓潤的弧線。
可在秦淵眼中,陸挽釵方才揮手時,萬千發著光的螢火蟲在她手邊舞動著,於半空中碰撞出彆樣的火光,那光異常亮。
萬千螢火蟲的光如花火般在她麵前綻放,光亮中照映著那張姣好柔美的笑臉。
腦中模糊的身影與如今的陸挽釵麵目不斷在他眼前搖晃、模糊、消弭,最後重合。
秦淵不清楚那人是誰,和麵前這女子有何聯係。
秦淵心間微動,似乎有些察覺了什麼。
莫非她從前便與自己相識?
望著浮動飛舞的螢火蟲,陸挽釵走過去觸摸那團微光,忽而輕笑出聲,“真漂亮。”
“你覺得呢?”她回眸淺笑,問後麵的秦淵。
笑語嫣然,異常明媚,與先前柔弱破碎之像完全不同。
“尚可。”
聞言,陸挽釵欣喜地轉過頭去,那漂亮的眸子中猶如閃著碎星,格外靈動好看。
可轉過去一瞬間,她眉眼間便盈起一個狩獵的笑意來,她微微眯起眼睛來。
目的達到,皇帝眸色已然有鬆動之意,她這一招進算是沒白費。
把帝王胃口吊足之後,那下一步便是退了。
隻見下一刻她便打開門,引導著那些螢火蟲往外飛去,頓時萬千道微光隨著她的行走之間流出木屋之內。
望著她的動作,秦淵眸中劃過一道狐疑之色,卻並未開口相問。
豈料陸挽釵像是察覺他的疑竇,微微抿起朱唇,輕笑一聲,望向門外遠去的螢火之光:“喜愛不一定是要占有,它們有更廣闊的天地要去闖,這裡並非它們的歸宿,該放它們回家的。”
“我並不認同。”秦淵並不承認被她看出疑惑,側過頭去,“從沒有我得不到之物,喜歡便是要占有。”
此話一出,空氣瞬間靜默起來,陸挽釵的眼簾緩緩向下垂下來,冷不丁地開口道:“不同的……”
“我該去熬藥了。”陸挽釵暗中觀察著秦淵的神色,適時地開口打斷他的思緒。
之後陸挽釵一點也沒閒著,熬藥、做膳食……一番勞作下來倒比在府中勾心鬥角還累。
可反應過來才想起,她現在是在與皇帝打交道,豈非更勾心鬥角?
秦淵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晚,陸挽釵小心地拆下他身上的紗布,正為他換藥。
“傷好得差不多了,如此,我便能放心了。”陸挽釵低低地道。
陸挽釵的動作很輕,先是小心翼翼地解開紗布,又為他清理傷口旁的血汙,那帶著血跡的帕子輕輕撫上他的身體,帶來輕微的涼意。
之後便是她用覆著藥膏的指腹探向傷口處,那動作何其溫柔,卻無端挑起他身體裡的燥熱來,那指腹在他身上輕輕滑-動著,帶來一陣細微的酥麻之感,夾雜著絲絲熱意,從傷口處蔓延開來。
但陸挽釵換完藥後,便轉身離去,之後等他傷口愈合後,拆掉紗布,陸挽釵便再也沒觸碰到過他。
秦淵心底莫名地湧起一股失落之意,她像是刻意避嫌一般,連吃飯都離他有些距離,連晚間入寢時,她也主動要求睡到地麵上去。
“為何?”秦淵皺著眉頭問道。
“先前是治傷不得不冒犯,如今郎君傷已痊愈……男女有彆……”陸挽釵輕輕道。
秦淵向她望過去,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而後欲轉身去藥房。
“扶瓔。”身後的秦淵突然開口,“你到底有何相瞞?”
陸挽釵詫異回眸,眸中清澈裡帶著兩分朦朧,眉尖跳了跳,眸中劃過一絲不可置信,“……你還是在懷疑我圖謀不軌?”
這話令秦淵眸色瞬間一亮,隻見陸挽釵貌似思緒飄回從前:“我不是刺客,至於你一直介意的我的身份……我也不妨告訴你。”
“我是被趕出來的有夫之婦。”
聞言,秦淵眸中的光亮漸漸熄下來,“什麼?”
陸挽釵盯著他,微微點點頭,而後緘默不言。
見她如此,秦淵一時有些說不上話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堵住心口一般。
“郎君隻知道我是從家中被趕出來的,卻不知我分明是不堪虐待……”陸挽釵嘴唇著,眸中的淚光壓也壓不住。
“婆母厭我小門小戶,一心毒死我好給夫君再娶一位高門妻,就連我的夫君也心係她人,四年從未看過我一眼。”
“原本我想,忍便忍了,隻是,夫君心上人竟在我熏香與湯藥中下毒,與婆母一同合謀害死我,我……我便順水拖舟借著給孩子祈福之名,出了京城。”
她抬起眼眸望向遠方,眸中的淚瞬間滑落如玉般的臉頰,“但沒成想,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
“現在想想,若是當時我能醒悟,也許不會有今日之禍。”陸挽釵抓著門框的手微微收緊,再回眸望了一眼秦淵。
擦掉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意,“你既然懷疑我,那便正好不要信我了。”
“傷好儘快離開吧,我一個被趕出來的有夫之婦,與我在一起,會生出閒言碎語的。”
說罷,陸挽釵便提起裙擺欲起身離開。
秦淵心中的驚濤駭浪才緩緩平息下來,她的眼淚仿佛猶在眼前,拳頭緊緊握著,咯吱作響。
天子腳下,竟有如此德行敗壞之人!
帝王的謹慎冷靜便又籠罩心頭,他下意識地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他沉思片刻,望向陸挽釵單薄的背影,旋即開口叫住她,“姑娘。”
陸挽釵回頭,可下一瞬,她卻美眸微微張大,卻見秦淵拉住她的一片飄帶,“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秦淵眸中已然儘是怒意與悔恨之色,一片微紅充斥著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