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她看來,今日命她一道進宮,他是要替她立下威勢,將來宮中之人知曉她顯貴,不會對她有所造次。
周圍彌漫的氣息有些寒涼,李杸回望棋盤,棋子依舊擺放著,便笑意盎然道:“愛卿若閒來無事,可與朕來接著下完這局棋。”
“陛下成日玩樂,偶爾也要心存朝野,免得被有心之人見了,覺得是微臣犯上作亂……目無皇威。”陰冷的麵色未轉絲許平和,楚扶晏邊說著邊坐至棋盤前,長指輕點著方才他落的那一子。
此人仿佛正有意提點著,棋局成敗皆由這枚棋子而定。
而他這攝政王正如此棋,能扭轉一切局勢。
李杸不改笑意,卻明白話外之音,厲聲放下話來:“愛卿是我朝重臣,曆年功不可沒,朕倒要看看,有誰敢在王土之上對愛卿不恭!”
“正巧,近來之日就有二位老臣心懷異議頗深,”楚扶晏言語一頓,喚了隨侍端來兩本奏折,取上那奏本,他拋擲於棋盤上,“微臣無奈,想讓陛下瞧一瞧那參本。”
舉動不大,卻瞬間使滿盤棋子變得雜亂,本是處於邊沿的棋掉落於地,響聲輕震著大殿。
大氣不敢出上一口,李杸哪還敢去翻閱,順著他的脾性霍然猛拍案幾,黑白棋子就更亂了:“朕向來聽信愛卿的,他們對愛卿有非議,就是對朕有異言!”
“明日朕便在朝堂之上告誡百官,若再有無知者敢妄加評斷,就莫怪朕誅他九族了!”
楚扶晏冷然一笑,未取回案上參本,由它這般放著,不作拜彆,閒適地離去:“有陛下這一番話,微臣就安心了。”
“王妃初次入宮,微臣想帶她賞賞宮苑內的春花,不擾陛下安樂。”走至清麗秀色身旁,他一攬她的肩處嬌骨,威勢赫赫地行出此殿。
溫玉儀緊隨其身默然離去,知曉他這回是給足了她威嚴,如此在龍顏前百般刁難,日後,聖上也會對她忌憚有加。
她當真倚仗起了楚大人的權勢,從此在宮牆內可橫行妄為。
待這兩道身影離遠,先前被皇帝稱之“月娘”的妃嬪又折了回,凝望背影片刻,入殿見陛下一臉頹然。
月娘瞧向狼藉的案桌,上頭放的參本尤為醒目,了然般憤恨道:“陛下,這楚扶晏未免欺人太甚,話裡話外都將陛下的尊嚴踩至腳下,還要時不時提點著陛下昏庸無能。”
“住口!仗著朕給你的聖寵,你也不得如此放肆!”
聽女子如是說,李杸暴跳如雷,猛地一掀桌,棋盤砸落,劇烈響聲在殿內蕩開。
抬袖指向殿門處,月娘口無遮攔,坦言道:“妾身知曉陛下的好,才恨他獨攬了皇權,是楚扶晏他令陛下無所事事,還遭了天下人笑話……”
李杸滿目通紅,怒火中燒地咆哮起來,壓抑於心底的悲苦油然溢出:“朕是皇帝,不許你這麼說朕!”
“陛下明知自己已成傀儡多年,卻蒙蔽雙眼,不願瞧清江山落於他人手中,”兩行清淚緩然滴落,月娘誠然相道,心疼起這皇帝幾分,“妾身不信陛下對那人感恩戴德,被他欺辱,還對他千恩萬謝……”
殿中一片死寂,棋子若凋零花葉散落在地。
李杸頹敗地傾倒,緊握著拳無望地捶著地麵,隱隱發狠的指尖欲嵌進掌心裡。
“楚扶晏,朕定要殺了你……”
他切齒痛恨著,萬分苦楚傾瀉於心,堵於心間,似要炸裂開來。
頹靡良久,他仰天長歎,不時哭出聲來:“李氏的江山被亂臣賊子生奪,來年朕於皇陵之下見了先帝,顏麵何存……顏麵何存啊!”
“給朕端幾壺酒來!”吩咐下在旁的宮女,李杸癱坐案前,苦澀作笑。
“月娘,陪朕醉飲到天明……”
深深宮邸,池水環繞,四處鳥語蟬鳴,映入眸底的景象閒淡舒意,與大殿所現的莊肅之感迥然不同。
溫玉儀走過幾道回廊,想著適才挑釁陛下的一幕,仍覺微許擔憂。
不明眼下朝局為哪般,她隻知以楚大人透出的威懾,朝中應是無臣子可敵。
輕笑著擺首,她忽感二人許久未言語,便輕柔開口:“大人方才說的話,不怕惹怒陛下?”
