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勢(1 / 1)

和離前夜 歸去閒人 3744 字 4個月前

推門進來的是寧王魏鐸。

他是當今承平帝膝下最小的兒子,年紀與裴硯相若,因母親是宮女出身,自幼便不太得寵。後來索性遠赴邊塞護衛疆土,日子久了,難免跟裴硯處出過命的交情。

今日各家各戶忙著籌備除夕團聚的夜宴,他不愛去宮裡湊熱鬨,加之母親早已亡故,索性尋個由頭來找好友。

裴硯擱下書卷,瞥了眼身後拎著兩壇好酒的侍衛,也自站起身來,“我還得悶多久?”

“怎麼也得十多天吧。”

寧王說著,讓人收起輿圖書冊,招呼他先去隔壁暖廳用午飯。

這香嶺彆苑是寧王的私宅,修築在京郊的深山裡,殿宇屋舍雖不算華麗,卻有半坡紅梅和成片的茶花。這時節萬物凋敝,唯有嫣紅的梅花開得正盛,於熠熠暖陽下甚是奪目。

裴硯眺望梅林,眉頭卻未舒展。

他藏身在這座深山彆苑,其實另有緣故。

大梁雖曾有國力昌盛的時候,但數代帝王承襲下來,卻漸露衰微之相。尤其是承平帝繼位這四十年,因帝王沉湎於書畫技藝,在朝堂國事上缺乏魄力手腕,以致將朝政托付於奸佞之手,他則在深宮畫畫偷懶。

承平帝弱冠時登基,到如今年過花甲,大梁國力也隨著他日益衰老而每況愈下。

如今朝中亂象叢生,先有流民作亂,後有賊寇自立,若朝廷還不能重振朝綱,恐怕某些節度使的異心就該壓不住了。

但內憂之餘,還有外患未清。

北夏向來虎視眈眈,在邊地屢屢挑起戰事,一直窺伺著大梁的繁華。先前幾位敵將都被裴硯等人斬於馬下,前年北夏從彆處調了壓箱底的名將屠長恭來對付大梁,一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架勢。

這屠長恭用兵打仗十分高明,也深得北夏主政的太後信任,是如今北邊最大的威脅。

裴硯數次與他交鋒,想將這隱患趁早拔除,奈何屠長恭生性謹慎,自知裴硯是個勁敵,便隻在試探之餘囤積兵馬,另待時機。

可大梁怎麼等得起?

若再拖下去,怕真是要陷入內憂外患的困境,既無力平定流民叛賊之亂,也騰不出錢糧兵馬在北邊禦敵。

寧王為此十分憂慮,便與裴硯商議了這計策。

——據探子所報,北夏太後其實早就想揮兵南下蠶食大梁疆土,隻是屠長恭忌憚死守邊關、數次讓北夏吃大虧的裴硯,總想等候良機一舉成功,才頂住北夏太後的旨意遲遲沒調動大軍。

這回屠長恭再度出兵試探,裴硯便來了個重傷中毒的戲碼,想誘屠長恭調動精銳,好早些除掉隱患。

可屠長恭實在謹慎,不肯輕信此事,寧王沒了法子,便將主意打到了北夏太後的頭上。

他將裴硯重傷垂危的消息暗裡放出去,在北地做出秘不外傳的假象,周密布防後安排人護送裴硯回京醫治。

屆時,京城的北夏暗探自會將消息傳到那位太後耳中,哪怕屠長恭仍想養精蓄銳,恐怕太後也該逼他趁防守空虛大舉南下了。

這種事需要耐心。

寧王雖憂心朝中內亂,對邊地布防卻很有把握,安排妥當後自管先回京城。

裴硯既是受傷中毒後性命垂危,南下的隊伍自然走得極慢。他懶得費那個功夫,便留下心腹在隊中掩人耳目,自己縱馬疾馳回京,蟄居在這座彆苑裡。

此刻兩人臨風對酒,商討的也是誘敵深入、一舉殲其精銳的法子。

直待午飯將儘,寧王才提起彆的——

“聽說你那嫡母急著給你衝喜,將婚期定在二月初,如今忙著籌備婚事,就等你回府了。那姑娘我讓人瞧過,容貌出挑,倒也配得上你。”

這話不無揶揄,裴硯卻隻拿鼻孔哼了一聲。

“她也就隻會做這種手腳。”

寧王道:“也難怪她心存忌憚,憑你的戰功和官職,真要娶個門當戶對的貴女過去,豈不顯得她兒子一無是處?如今借衝喜之名娶個小門小戶,又挑了上佳的容貌,既能遂她心願,也顯得她賢良淑德,免去旁人議論。”

“隻可惜了那小姑娘。”裴硯歎道。

寧王挑眉,“心疼了?”

“見都沒見過!隻是覺得她可憐,無端被卷進這種算計禮,自己卻做不得主。”裴硯連江雲嬈是誰都不知道,自然談不上心疼。

寧王卻是查過雲嬈的,“那姑娘確實生得漂亮,據說性情也好,沒準兒你見了還真想娶到身邊。”

裴硯仿佛聽到笑話,“十五歲的小姑娘都還沒長開,你也真敢說!”

