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的人若見她獨自而歸,便知她未討得楚大人喜愛,身為嫡長女,卻丟儘了溫氏的顏麵……
那溫府的親眷自不會給她好臉色。
本想著憑借自身的猜想與他敞開了話,方可換得半分敬重之意,不料何處將他惹惱,到底是她自以為是了。
“你們聽說了嗎?”院牆旁隱約飄來談論之言,許是方才動靜過大,令路過的府婢聽個正著,“大人竟連回門去宰相府都婉拒了,這般不給溫宰相顏麵,是有多不喜王妃娘娘。”
溫玉儀實在心涼,聽著寒夜冷風於耳旁呼嘯,輕踏著石路而回。
似又有下人圍上前去,低聲細語地回著上一語:“我也耳聞了,這位相府嫡長女跟隨了楚大人,將來怕是要吃儘苦頭……”
“不知該說是大人狠心無情,還是王妃安之若命,我隻覺著,這一樁婚事大人本就深惡痛疾……”
旁人忙作噤聲,瞧她走近,目光頻頻朝她望來:“噓……你來了府邸已有數個年頭,應知大人心上唯有公主。”
最先挑起此言的女婢忽而抬高了音調,絲毫不懼地昂揚著身軀,有意讓她聽得更是清晰:“反正這王妃我等也不用懼怕,一來便失儘了恩寵,哪還會起什麼風浪來!”
“分明是大人明媒正娶的發妻,我還是頭一回聽說能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她便從這幾名閒散侍婢的幾步之遠處緩步而過,沉默未言一字,杏眸深處有微光隱隱顫動。
此僵局定有打破之法,她不能一直活於這陰暗的囚籠之下。
命數已定,她無法篡改,如今能做的,便是以僅剩之力奪得些尊嚴來。
回至偏院寢房已是深夜,她渾身乏倦,闔眸倒於被褥間,伴著窗外蟬聲沉沉入眠。
翌日晨露滴墜於新葉,霧色忽濃忽淡,微風乍起,繚繞綠意之上。
一切皆像是尋常之日,但仍感有微許不同,溫玉儀望著房內空蕩的案桌,忽然明了這異樣是從何而來。
剪雪為她的貼身女婢,而今負傷休憩於下房,她入府為王妃,竟未有一位奴才來將她服侍。
似是成心讓她聽其自然,自生自滅了。
房門一開,她順勢喚來一位於院前走過的府侍,清婉麵容染上了凝肅。
她回眸瞥向案台,柔聲作問:“已快到了午時,這早膳怎還未有人送來?”
“王妃若想用膳,直去膳房便可,”豈料那侍婢隻停了一霎,扯了扯唇角,又故作大搖大擺地離去,“近日府內的侍從都忙著休憩偏院,無人會為王妃送膳。”
“多謝告知。”
溫聲回語後,溫玉儀平心靜氣地出了偏院,行至膳廳中,盯了半刻擺置桌上的早膳。
高雅華堂內隻有饅頭與清粥,連幾碟小菜也未給予,這般膳食較下人都不如。
如今寄人籬下,即便是覺得欺人太甚,她也暫且隻可忍耐。
淡然取上幾個饅頭,再端上一碗清粥,原路回於彆院,她叩響下房門扉,望來人一出屋,就將粥膳端入了內。
淺笑著放落碗盤,她打量其傷勢,泰然處之般徐緩相道:“剪雪,想著你許是還未用膳,便順手給你端了些湯粥來。”
剪雪頓時一驚,幾經思索,便知了主子的處境,淚眼盈盈地搖起頭來:“主子,這使不得!哪有主子給侍婢送膳的。”
“我在此處已與府婢未有兩樣,待了二日,像是習慣了。”
說來也是可悲,才剛成婚兩日就成了他人的笑柄,王府內外,無人將她放於眼中,溫玉儀有恨難言,不經意又看向了桌上白粥。
自己遭了罪不打緊,可主子金枝玉葉,怎能受著這等委屈……
剪雪憤然切齒,暗自悔恨著曾道出的話:“這位楚大人也太欺負人了,虧奴婢先前還覺他貌若潘安,此刻一瞧,才瞧清他是人麵獸心。”
心上似有了些打算,溫玉儀似笑非笑,心有定數般欲再出這僻院:“你也莫胡思亂想,我並非是忍氣吞聲之人,該要的顏麵還是需要回的。”
見勢頗有不解,剪雪趕忙追問:“主子這是要去何處?”
