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雖然兩家是知交,到底男女有彆,又時近傍晚沒有長輩在場,謝正廷不方便再進去,於是告辭離開。

錦瑟推開門,過往的一切在顧清音麵前緩緩攤開。

她四歲開始記事,七歲喪父離開江城,十五歲被選為太子妃,十六歲嫁給蕭惟凜,十七歲入主中宮,十九歲被尊皇太後,三十二歲因為蕭惟凜留下的遺詔毒發身亡。

大概是自小都特彆安靜,除了妹妹,她不喜找人玩,也不需要人陪著玩,她比尋常人得閒,很多人很多事她看見了,就默默記下了。

就算已經離開二十四年,踏入曾經的家,熟悉的感覺還是撲麵而來。

顧清音踏上台階,在錦瑟的陪同下往裡走。

第一眼看到的是石刻的影壁,塵封許久的記憶與流水一般自然而然流淌出來。

妹妹調皮,那時力氣小,還寫不全名字,她找來大他們兩歲的謝家大哥,非要他在影壁上寫個一,再畫條蟲子,再偷偷找來娘親的胭脂,將謝家大哥刻下的一字和蟲子塗得醒目又飽滿。

爹爹下值回來,看到糊上一團的影壁,哎呀半天不知該說什麼好。

妹妹雙手叉腰,仰起肉乎乎的臉蛋望著爹爹理直氣壯:“這是我們的家,刻上我和姐姐的名字怎麼就不對了!”

聽見動靜趕過來的娘親也哭笑不得:“敢情在你眼裡,一代表姐姐,蟲子就是你了?”

妹妹噔噔噔跑過去,一把抱住娘親的腿:“還是娘親聰明,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爹爹可真糊塗。”

在江城話裡,音讀起來同一,而妹妹從小喜歡蟲子。

爹爹無奈:“你呀。”

那一日也是這樣的傍晚,夕陽漫天,顧清音還記得這裡一家人的歡笑聲。

顧清音走近,從前需要踮起腳看到的刻痕如今低頭才能看見,那些醒目的色彩,也已消融在時間的風雨裡。

繼續往前走,院子裡傳來嘩啦啦的腳步聲。

“大姑娘回來了!”

顧清音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周嬸從影壁後走出來,她身後跟著的還有顧家的仆人與顧清音從京城裡帶回來的人。

周嬸原是顧清音母親何芳沅的丫鬟,隨顧母陪嫁到顧家。

顧清音的外祖父隻能算小戶人家,原是江城一個百戶,夫妻倆隻生了顧母這一個女兒,顧母出閣後不久,二老雙雙離世。顧母於是遣散了僅有的一個年老的仆婦和一個小廝,將何家的宅子賣了,和顧清音父親這些年積攢的錢湊在一起,買下了這座宅院。

顧父身故後,何氏帶著兩個女兒去京城,但她舍不得這座宅子,又不放心彆人,於是留下周嬸和他的丈夫看守宅子。何氏原以為等女兒們大了再回來看看的,不曾想在途中一病不起,人還沒到京城就撒手人寰。

看到故人,總是分外親切,尤其是錦瑟還是周嬸的女兒。

前世不論她在哪裡,錦瑟一直陪著她,最後受她連累死在雪天裡。顧清音再看向周嬸時,對她還飽含歉疚與感激,真誠地喚了聲周嬸:“這些年麻煩你了。”

就這短短的功夫,周嬸早就將顧清音與女兒錦瑟打量了個遍,見她們一切都好,將千言萬語都咽回肚子裡,隻管重逢後的喜悅:“大姑娘快屋裡歇息吧,都收拾好了。”

顧清音在周嬸的陪同下來到住處。

考慮到周嬸與錦瑟母女久彆重逢,顧清音沒再讓錦瑟伺候,讓母女倆去說體己話,將帶來的放在窗邊的條案上的用品歸置好,趁著天還沒有黑,開始打量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顧家是座三進的宅子,顧清音住在二進院正房的西屋。

爹爹剛來到江城時,隻是個縣丞,他隱瞞了承恩侯的身份,江城人隻當他是通過科舉來此地上任的官員。在此地為官七年,因為政績突出,一步步被提拔為知州。

爹爹二十五歲才與娘親成親,當然兩個叔父成親也晚,祖母一開始對他們讀書還抱有期待,不許他們早早成親以免分心,後來見他們屢試不中,爹爹又升了知州,才讓他們娶親。

而爹爹這邊呢,因為本身俸祿不高,一直要貼補侯府,在江城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成親後和娘親後都住在衙署後院。直到升任知州,才買下這幢宅子。

一開始搬進來的時候,爹娘手頭並不寬裕,因此隻收拾了前麵兩進院,第三進鎖起來,想著等今後寬裕些再好好布置。

顧清音所在的西屋也是她和妹妹幼時住的屋子,姐妹倆一樣大,又喜歡粘在一起,於是就同住一間屋子,睡一張床。隻不過屋裡的陳設有些與幼時變了,多了一張梳妝台,一應用具也換成了成人的。

