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這個姓氏在雲城算不得稀奇,祝詩意所在的上一個劇組中便有一位姓談的攝像師,是個看上去柔柔弱弱實際上能扛大炮的女孩子。
她前些日子又和談夏簽了合作,因此當談惟瑾的消息發過來時,祝詩意並沒有把談惟瑾和雲城世家之首——談家聯係到一處。
也不可能見到相同的姓氏就往沉海院的方向聯想。
隻是祝詩意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是認識的。
祝詩意驀地想起來她還沒問過那個白西裝碰瓷男叫什麼名字,後來也沒有再催著他要賬單。既然這個白西裝碰瓷男和長身玉立的談先生是熟識,那祝詩意覺得自己可以考慮讓這個人在聯係人列表裡多存活一段時間。
祝方硯還不知道他已經被絞儘腦汁想見麵的小姑娘劃入了碰瓷的行列。
祝方硯倒是想徑直發消息約小姑娘出來見麵,然而鑒於上一回他不過是多問了一句“怎麼稱呼”,就險些被無情刪除,祝方硯著實不想冒險。
他害怕自己發一條“有空出來見麵嗎”,隻會收獲小姑娘一個刺眼的紅色感歎號。
冥冥之中,仿佛是某種既定命運的牽引,身在溪語庭和洗雲庭的祝詩意和祝方硯同時對著彼此的頭像出神。
-
十二月的雲城連著下了三天的雪,天地皚皚一片純白。
齊景宴拎著隨身藥箱敲開談惟瑾書房的門,進了門,他將藥箱平擱在紫檀木製成的書桌表麵。談惟瑾的書桌邊沿雕刻了一簇一簇超塵脫俗的白玉蘭,齊景宴打開藥箱,瞥見白玉蘭花瓣上憑空多出的幾筆小刀刻痕,他驀地蹙起眉,問:“你的病什麼時候這麼嚴重了?”
談惟瑾回過頭,目光停在齊景宴盯著的地方,一看便知道好友想多了。他走過來,指腹撫過那幾道明顯的印記,解釋:“前些日子談雲亭帶孩子過來,小孩進我的書房弄亂了一些東西,這是他用工筆刀劃的,這幾天忙,忘了叫周伯修複。”
“哦,”齊景宴應了聲,把為談惟瑾準備的藥瓶都取出來,“還以為你控製不住自己發瘋拿刀劃的呢。諾,你要的藥。”
“……嗯。”
談惟瑾看也不看,他徑直將這幾瓶藥都丟進了抽屜。
齊景宴挑起眉毛,說道:“我還沒問你呢,你這兩年情況不是都好多了嗎?怎麼突然又反複了,還把藥都吃完了?”
談惟瑾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吃藥了。
隨著年歲漸長,將將而立的談惟瑾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他的眉目裡藏著這些年來經曆的所有風花雪月,日往月來。很多從前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跟著逝去的時間一同消逝了。
當一個人不再執著於某種執念,心境就會變得開闊許多。
心病亦會悄然痊愈。
前提是談惟瑾能一直保持平靜,但很明顯他做不到。
作為在談家擁有絕對話語權,對談氏集團擁有絕對控股權的掌權人,談惟瑾其實極少在集團露麵,更彆提參與各種公開活動。從明麵上來講,談惟瑾對外的身份是景山大學考古係教授,於他而言,與跨越千年的死物打交道,總是比麵對聒噪的活人要自在。
談惟瑾企圖通過那些不會說話的古物和小時候被遺忘的自己對話。
本來是有用的。
直至四個多月前,他在景山大酒店遇見了祝詩意。
那姑娘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深切地印在他腦海中,又勾起了談惟瑾被壓抑許久的情緒。
他一旦動了情,就免不了記起幼時的心裡陰影,而當那些影像重現,談惟瑾就不得不靠吃藥來對抗。
“這些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沒有一勞永逸的辦法。”
談惟瑾沒有向齊景宴提起祝詩意的事情,沒有必要。
齊景宴是談惟瑾的心理醫生,也是除了談家幾位有血緣關係的近親之外最了解當年那件事始末真相的人,這些年來都是齊景宴在負責治療談惟瑾的心病。
都說心病要靠心藥醫,解鈴還須係鈴人,隻是可以解開這個結的人,許多年前就已不在世。
談惟瑾隻能這麼生生熬著。
要麼過了這道坎,要麼終生飽受煎熬。
所幸談惟瑾很早就看開了,如今他吃藥主要是為了緩解一些情緒波動帶來的軀體化症狀。
倒是齊景宴操心更多。
齊景宴拍了拍談惟瑾的肩膀,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問:“惟謹你說,你這種情況要是談個戀愛會不會好一點?找到一朵屬於你的解語花,和她幸福快樂地相伴一生,不就沒有煩惱了?說不定對你很有幫助。”
齊景宴是雲城富家子弟裡出了名的浪蕩公子哥,號稱“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感情一事上齊景宴向來沒個正形,他能說出這種話談惟瑾半分也不意外。
他淡淡地看了眼齊景宴,齊景宴隻笑,“知道你沒那想法,我就開個玩笑。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才生下來那會兒,老爺子怎麼就沒想著給你定個娃娃親什麼的,從出生開始解決你的終身大事,多好。”
聯姻麼?
