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十五,便是中秋,正巧秦朝英與謝家的謝耿行剛定了親,皇後在宮中大擺宴席。
中秋夜宴,天家恩賜,王侯公卿都會到場。
席間,皇帝微醺,先至後間小憩。
有貴女向秦朝英舉杯祝賀,“成宜殿下與謝將軍當真是般配,又有陛下欽賜的上好紅玉寶珠做定情之物,真是天賜良緣、佳偶天成的一對兒。”
秦朝英笑著喝下了這杯酒,眼睛中卻不帶笑意地說道,“本宮這算什麼呀,要說還是長儀姐姐有福氣。”
秦朝英說著,便望向不遠處的秦知夷繼續說道。
“當年外朝進獻一塊寶玉,先帝特意雕琢成兩塊鑲嵌玉佩,一塊給了蕭將軍,一塊給了長儀姐姐,兩家自此定下婚約。”
“蕭將軍日日將那物什佩戴在身邊,姐姐也是玉佩不離身。就算是婚後,蕭將軍也是腰間仍不忘懸掛玉佩,隻是不知姐姐還是不是頸間一玉兔呢?”
一語畢,幾位與秦朝英相熟的貴女都向秦知夷看來。
秦知夷成婚後不滿一年便收麵首的事,京城誰人不在背後說一句他們夫妻二人貌合神離。
眼下秦朝英挑開了這個話頭,大家都有些等著看秦知夷好戲的意思。
秦知夷揀起一顆紫玉葡萄,剛咬了半顆,她無視其他人的目光,自顧自地同旁邊的崔宛禾說起閒話,聲量卻不輸方才挑事的秦朝英。
“原不知成宜是和謝家哪個公子定了親,一問才知是我那謝家表侄。我正尋思呢,年前謝家不是給謝耿行說了沈家那位青梅竹馬麼,怎得這樣的好姻緣突然落在了成宜身上?”
秦朝英沒想到秦知夷敢在中秋大宴上,當著皇後和太後的麵點破這些陰私密事,頓時急赤白臉地站起來,“你胡說什麼,沒有的事!”
這樁婚事是皇帝和皇後一手促成,謝太後本就不滿,如今隻是隱忍隻待動作,秦知夷更是沒在怕的。
秦知夷將手搭在桌案上,托著下顎,悠然地迎上秦朝英的目光,繼續說道,“隻是按輩分,謝將軍算是我的表侄,不知成宜嫁過去後,我是該稱你為妹妹,還是表侄媳婦呢?”
末了,秦知夷又模棱兩可地補了一句,“成宜到底是未嫁之女,不知道夫妻恩愛這種事,若是非要讓外人瞧出來,那才是裝恩愛呢。”
這話算是回應前頭秦朝英的挑事,又點了秦朝英和謝耿行有些端倪的婚事。
皇後坐在高位,笑得臉都快僵了,眼見秦朝英就要鬨開,她適時對著謝太後調侃說道,“孩子們就是愛熱鬨。”
皇後隨即抬了抬手,順帶瞪了一眼秦朝英,又說道,“該起歌舞了。”
秦朝英收了母親的眼神,也不敢再造次,甩了甩袖子,又坐回去了。
咿咿呀呀的唱調和曲樂響了起來,被秦朝英這麼一攪和,秦知夷雖占了些上風,卻覺得煩悶。
皇帝重回席上,宴會也接近尾聲,歌舞就快散去。
秦知夷悄聲知會了侍宴的仆從,領著姝花先行離開宮宴。
主仆兩個走在宮道上,就要往西華門走,被謝太後身邊的一個小侍女叫住,“殿下留步,太後娘娘為殿下準備了些……補身子的藥在重華宮,殿下收了再出宮吧。”
什麼補身子的藥還要夜半去取?
上次是暖情酒,這次的藥彆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秦知夷立時臉就拉了下來,懨然說道,“姝花,你去取。”
姝花茫然問道,“殿下一個人留在此處嗎?”
