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肆(1 / 1)

很快,開鋪子的事情就操辦起來了。

先前牆角的那筆銀錢拿出去一半付了診金,藺九均就將手中能湊的所有餘錢都用來置辦食肆了。

那間商鋪,有地有樓,樓有兩層。原先一直荒置,隻需打掃清理一番,再添些開食肆用的一應桌凳、鍋碗瓢盆。

食肆一樓的後院裡,有一間廚房和一間放置雜物的屋子,藺九均將放雜物的屋子改成了住人的屋,請了一個廚子、一個打雜小二,都是找了需要包吃住的,也可省些工錢。

食肆一樓用來待客,二樓有幾間多餘的房間,倒是可以用來外住,隻是已沒有了多餘銀錢招人手,店裡就暫時隻做飯食生意,不做住店生意。

這麼置辦下來,也忙了有大半個月。鋪子在嘉平縣,住在溪水村不好照顧生意,秦知夷和藺九均就搬去縣裡食肆二樓住了。

大暑將至,炊記食肆就這麼樸素簡陋地開張了。

因著地段一般,又是個新店,剛開頭的生意並不好。

嘉平縣是一座臨江之城,開食肆、酒樓的都想離碼頭近,因而離碼頭近的,不止炊記食肆一家,都是一些做老了做久了的大店。

本地的腳夫、船夫們都是就近尋熟悉的店用飯,也不會特意跑遠了找一家新店去吃。

這日晌午,店裡鬆鬆散散地坐著幾個食客。

藺九均眼疾不便,新店不忙,秦知夷偶爾會代勞收銀錢的事。

她此刻正坐在櫃台後,托著腮,百無聊賴地聽著食客們的西拉東扯。

這幾位食客聊得多是哪個老爺又娶小妾,哪個公子又招貓逗狗,哪家婦人的辛秘私聞。

聽來不真,添油加醋的,倒有八九分假。

食客甲忽而談及溪水村邊上那個鎮子的事,“你們說這春宵院的趙媽媽同衙門裡是不是有什麼親?京裡的軍爺剛走,她就被放出來了。”

食客丙說道,“有沒有親要什麼緊,她也沒那個福分消受,剛出來沒多久就被發現死在院裡了。”

食客甲飲了一口酒歎道,“所言極是,不過這春宵院嘛,倒是又開張了,聽說管事的是個新麵孔,諸位可去瞧過沒有?”

食客乙調笑道,“怎麼?縣裡的天香樓不夠你逛的,跑那遠就為了逛個青樓?”

食客甲未言語,食客丙先說起了食客乙,“你這被家裡那位哄得耳根子軟的家夥,好意思說人家的風流快活。”

食客乙赧然一笑,舉杯自罰了杯酒。

炊記食肆的酒是沽酒,味道不算差,幾人酒過三巡,喝得儘興。

正逢潁州處於多事之秋,食客甲又說起青州戰事來。

廳堂裡,食客甲突然低了聲音,說起一件彆的事來,“你們聽說那個蕭將軍的事沒有?”

食客乙問道,“哪個蕭將軍?不是才來了個謝將軍嗎?”

食客丙手肘推了推食客乙,悄聲說道,“自然是蕭太後母家越平侯府的大房長孫,當今皇帝的表外甥,大將軍蕭羿!謝將軍是先前來的,這不還是讓淮南王拿下了半個潁州麼?天子震怒,才派了蕭將軍來的!”

秦知夷正聽得困頓,聽到蕭羿這個名字,人也坐直了些,脖頸上的玉兔墜子也晃了兩晃。

她認識蕭羿很多年了,兩家交好,他倆自小定了親,還交換了玉兔信物。

食客甲繼續說道,“要說這蕭將軍,那真是年少有為、意氣風發,雖是個帶兵打仗的,卻是果敢剛毅。他年少便戰功赫赫,曾在北部滅了好幾個不歸順我朝的蠻夷。”

食客丙接著說道,“可不呢!蕭將軍前陣子剛到潁州,便帶著三千人馬偷襲了淮南王駐紮在宛中縣的六千部下。”

食客乙卻疑惑地說道,“可我聽說淮南王現在不是轉頭往東去攻打涼州了嗎?”

