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國皇帝是秦知夷的外祖父薑邈,皇後為外祖母衛氏,舅舅薑傕被封為汝王,舅母陳氏為汝王妃。
他們在薑國皇宮接見了幾年未見的秦知夷。
薑國幾日的接見,宴席一茬接著一茬。
薑邈知道這幾日的儀式秦知夷肯定覺得無趣,過場走完了,薑邈馬上辦了一場跑馬賽。
知道要辦跑馬賽,秦知夷眼睛都亮了一瞬,她好久沒有暢快地跑馬了。
青州四處都是平原,地勢平坦、草原廣袤,極適宜跑馬。
青州武陵城外的一處草場最適合辦跑馬賽,草場上圍出了一個跑馬場,搭了一個極長的看台。
薑國的朝臣家眷都被受邀來觀賽。
草場上,蕭羿和秦知夷兩人先騎馬跑了一圈預熱。
該說不說,能和秦知夷一較高下的,隻有帶兵打仗的兵魯子,尤其是蕭羿這個常年帶兵打仗的。
即使是預熱,秦知夷還是帶了些較勁。
一圈下來她察覺蕭羿有意讓著她,她頓覺沒趣,及時勒了馬,駕著馬往看台跑去。
蕭羿見狀緊隨其後。
等到回到坐著薑邈和衛氏的看台時,蕭羿率先下了馬,快步走至秦知夷馬前,伸了手,要扶她下來。
秦知夷並未分出去一個眼神,直接無視蕭羿,翻身下了馬。
這時舅母陳氏走上前來,笑得明朗,“看著你和蕭羿這樣般配,我也能替你母親放心了。”
秦知夷尷尬地笑了兩聲,也不知陳氏看沒看出她和蕭羿的端倪,說道,“舅母說笑了……”
若是在謝太後找到之前,她還有可能會留在青州,但現在不行。
她知道了太多,不能拋下一切留在青州。所以,她與蕭羿不合一事,她並不打算告知外祖一家,省得他們擔心。
薑傕熟撚地上前摟住妻子,笑得寵溺,說道,“我早說蕭羿這人雖是個拿刀弄槍的,但不失細心,你舅母就是愛瞎操心。”
秦知夷笑著說道,“舅母操心我,舅舅操心舅母呢。”
那邊,薑傕的小兒子薑侑遠在馬場的另一頭,坐在馬上高呼道,“阿妁!快來和我賽一場。”
陳氏立刻笑道,“這皮猴子,阿妁,他在府中念叨好幾天了,快去把他比個落花流水。”
此時的看台角落裡,站著汝王府一位風度翩翩的幕僚。
那人身著月白長衫,麵容清雅,正是逃脫大火的藺九均。
藺九均默然看著那位長儀公主和她的那位將軍夫君在馬場上,騎著馬如兩隻比翼鳥般飛馳著,那位將軍又體貼地要扶那位公主下馬。
他受邀觀賽,本不感興趣,是為了不拂了汝王的麵子才來。
這會正想尋個由頭離去,他的步調雖穩,但身量看起來極輕盈,背影孤寂,好似一陣風就能刮走他。
突然一聲高昂的‘阿妁’呐喊聲順著馬場的風,落入藺九均的耳中。
他心中升騰起一股怪異之感,猛然轉頭,隔著人群直直地打量起這位麵容姣好的長儀公主。
秦知夷那頭對陳氏應了聲好,翻身又上了馬,騎乘回了馬場。
藺九均站在看台上看著長儀公主利落上馬、矯健揮鞭策馬的身姿,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再度重重包圍上來。
藺九均雙目失神地追隨著那抹藍色身影,是哪個‘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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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後的一個月,藺九均以為自己會習慣。
他如常照料店裡的生意。
眼睛好了,應當比以前更得心應手,但他總是做不對事。
店裡有一日的糕點做了她愛吃的玉帶糕,他端著那盤剛出爐的糕點,發愣了許久。