秦知夷沒有說話,而是瞟了一眼姝花,姝花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不再磨蹭,應聲下來。
此處正離禦花園近,剛好去透透氣,秦知夷又說道,“回來時,去禦花園尋本宮即可。”
禦花園裡,都是些珍奇品種的花兒朵兒的,秦知夷不愛看這些,覺著都一個樣。
況且,正是夜裡,即使點了燈,也看不清幾分豔麗的花色。
禦花園的南邊連著禦湖,秦知夷行至湖心亭小憩。
亭中點了燈,正好看那顏色各異的錦鯉。
秦知夷還記得,她挨的第一頓打,就是拿箭射了這禦湖裡的魚。
忽然,亭中的燈被一陣風吹滅,四下突然暗下來,隻餘遠處花園裡的星星點點。
一道黑影闖入湖心亭,將秦知夷抵在亭柱上。
秦知夷應時就要反擒這無恥狂妄之人,突然,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脖頸上,她聽得一句,“阿妁。”
這樣熟悉的清潤語調喚著她的小名。
秦知夷一時呆住,忘了掙紮。
藺九均便先噙住了她的軟唇。
碾磨著、啃咬著,宣泄著他的痛苦和思念。
吻了半刻鐘,秦知夷才將人推開,她氣喘籲籲地問道,“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第一次見麵。”
說完,藺九均又探身想要低吻,急切地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感受到她是喜歡自己的。
秦知夷心中正驚訝他這麼早就認出了她,麵對他的索吻頓時有些不自在,側身躲開了些。
察覺到秦知夷的閃躲,藺九均眼底浮上一層暗色,他問道,“那個兔子掛墜,很重要嗎?”
藺九均突然這樣說,讓秦知夷有些摸不著頭腦,她一時不知該怎麼回。
藺九均見她沉默,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繼續說道,“你從不離身。”
兩人做最親密之事時,他曾觸到過那個玉墜,還問過她,她隻含糊過去了。
秦知夷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宴席上提及了兔子掛墜是定親之物,他都聽見了。
秦知夷有些哭笑不得,說道,“那個兔子掛墜不是我不離身,是因為在潁州時,它是最後一件值錢的東西了,我總不能丟了吧?”
藺九均聽了此話,那抹煩躁之感才稍稍平緩,但是心中仍是不安。
他將臉埋靠在她的肩側,汲取著她身上的暖意,久久未言。
亭子裡一時寧靜祥和,兩個久彆重逢的人好似這會才真的重逢。
秦知夷思緒著,輕聲問起另一件事,“食肆怎麼會突然著火,你怎麼會來建安?”
藺九均話裡透著沉悶,回道,“來找你。”
秦知夷聲音輕顫,問道,“為什麼。”
此情此景,她好像知道答案,但是她還是問了。
藺九均展開雙臂,將秦知夷緊緊圈入懷中。
她聞到了獨屬他的氣味,蘊含著層層執著和占有,慢慢地包裹住了她。
秦知夷回想起,她去山上打野鴿子那天,他擔心她被韋紹林欺負,也是這麼緊緊抱著她。
秦知夷覺得鼻尖有些酸澀,她問道,“我當初那樣一走了之,你不怨我嗎?”
“怨。”
“可是心說,它好惦記你。”
藺九均說著,退開身來,溫柔地牽起她的手,然後將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隔著衣物,那顆炙熱的心因她而跳動地快了些。
此刻,他不想細究她與蕭羿之間曾經、現在存在著什麼樣的感情。
藺九均握著她的手,貼向他的臉,溫柔而繾綣地蹭著她的手,說道,“你曾說過的,不會離開我。”
尾音的輕顫透露出藺九均的害怕,他其實根本沒有表現的那麼篤定。
他本想過許多計劃和謀算,可見過她後卻頻頻失控。
他僅憑著一腔偏執和念想回到大夏,他怕極了,怕她當初的謊言,怕她隻當那幾個月的相處是消遣。
“殿下。”
他又是一聲輕喃。
秦知夷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是說過那樣的話,她也好像……
突然,湖心亭外,一道猶豫的聲音響起。
“殿下?”