東屋是爹娘的臥房,顧清音走進去,還是按爹娘在時的布置,隻換了床褥和帳幔,屋裡的陳設雖然有年頭,但周嬸照料得很用心,用具都整整齊齊乾乾淨淨。

顧清音來到院中,東屋窗下有兩棵桂花樹,是他們搬進來那年栽下的,當時還是小樹苗,十多年過去,已經挺拔繁盛;西屋與院牆之間原是通往後院的,鎖上了;西屋的窗前有個葡萄架,當初的秋千已經腐朽不見,葡萄藤蔓倒是鬱鬱蔥蔥。

顧清音默默盤算,秋千是小時候玩的,不用重新添置,在葡萄架下置一套桌椅倒也方便。

東廂房也有三間,北屋原是打算給姐妹倆當書房用,可惜還沒來得及請到合適的老師,爹爹就病重了;堂屋是吃飯的地方,南屋這是娘親接待女客和給處理事情之所;西廂房同樣三間,用做了庫房。

往南是前院,原是爹爹的書房與接見方可的地方,從前人來人往,今後再也不會有人來。

顧清音沒再繼續,在夜色降臨前回到閨房,她前腳剛到,錦瑟也提著水回來了。

顧清音好奇:“怎麼沒有陪周嬸多說說話?”

錦瑟一隻手提一隻水桶,去了緊鄰的耳房,邊往浴桶裡倒水彆和顧清音說話:“我娘說姑娘舟車勞頓肯定累了,來日方長,再多的話都可以慢慢說。”

顧清音坐在梳妝台前,這一刻,顧清音深切感覺到,在家裡就是不一樣。

因為到京城時年紀小,祖母又盯得緊,原本帶去的仆婦都被祖母打發了,她與妹妹在京城的時候不被針對已算運氣好,根本遇不到這樣真心替她考慮的仆從。

顧清音拔掉發簪:“周嬸總是這樣周到。”

錦瑟倒完水出來:“我娘讓姑娘放心,老夫人的人她會安排好,保準讓她們聽話。”

所以說有自己的人就是好從,顧清音點點頭,脫下外衫交給錦瑟:“周嬸辦事我自然放心,這一程你也去歇會,半個時辰後再來。”

錦瑟知道顧清音累了,舟車勞頓一路,在途中也多有不便,多泡一陣正好解乏。

除儘衣衫,顧清音步入浴桶中。

大約是因為這是在自己的家裡吧,也有可能被溫暖的水包裹著,顧清音舒服得想要喟歎。

雖然謝家的事還沒有處理好,妹妹也還沒有來,一想到今後再也不用和蕭惟凜有任何關聯,顧清音的心裡無比安定,頭腦也清醒又興奮。

她原計劃好好歇息一晚,腦中一點也平靜不下來,許是傍晚是被謝大哥的態度衝擊到了,想的全是如何成全謝大哥與妹妹。

前世妹妹和謝大哥重逢後,謝大哥苦於妹妹介意之前嫁過人而不肯嫁給他,特意給她這個太後寫過一封信。

謝大哥在信中告訴她,前世得知妹妹已嫁給四皇子即後來的越王續弦後,謝大哥之所以沒去找她,並非因為生氣,而是自己失蹤在先,加上他回來時一無所有,所以他從未怪過她,反而為她找到好歸宿而開心。

因為他失蹤的那些年,妹妹已經吃夠苦頭,當初立誓要守護好她的,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隻有他親自守著妹妹他才會安心。

所以,他懇求她,希望她能幫他勸勸妹妹。

這一回那對有情人不用經曆那麼多波折,她也不用和蕭惟凜有任何瓜葛,能親眼看到妹妹幸福,這就是她重生最大的意義吧。

*

一牆之隔,蕭惟凜正在屋中梳理這幾日收集到的消息。

江南省共十府,其中最富裕的興寧府下轄六縣,江南的改農為桑從興寧府開始,而興寧府裡又從江城縣最早開始。如今的興寧府知州盧修平乃江南省巡撫兼兵部尚書的門生,而兵部尚書與六皇子一黨來往密切。

江南富庶,他也好三皇子也好,都不願六皇子獨占江南,各自都有在江南都有部署。

他這回不能白來,不僅要杜絕兩年後的禍患,還必須有所斬獲,至少做到江南的官場以他為主。

憑借前世的蛛絲馬跡,他隱約記得江城曾出過一門慘案,就是發生在盧修平任上,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蕭惟凜剛在紙上剛寫下謝字,楊墾打探消息回來了。

蕭惟凜從紙上抬起頭:“如何?”

楊墾:“沒聽說近期有大案要案,不過微臣打聽到,盧修平此人貪財,不少百姓都暗地裡罵他。”

這就是微服出巡的好處了,能看到在朝堂裡看不到的情況,朝廷的奏報裡的盧修平務實又精乾,江南省改農為桑中興寧府盧知州居首功。

蕭惟凜低頭:“繼續查,既然百姓罵他,必定是從前有失公允之處。”

他並非故意針對盧修平,隻是這人在任不利於他施展接下來的計劃。

楊墾頷首,表示記下了:“微臣回來時看到東邊的宅子裡有人進出,去打聽了一番,聽說是離家多年的主人回來了。”

蕭惟凜寫下另外一個姓名:“不必管,進出時注意些就行了。”

他是來辦正事的,每日早出晚歸,同隔壁也碰不上麵,隔壁主人回不回同他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