何況就侯府那亂糟糟的樣子,他留在京城著實無趣,等局勢安穩後總得回軍中去。這種嬌滴滴的小姑娘吃不得邊關的苦,也不好留在京城守空房,沒得耽誤了人家。

寧王瞧他沒打算拿婚事當真,於是調侃:“那怎麼著,讓小姑娘認栽?”

“不如殿下去趟侯府,把這瞎湊的婚事攪和了?”裴硯抬眉。

寧王一笑,搖了搖頭。

事關朝堂軍政,成敗牽係著萬千將士的性命和邊塞安危,範氏那點小心思雖上不得台麵,但事已至此,沒準還幫他誘北夏太後入彀。

若是特地去退親,反而讓北夏起疑,白費了兵馬錢糧的調動安排。

戰場上他和裴硯的身家性命都能搭進去,實在不值得為個婚事擾亂大局。

裴硯自然也知輕重,灌了口酒道:“但願屠長恭早點動手,沒準她還能逃過這婚事。”

若真是她時運不濟嫁進了侯府,怕也隻能先瞞過衝喜的婚儀,回頭再找機會寫封和離書好生送她回府安頓,就當是為國出力了。

總歸彆虧待了就是。

……

除夕夜的京城熱鬨如舊。

邊地的戰事和千百裡之外的流民雖讓有些人憂心忡忡,但百姓對這些事尚且知之不多,加之京城仍繁華安穩,佳節裡該怎麼熱鬨就怎麼熱鬨。

大街小巷都換了桃符,各處庭院裡燈火如晝,聲聲爆竹皆是辭舊迎新的喜氣。

江家自然也不例外。

遊廊間燈籠高懸,闔家都換了齊整衣裳,由老太爺帶著祭祖後便往暖廳裡一道用團圓飯。

二房的江慎父子推杯換盞,一杯杯地拿酒捧著老太爺,江伯宣卻因妹妹的婚事而興致缺缺,隻敬了祖父兩杯便罷了。

裡頭崔老夫人雖被孫媳婦伺候得舒服,祁氏卻比從前沉默了許多——

她原是個尋常秀才之女,資財在徐氏麵前不值一提,是仗著讀書人家的名頭和乖順討喜的嘴才格外得老兩口青睞。這幾年趁著徐氏病倒管賬理事,江家祖產和徐氏的鋪子兩份銀錢在手裡打轉,讓她暗裡也攢了些資財,哪舍得輕易將這肥水還回去?

可今晨那麼一鬨,老太爺雖還沒發話,瞧那意思是不願擔罵名的。

到時候賬目交還過去,哪怕徐氏不至於清算舊賬,二房往後少了這個進項,日子恐怕就很難優渥得起來了。

她實在堆不出假客氣的笑臉,連帶兒媳都不敢放肆說笑,桌上的氣氛難免有些微妙。

待得戌時末宴散,便各自回房去了。

雲嬈倒不曾被她們影響。

婚事既無從轉圜,她留在家裡的時日便不多了,合該好生陪伴至親。

難得在外為官的兄長回京團聚過年,一家子便聚到徐氏住的西跨院去守歲。

算上母親、兄嫂和幼弟江季行,五個人圍爐而坐,擺上各色糕點乾果,配上幾道小菜和甜酒,倒比家宴自在輕鬆多了。

一家子閒坐說話,到夜半時分外頭爆竹聲連連響起,年才十歲的江季行率先衝出屋去,嚷著要放新歲的頭一個爆竹。

徐氏怕他凍著,趕緊讓童媽媽給他披外裳。

蘇春柔也幫婆母披上鬥篷,笑道:“三弟近來很有長進,他親手點爆竹辭舊迎新,新年裡母親定能安康順遂。”說話間笑睇雲嬈。

雲嬈會意,跟在母親身後出了門,從懷裡取出早就備好的福袋。

“這是嫂嫂和我從百福庵求的,那日還抽了個上上簽呢,母親帶著它定能康健如鬆,福壽綿長!”

院裡燈燭通明,她在喝了好幾杯甜酒後兩頰稍染薄暈,將小臉兒藏在溫暖柔軟的帽兜裡,眼底是粲然笑意。

徐氏從她手中接過精致的福袋,正巧江季行點的爆竹劈啪爆開,在小兒子和丫鬟們的歡笑聲裡,她瞥了眼含笑站在後麵的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再怎麼艱難,孩子們也都長大了。

哪怕雲嬈嫁進侯府後禍福難料,有這麼一雙兄嫂照料著,總歸還是有些依傍。她當初為亡夫傷心太過累及身體,將養了這些年,如今既得遇良醫有所好轉,也該養好精神,硬撐起來遮風擋雨了。

但願這些孩子,連同兒媳和腹中的嬰兒都能逢凶化吉,遇事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