是姝花回來了!
亭裡燈滅了,姝花應當看不清裡頭什麼狀況。
秦知夷慌張示意藺九均不要出聲,她佯裝鎮定,回問道,“怎麼了?”
姝花確認亭內是秦知夷後,放下心來,又說道,“殿下,太後娘娘為您準備的藥好像是安胎藥。”
藺九均聞言,原本乖順的模樣,驀地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他貼近秦知夷的耳畔,啞聲低語,“暖情酒、安胎藥,太後準備的好周全,殿下卻是好狠的心,轉身就另嫁他人。”
話畢,秦知夷又被吻住。
又是荒唐幾息,秦知夷堪堪推開這如狼似虎的男人,匆匆留下一句,“此處不宜詳談,你等我的信,屆時我們再商議。”
秦知夷馬不停蹄地要踏出湖心亭,聽見後頭,藺九均輕聲低歎,“殿下,不要再讓我等這麼久了。”
出了湖心亭,秦知夷步履飛快,雙頰赤紅。
姝花抱著東西,小跑著才跟上,她疑惑地問道,“殿下,亭內是還有其他人麼?”
“沒有!”
姝花更加疑惑了,那為什麼殿下一副後邊有鬼在追的模樣?
參加中秋宮宴時,秦知夷坐的是公主府的馬車,蕭羿是從越平府出發的,所以並不同她一道回。
公主府門口,何炳這會兒卻在等著她,秦知夷心覺有什麼事。
秦知夷下了馬車,何炳匆忙上前叩拜,而後說道,“殿下,將軍他、他喝多了。”
秦知夷不解地說道,“他喝多了就喝多了,好生照料就是了,何必來同本宮講?”
“將軍此刻在殿下的房裡……”
秦知夷:“?”
發酒瘋發到她府裡來了是吧?
秦知夷趕到自己屋裡時,就看見蕭羿半倒在她的床上,整張臉都埋進她的寢被。
秦知夷立時覺得這被子不能要了。
秦知夷站在房門口,冷聲說道,“蕭羿,回你屋裡去。”
床上的蕭羿一動未動,仿若醉得不省人事。
秦知夷支使幾個仆從上前去將蕭羿抬走,他們卻瞬間被蕭羿踹出幾裡遠。
她冷笑一聲,敢情是在這裡裝醉。
秦知夷讓下人們都出了屋子,她走至桌邊,坐下後,壓著脾氣說道,“說說,你今天鬨得又是哪一出?”
蕭羿細嗅著寢被間她殘餘的味道,覺得根本不夠。
直到秦知夷開門見山的這樣說完後,他起了身,雙眼通紅,腦海中是兩人緊擁的身影。
蕭羿瞧見姝花往禦花園跑,心中有異,便跟上前去。
湖心亭沒有燈,蕭羿隻匆匆瞥見亭內相擁的身影。
他等秦知夷走後,發現亭內出來的人竟是藺九均。
可偏偏就是藺九均愛穿那死竹子衣服。
沉靜的夜,閣裡燈火被風吹得亂晃。
蕭羿一步步向秦知夷走近,一拳錘在紫檀木桌上,砸出來一個大坑。
秦知夷被他這舉動嚇得連忙起了身,她瞬間就惱了,“蕭羿,什麼時候能收斂一下你這脾氣!”
蕭羿冷笑道,“他脾氣好,我不好。”
秦知夷麵無表情地站著,不知道蕭羿又提的哪一出。
蕭羿神情激憤,聲調也高亢起來,“你要這天下,我能替你反!他,能嗎?”
“嗬,他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爭?”
秦知夷冷眼看著,說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西郊大營出事,蕭羿是真不知道現在皇帝那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嗎!?
蕭羿卻滿不在乎,盯著秦知夷,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吞沒,“沒事,很快你就會知道,隻有我才配和你攜手並肩、白發相守,隻有我。”
她喜歡什麼樣的他都不管了,唯獨不能是這種敢和他爭地位名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