“惹怒了又如何?”楚扶晏聞言冷哼,回語極為大逆不道,“陛下敢怒不敢言,本王想看看,這愚昧無為的皇帝能忍耐到何時。”
關乎朝野之勢,她的確茫無所知,也不敢妄議,轉眸一望不遠處,一角宮苑闖入眼簾:“那是何地?姹紫嫣紅,花紅柳綠的,好是盎然。”
“走,本王清閒,陪王妃賞園。”
他隨性一瞧,眉宇間漾開一縷輕淺漣漪。
廊內一雙璧人太過惹眼,使得行路而過的宮女頻頻窺望。
初見這攝政王妃,見者忍不住多望上幾眼。
先前有人雲,那溫家嫡女嫻靜淡雅,行時如弱柳扶風,當下一見,卻覺嬌豔至極,談笑間花靨嬌燦盛開。
“伴於楚大人身旁的女子便是攝政王妃?好生秀麗風華……”一名宮女感歎不已,輕拽身側女子衣袖悄聲議論,“這麼一瞧,這溫氏長女還真能與楚大人並肩同行。”
那女子掩唇低言,眸光偷瞄起兩旁宮景,小聲告知著:“據說是遵照先帝遺詔行的婚,算是機緣巧合,誤打誤撞成了這姻緣。”
庭園各角私語聲若有若無,似一陣微風般流竄於扶疏枝葉中。
常芸恰好路過時,將傳來的竊語聽得清晰異常。
“你們是哪裡來的宮女,若是太過空閒,本宮去稟報父皇,讓父皇多給你們派些手頭活。”
常芸看向園中角落,那抹姝色果真格外豔然,立於楚大人身邊顧盼生輝,令她氣惱得很。
“公主饒命!”宮女望清來者慌張下跪,顫栗不止,“我等隻是頭一回望見王妃,心感好奇……”
目光不覺追隨著那道清肅之影,常芸不耐煩地揮了揮華裙雲袖,驕縱道:“還不快退下,當真是礙了本宮的眼!”
未想今日入宮竟能和他不期而遇,隻可惜那嬌麗婉姿隨行在側,還比平日更是華豔奪目,常芸憤然快步跟上,不顧旁人般擋在他跟前。
這園子本是她與楚大人的初識之地,如何能見著這冷肅身影和彆家姑娘故地重遊……
常芸心尖發顫,驕橫地扯上他衣袂。
公主歡愉一喚,雙眸卻屢屢朝邊旁女子看去:“扶晏哥哥!你今日怎會來宮裡賞花?還帶著……帶著王妃……”
“芸兒?”楚扶晏本能低喚,眼底愕然一閃而逝。
四下張望起這座宮園,常芸緩聲而語,話裡透了些傷心之意:“我來瞧望母妃,路過這宮苑,想起多年前與扶晏哥哥便是在此相識,就想著來轉轉。”
“可惜物是人非,好似此庭園已容不下昔時的另一人。”
言於此處,公主意有所指,眸光掠過旁者。
楚扶晏沒成想會撞見常芸。
他斟酌了一下,話語柔和著:“芸兒又胡思亂想了,我絕非如芸兒想的那樣。”
這二人原來是在這裡初識的,隨他的話望了一圈,花香襲人,花簇錦攢,著實讓人羨慕萬般,溫玉儀識趣俯身,退步出苑。
“我不知曉大人和公主之間有這過往,是我執意讓大人來的,”臨走前,她柔聲解釋,謙卑拜退,“公主要怪,直怪罪我便可……”
常芸隨然應和,鳳眸隨即緊盯於清絕男子:“不知者無過,本宮諒解,隻是楚大人寒了本宮的心……舊時之景,似回不去了。”
再後來談論的話語,她隻聽到那孤傲之人放柔了話語,用著她從未聽過的溫和音調,話意已聽不清晰。
不過她未放在心上,出了宮苑,四顧著偌大的宮城。
初次入宮,不識宮中之路,溫玉儀止步於園前一塊空地,再度乖順地候著。
夏日晴空萬裡,烈日散著灼燙之息,滲過枝頭新葉悶然而來。
她埋頭默數徑旁石子,日暉照落下的陰影竟有了另一道。
她順勢朝身側一瞧,和她一同而立的,正是方才在石階上望見的挺拔俊朗。
是樓栩。
樓栩環視起四周,除她之外不見旁人,便輕問:“王妃娘娘在宮道旁數石子,是等待著何人?”
“隨楚大人一道入宮,剛才遇見了常芸公主,我就在園外稍候。”一麵道著,一麵望向幾步之遠的宮苑,溫玉儀再次埋下頭去,似是不敢再行出格之舉。
日光傾落,落至她發稍與長睫,驚起片片漣漪。
樓栩這才覺著日光過於曝曬,疑惑又問:“這太陽曬得慌,娘娘怎麼不去簷下蔽日?”
她垂目淺淺一笑,隨然回著:“我怕走遠了,楚大人會找不著。”
她向來謹小慎微,萬萬不會作何逾矩之事,與楚大人成了婚,她便想遵守婦道,不惹事端,樓栩默默有了些思量。
“下官知曉一處角落離這裡不遠,走出這宮苑的人都可望見,娘娘隨我來。”他隨後泰然行去,像是真想為她解一些不適感。
見此景原本是想果斷相拒的,可她抬手一撫額間,已冒出了些許細汗。
再者,實在不知曉楚大人和公主會閒談到幾時,她便覺得換一地乘涼也好。
隨樓栩的步子來到一處簷角下,所在之處略微窄小,她微縮身子,發覺此地恰能容下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