“去尋楚大人。”
她隻遺落下寥寥幾字,已鎮靜地走了遠。
折回膳堂,將剩下的膳食慢條斯理地放入玉盤內,隨後來到此人常年處理紛繁政務的書室雅殿,她從然輕笑。
果不其然,殿外有侍從相候,他確為按時於此勤政。
溫玉儀步履未緩,也未叩門奉告,一推殿門便端肅走進,急得旁側隨侍忙作勸阻。
“王妃娘娘,大人在治理朝政,不得打攪,”隨侍還摸不清這王妃的脾性,隻見得她端著清湯寡水闖入,想要阻攔已趕不及,“況且,大人已用過早膳,王妃這是……”
染墨扶羽輕落宣紙,墨香彌漫,執筆的玉指一頓,楚扶晏聞聲抬眸,眼見昨日和他亭中話夜的女子繞了屏風,冒失地走來。
“大人日理萬機,批閱奏本已有了幾時辰,該歇上一歇了。”
她莞爾揚唇,依舊透著恭敬謙卑之態,抬手將半碗寡淡清粥端至其眼前。
“妾身今早一直等不到府邸下人前來送膳,才知王府的規矩是需自行去膳房端飯肴糕點。”輕微俯首,溫玉儀退至一側,學著下人的模樣恭順而道。
“用完早膳,妾身覺著這湯粥味美至深,便想著送來讓大人品嘗。”
再是愚笨之人,也能聽出這話中的諷刺之意。
她言說得清亮,如若要讓殿門外的侍從都聽得真切,讓這王府之主不得不處置這一事。
墨筆被擱置而下,楚扶晏細細端量起這清皎姝色,仍舊如他初見時那般清麗溫和。
簡單的一番舉止,便能於不知不覺中迫使他論起對錯,從而要回該有的敬意。
“何人敢將王妃怠慢?”
他隨之麵無神色地叫來了隨侍,展袖一揮,冷然命令道:“將服侍王妃的府婢給本王喚來。”
溫玉儀佯裝一愣,無知般輕問:“莫非妾身方才所言,並非是府邸規矩?”
“是下人擅自而為,讓王妃見笑了。”
回以晏然淡雅,他眸光稍凝,容色和緩了些。
對此恍然大悟一歎,她眉目含笑,輕巧回言:“原是如此,妾身還以為這是府上獨有的規矩,不想鬨了一出笑話來。”
未過多時,適才前去的隨侍便押來了一位侍婢,她端凝而望,跪拜下的丫頭是那晨時讓她自行去膳堂的府侍。
楚扶晏淺淡一笑,而後闔上奏折,將攤開的書卷推至書案一角:“溫姑娘嫁入攝政王府,已是本王的妻,你們對她不敬,便是對本王有異議。何人讓你們膽大妄為成這樣?”
“奴婢儘忠效命,不知犯了何錯……”
那侍女哆嗦地跪在案前,仰頭撞上大人的視線,擔驚受怕般全身一顫。
未動那清粥分毫,他轉眸示意,蹙眉反問:“王妃都親自端了膳食來,還與本王道起了王府新定的規矩,你覺著呢?”
這才留意到一旁沉默寡語的王妃,侍女驚恐萬狀,殊不知王妃竟將此等小事告到了楚大人麵前,此般是為降她的罪。
“大人饒命!奴婢冤枉!奴婢這幾日照著大人的吩咐忙於修葺,不慎未伺候周到……”深知自己惹上了大禍,侍女猛然磕起頭來,顫聲求饒,硬是哭啞了嗓,“可奴婢的忠心天地可鑒,懇請大人饒恕奴婢一回……”
楚扶晏清閒地倚靠於紅木座椅,深眸回望佇立在側的女子,欲聽其發落:“此婢女任憑王妃處置,王妃看看需給個怎樣的懲處。”
“妾身本就不是來討公道的,”淡笑著行上一禮,溫玉儀再啟丹唇,心下流淌過一陣快意,“眼下話都直言清了,妾身便回房,不打擾大人閱奏本了。”
身前姝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走時款款玉步,輕柔得似一縷微風。
椅凳上的清冷之影凝望了幾瞬,繼而漫不經心地抽出一本卷冊,隨性翻上幾頁,冷哼一聲:“王妃心善,饒你不死,還不快磕頭謝恩?”
“謝王妃寬宏大量,謝王妃宅心仁厚……”似莫名逃過了一劫,那侍女胡亂拭乾清淚,破涕為笑。
“奴婢往後定當儘心竭力服侍!”
沿著花木叢中的一條小徑行步生風,心緒卻比來時暢快了許多,溫玉儀愉悅眺望起遍地似錦繁花,想自己終究是奪回了折損的尊榮。
府邸院牆的那一角仍有二三女婢竊竊私語,語聲極輕,宛若從旁聽著了驚天秘聞,所聽者皆是難以置信,著實心感不可思議。
“日後你們可得小心些,這位剛入府的王妃瞧著溫婉,卻極是不好惹。今早緋煙姐隻是忘了送膳,你們猜如何……”邊說邊覺後怕起來,一婢女掩唇低語,神態極為謹慎。
“王妃娘娘竟將此事告知到了楚大人那兒,緋煙姐險些丟了性命。”
聽罷,其身旁的妙齡府婢詫異非常,不禁湊近,半信半疑道:“竟有這事?可大人不是從不理睬府邸瑣事……又怎會為了一女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