春根喚了他好幾聲,他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手中糕點卻也被打翻了。
他看著散亂一地的糕點,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終於開口道,“快到除夕了,食肆提前半個月放年節的假吧。”
他無法再強撐著了。
他真的好想她。
他早就注意到店裡總會有幾個麵孔,腳夫裝扮,衣著卻嶄新。
他近來思緒太煩雜,把食肆清空閉店也好。
出事那夜,也確實如他所料,他站在食肆對麵的酒樓上,憑欄望著食肆慢慢燒毀於一片大火。
他想,潁州不能再待下去了。
於是他坐上了南下的船。
初到青州時,藺九均發覺這裡並沒有想象中的因戰亂而百廢待興、到處都是離亂。
百姓們反而安居樂業,街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樣讓外來者賓客如至的國度,無一不在彰顯著薑氏一族有效的管理和超前的製度設計。
薑傕廣招賢士、善聽人言,藺九均入府做幕僚,是機緣巧合。
薑家攻下涼州後,藺九均向薑傕建議,應當趁此機會擺脫逆賊之稱,調轉回頭自立建國,再將南部儘數納入版圖,方可與秦氏爭天下。
他解釋道,眼下雖能巧占先機攻下幾座城池,但大夏從朝廷到地方都有著穩定的官製和管理,百足不僵;若強行攻之,恐後勁不足,不如先壯大自身優勢。
藺九均的進言,得到了薑家的首肯,建議很快得到了施行,並取得了很好的收效,他也逐漸受薑家重視。
不過幾月,藺九均就成為了薑傕身邊極受重用的幕僚,他得到薑傕恩賜,暫住汝王府中的一間彆院。
他沒有忘記,他來青州,是為了尋她。
可是青州沒有什麼姓宋的名門望族,更沒有一個叫宋妁的姑娘。
失落的積攢,尋不到人的無望、深不見底的思念,都叫他喘不過氣來。
而真正攀扯著他心臟的是如藤蔓般肆意生長的愛意。
今日的跑馬賽,藺九均沒有提前離場,他看完了一整場。
戍時三刻,汝王府裡已經點起燈了,藺九均的步伐深一腳、淺一腳的,慢慢向彆院走去。
他想,那應當不是她的阿妁,她姓秦,名知夷,是大夏的長儀公主,半年前嫁給了撫軍大將軍蕭羿。
他不怨阿妁拋下他,她走的這樣突然,還留下了金銀,定是有人尋到了她。
他知道,她一定是無奈的。
但是他的阿妁,一定不會離開後就另嫁他人。
茶室內,藺九均思至此沏著茶的手一抖,灑出些許茶水,他冷靜地擦了擦手。
是了,不會是阿妁的,阿妁說過他們夫妻,她喜歡他。
他還記得長儀公主下嫁蕭家,金玉良緣、天作之合,薑國也發去了賀表。
他今日也確實見到了,長儀公主與撫軍大將軍恩愛非常。
恩、愛、非、常。
藺九均的手無意間拿起剛燙過茶杯,越握越緊,絲毫不覺其中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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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為期十天的出訪快到尾聲。
薑國的餞彆宴會上,秦知夷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
感受過薑家的溫情後,她愈發覺得謝太後無情殘忍。
但是她必須回去。
建安城內,秦郜要設立台閣的事鬨得沸沸揚揚,不止是滿朝文武之中有反對的聲音,謝太後更是第一個不同意。
朝中奏折皆需經由台閣,才能呈奏皇帝,如此一來謝太後若想插手朝政,便要在台閣安插自己的人。
但台閣是秦郜一手設立,哪那麼容易?