食客丙沒好氣地說道,“那是因為蕭將軍把人打跑了,淮南王才退守潁州南部,他畏懼蕭將軍的英姿,不敢與之周旋,落荒而逃罷了!”

食客甲突然一聲歎,“隻是不知為何蕭將軍不再對淮南王窮追猛打,竟領兵回京去了!”

秦知夷聽著食客們的話,估量著青州戰事恐怕難平,她的思緒也難免有些飄忽。

她與蕭羿相識早在先帝賜婚之前,那時兩人雖時常會一處玩,但她對蕭羿沒生出什麼情愫來。

後來婚約在身,秦知夷對婚嫁一事無感,隻覺那人若是個她不討厭的,嫁了也無妨。

以她的身份,將來又不是不能和離,即使是休夫也是使得的。

她是公主,父親是將來的皇帝,底下的侍女說她就算驕縱上了天,也不會有人拿她怎麼樣。

秦知夷是有些讚同這話的,直到這侍女的話傳到了薑嫵耳朵裡,素來嫻靜溫柔的薑嫵竟打罵了那侍女,又將人趕出了府去。

事後,秦知夷還被罰了兩日的抄經。

後來,年歲漸長,想來是男兒家要建功立業、帶兵打仗的。

蕭羿漸漸地也就不和那些簪纓世家的混賬子弟一處了,連帶著秦知夷也甚少見他了。

蕭羿此時在潁州,若是放在兩人以前的交情,她還會思慮要不要去尋他幫忙。

但如今她與皇帝不對付,刺殺一事的真凶也不明朗,皇帝與蕭家又有著親緣,她與蕭羿雖有個久遠的婚約,倒更有些疏途陌路。

食肆裡,食客酒足飯飽,臨桌剔牙。

這時,藺九均從後頭拿了個牌匾出來,放在了門口。

牌匾上麵貼著張秦知夷早前寫了幾個字的紙,寫著今日小食:栗糕、水粉湯圓。

秦知夷見了一身布衣布鞋的藺九均,她的思緒才將將拉回。

照理說,藺九均做的飯比請來的廚子做的還要好吃。

但到底是做生意,不像從前隻是一日三頓飯,他身患眼疾,就不好在忙碌的後廚操勞了。

不過,食肆生意不好,後廚不忙,藺九均就會偶爾做個糕點、小吃,然後掛個牌匾在門口招攬生意。

食客乙見了牌匾動靜,問道,“早秋的栗子似乎不大甜,做的栗糕能甜嗎?”

藺九均言道,“甜而不膩,客官可嘗一塊。”

不多時,就端來了一碟,食客乙嘗過後,連聲說道,“掌櫃的,給我包兩包!”

食客甲不解說道,“你一個五大三粗的男子,竟好這樣的甜食,都不如黃口小兒。“

食客丙悶笑著出聲,“他哪是買給自己吃的,給他那枕頭風吃的!”

食客乙撓了撓後頸,不好意思地說道,“她就愛吃這個,不甜不愛吃。”

秦知夷聽著食客乙這話,有些愣神,忽而腦中靈光一現,她抬了眼去看藺九均,一時許多細節湧上心頭。

與此同時,嘉平縣城外,蕭羿帶著自己的兵馬從潁州南部一路北上,風塵仆仆。

途徑嘉平縣郊外的一處高山,蕭羿突然讓部下在此作休整,明日再趕路。

部下看著還大亮的天光,雖有疑惑,但仍然領了命令,吩咐下去。

一眾兵馬熙熙攘攘地在原地紮起了帳篷。

這座高山,可以俯瞰整個嘉平縣。

蕭羿從馬背上翻身而下,透過厚重的樹枝,看著山下。

他確實占據先機,打了淮南王一個措手不及。

但淮南王與他周旋了幾次,及時止損,沒有繼續攻打潁州,轉頭往東去攻打與儋州北部接壤的涼州了。

淮南王的軍隊退守至潁州南部,潁州恢複了短暫的平靜,官府、百姓上下都對他是一片歌功頌德。

而他得知淮南王往東打去了,氣得在馬背上大罵。

從潁州去涼州需經過並州,淮南王轉頭攻打涼州,他若要前去,就得帶著他的人馬,越過並州。

他接的旨是鎮守潁州,怎能擅離職守?