姝花有些擔心秦知夷這麼喝下去真的會出事,忙攙扶住人,勸道,“殿下,可不能再喝了。”
青州特產青梅。
正值夏季,宴席上供的都是上好極佳的青梅酒,青梅酒甜醉,秦知夷酒量再好,也不宜飲用過多。
秦知夷卻搖了搖頭,又喝下去一杯。
姝花看著心焦,不管如何都不能放任秦知夷再在宴席上這麼喝下去了,。
她心下一斟酌,說道,“殿下要不先出去吹吹風,醒醒酒,回來再繼續喝?”
秦知夷也覺腦子混沌,快認不清人,點了點應下了。
蕭羿在整個宴席上不僅要提防著給他敬酒之人,還要三不五時的看著秦知夷。
眼下秦知夷剛要出宮室,他就上前拉住人,問道,“去哪?我同你一起?”
秦知夷有些不耐,想要推開他,但她步伐虛浮,有些站不住,被蕭羿一個用力拉住。
姝花知道秦知夷不喜與蕭羿有接觸,頂著蕭羿灼灼目光,她硬著頭皮上前攙扶住秦知夷,解釋道,“將軍,殿下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風,一會便回來。”
蕭羿冷著臉,目光黑沉,他的手絲毫沒有要放開秦知夷的意思,透著牢牢的禁錮之感。
這邊突然撞出來幾個薑國官員蕭羿敬酒,畢竟不是在大夏,蕭羿本身也是帶著任務來薑國的。
他有些力不從心,皺了皺眉,叮囑姝花,“好生照顧她。”
蕭羿在觥籌交錯間,望著秦知夷轉身離開的身影,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將眼底的憤恨和無奈都沉在酒裡,一飲而儘。
出了宮室,主仆二人漫步在宮廊上。
正值夏季涼夜,晚風習習,倒把秦知夷吹得清醒了些。
念著秦知夷在船上時發熱生病,姝花有些憂心,言道,“這夜裡倒有些冷,殿下在廊上稍坐,我去取披風來。”
“嗯,速去速回。”
姝花剛要跑走,想到時蓮的耳提麵命,又道,“殿下一個人在此處,可是要緊?”
秦知夷不以為意道,“這是在青州,不是在建安,我怎麼會出事?”
姝花想了想,覺得有理,行了個禮便轉身離去。
秦知夷靠在廊柱上,望著藍黑的天,那輪明月真圓。
突然,秦知夷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在下見過殿下。”
她扭頭看去,竟是藺九均!
他身著鴉青色翠竹直裾袍站在樹影底下。
一如既往的清冷,如玉的麵容,似山泉沁雪。
一時之間,風也靜了下來,不再惱人地吹卷著人的發絲和衣擺。
秦知夷有些恍惚,可是他卻這樣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麵前,他的聲音如此之近。
她嗓音裡帶了一絲哽咽,“書生!”
“書生,是你嗎?”秦知夷就要起身奔向他。
“殿下?你在和誰說話呢?”
秦知夷聞聲往廊上另一處看去,原來是姝花抱著披風回來了。
她心裡念著藺九均,再轉頭看向樹影底下,那已經沒有半個人影,好像剛剛那一切是她做的一場夢。
姝花有些疑惑,走近了說道,“殿下,你怎麼了,要不咱們回去歇息吧?”
秦知夷出神地看著那處樹影,苦笑了兩聲,“我真是醉得不行了,竟會看到他……”
他已經身死嘉平縣了。
而在秦知夷她們走後,廊柱後麵走出來一個人,正是藺九均。
這些日子,困擾他太久了,他忍不住想來這位長儀公主跟前探聽虛實。
隻是他才說了一句話,她那句書生就讓他雙耳嗡嗡作響。
竟真的是他的阿妁。
藺九均站在廊上,手掌要緊扣出血來。
良久,他抬頭望向她幾刻鐘前望的天,喃喃道,“望明月便會思鄉思人,阿妁可曾思念過我?”
宋妁便是秦知夷,秦知夷便是阿妁。
一陣風起,藺九均剛雀躍的心又沉到了底,他垂著的睫毛下,眸光晦澀。
他的阿妁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