他隨即請旨去涼州,但京裡的消息遲遲不來,他的兵馬隻能在潁州宛中縣待命。

等了好幾日,他等到的卻是謝太後的懿旨,要求召他即刻領兵回京,涼州已派了謝耿行前去應戰。

他氣得在臨時駐紮的帳篷裡摔了懿旨,但謝太後如今垂簾聽政,他不能不從。

嘉平縣郊外的山崖上,蕭羿褪了厚重的披甲,親信副官何炳識眼色,小踱兩步,匆匆接過。

蕭羿話中寂寥,問道,“何炳,阿妁她是不是就是在這附近失蹤的?”

蕭羿的手中摩挲著一枚玉佩,隱約可見是個鏤空的兔子形狀,似是有另一對與之相配的。

何炳聞言,低低地歎了聲氣。

自家公子說的是誰,他如何不知,他是家生奴才,從小跟著蕭羿,後又跟著蕭羿打仗,領了些軍功,才得了副官當。

青梅竹馬的兩人,本是今年春天就該成婚了,謝太後卻突然讓秦知夷去青州,於是再無音訊。

何炳思慮再三,還是勸道,“公子,陛下也派了人來尋,殿下她可能……”

何炳話還沒說完,就被蕭羿一個狠厲的眼光掃過來,何炳立時住了嘴。

蕭羿再次看向山下,言語中儘是煩躁和不滿,“找這麼久連個影都不見,一幫沒用的廢物。”

何炳小心地揣摩著蕭羿的心思,說道,“那公子這是打算親自去找麼?”

蕭羿靜了半晌,繼而冷聲道,“現在朝堂上多少雙眼睛盯著越平侯府,就指著抓蕭家的錯處,如今謝太後急召回京,如何能在此處多待?”

何炳乾笑兩聲,應道,“公子說得是,朝堂上的事公子也不必憂心,好歹蕭太後還在呢,她又是您的姑姑,陛下還是相信咱們侯府的。”

蕭羿聞言未語,麵色不虞地看著山下。

快至日暮,嘉平縣城門口的那條道,三五成群地走著出城的人,趕車的、走路的都有。

城裡,天將夜,夜裡炊記食肆的生意不比白天,連零星食客都沒有。

待食客散絕,食肆也預備著打烊了。

藺九均看不見,食肆沒有請賬房,秦知夷便代勞了算賬的活。

外間已落了門,秦知夷與藺九均在桌邊對完賬,她實在有些不大看好食肆的生意。

雖然說這鋪子沒有租金,但請人做事發的工錢都是一筆支出,店裡生意不好,仍是有虧損的。

藺九均卻不著急,繼續每日照常開店做生意,還勻出大量時間釀酒。

秦知夷是真納悶,藺九均這瘦弱的身板,除了不能乾重活,好像沒有什麼是他不會做的。

秦知夷雖然不會做飯釀酒,但是她這舌頭什麼瓊漿玉露、山珍海味沒嘗過?

是不是好酒,她聞也能聞出來了。

藺九均釀的那酒真的奇了,秦知夷嘗過後,料想這大抵又是他預備著的一個賣頭。

再過半個月就是中秋,南下來了好多條停靠的船,碼頭周邊的食肆、飯莊都有些供應不起。

有零星腳夫、船夫尋到了炊記食肆。

藺九均借著這個機會,將先前釀的酒拿出來賣。

做苦力的人,不要求食物精致可口,隻要求吃飽,做的菜都需重油、重鹽。

味道隻要不差,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的。

吃一口肉,就有一口酒,常年在外跑生活的漢子,總要來上那麼一兩口酒。

是以,酒的好壞,對他們來說,從初聞便可品出來。

藺九均釀的酒,顏色澄淨、香味撲鼻。

入口不刮喉,爽滑不粘口,飲後有餘甜。

雖隻是剛釀出不久的酒,卻能喝出陳年香酒之感。

等來吃飯的人多了些,藺九均便讓小二放出話,炊記食肆的酒,六人同行來吃飯,便可免一壺水酒的錢。

這消息在愛喝酒吃肉的小工之間傳了個遍,許多本地人見著店裡生意好,也上門來嘗鮮。

偶爾過往的船夫聽了旁人的薦言,也會前來。

再至月末算銀錢的時候,秦知夷看著不再赤字的賬目,覺得藺九均果然是出身商賈之家,做起生意來極具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