老爺子從未和他提過此事。
談惟瑾少年老成,自小就冷著一張很嚴肅的臉,就連和他最親近的妹妹談夏骨子裡都免不了敬畏,那些旁係所出的同齡孩子就更不敢和談惟瑾玩。
彼時談父掌家,老爺子又最疼談惟瑾,因此哪怕那時候談惟瑾年齡還小,仍舊沒有人敢在餐桌上拿談惟瑾的事情說笑。
小時候都沒人有膽子調侃他,談惟瑾成年以後,就更沒有人為他搭線。唯有幾個還想著攀高枝的親戚會拖家帶口造訪沉海院,旁敲側擊地說起自家的孩子也到了適齡的年紀。可他們來時笑得有多奉承,離開時就有多麵無人色。
也正是因為這樣,談家的大權早都落到談惟瑾手中了,他的姻緣卻始終沒有著落。
“不需要。”
他說。
他這樣的人,不適合經營一段長久而穩定的戀愛關係,談惟瑾一直都很清楚這點。
“行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談惟瑾無意,齊景宴也不再勸,隻眉宇間又添了些許對好友的憂愁。
-
今日一大早,溪語庭外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冬雪融化以後的雲城如同萬裡冰封,冷風直直鑽進骨子裡,凍得人連連打顫。
周盛豪穿了件灰色的衝鋒衣站在門口,時不時抬起胳膊撣掉衣服上粘著的枯草,他的衣帽濕了一大片,水跡很是明顯,周盛豪恐怕這會兒不太好受。
周盛豪給林書簡打了很多電話,林書簡一次都沒接。
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不回,林書簡自己的住處人去房空,周盛豪沒辦法,隻好到溪語庭來堵人。
可他在門口站了一早上了,也不見林書簡出門接他。
周盛豪從衝鋒衣口袋裡掏出凍的和冰塊一樣的手機,手抖著打字:「寶貝,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要丟下你的。你也知道那幾天公司事情多我很忙,我一忙起來就昏了頭,忘了你要過生日。而且妍妍說她病的很嚴重,希望我能送她去醫院。我當時看公司離她家近,沒想那麼多,就直接過去了。」
「寶貝,你原諒我好不好?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了。」
「寶貝,我知道你在裡麵,你出來看我一眼,行嗎?」
反反複複都是同一套說辭。
周盛豪在門口冷得瑟瑟發抖,林書簡和祝詩意在暖氣騰騰的彆墅內挖冰淇淋吃。
彆看林書簡這會兒瞧上去沒心沒肺的模樣,實際上方才已經哭過一輪了,眼睛還紅著呢。
聽說周盛豪來了,林書簡早上起來從二樓陽台遠遠地望了兩眼周盛豪,被祝詩意苦口婆心勸回了房。
“吃!我還要!”
林書簡吃完一罐雙莓口味的冰淇淋,吸了下鼻子,問,“詩意,你哥應該允許你點外賣的吧?我中午想吃火鍋炸雞烤串驢肉火燒麻辣燙!外麵這麼冷,就得多吃點熱乎的東西暖身子。”
祝詩意淺淺笑道,“當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哥不會連這點小事都管。”
“行!那我們就點外賣!我要點一桌子好吃的,還要讓周盛豪那個王八蛋凍死在外麵。”
林書簡恨恨地回答。
許是為了讓林書簡心疼自己,周盛豪早早就過來在門口站著。祝攸去公司前還多看了兩眼周盛豪,周盛豪乞求祝攸開門,哪兒知道祝攸視線越過他,沉聲吩咐周伯叫人守好門,千萬不能叫周盛豪有機可乘。
周盛豪沒辦法,隻能一遍又一遍給林書簡發消息。
來送外賣的跑腿小哥都能得到笑臉相迎,唯他吃了一肚子閉門羹。
“我昨天晚上才刷到趙秋妍的朋友圈,她在我生日那天晚上十一點發的。”
林書簡使勁兒咬了一口脆皮炸雞腿,癟癟嘴,說,“詩意,你說她是不是故意發給我看的?”
“不然呢?”
祝詩意無奈地說,“趙秋妍又不是不知道周盛豪有多喜歡她,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是周盛豪的白月光,否則怎麼會一回國就給周盛豪發消息。”
“但是我不怪她,”林書簡眼睛裡噙著淚花,“是周盛豪那個傻逼管不住自己,人家招招手他就跟條狗一樣巴巴地跑過去了。狗能跑,要麼是狗主人沒栓繩,要麼是狗第一回裝乖就想好了有這麼一天,怎麼看都是狗的問題!”
“所以,這條狗咱還要嗎?”
祝詩意試探著問。
能叛變的狗,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十足的忠心。
“不要了!”林書簡哼了一口氣,“是他周家上趕著求我家和他們聯姻,又不是我非周盛豪不可。我倒要看看離了我,他周盛豪富家公子哥的人設還能維持多久!”
“想明白就好。”
就怕要不了多久,她又會重蹈覆轍。
愛情果真是個要人命的東西,祝詩意想到《長生殿》裡麵為情所困的昭昭,不由得感同身受。
“我二月會去你們學校拍幾場戲,要不要探班?”
“好啊!我介紹我們學校最帥的帥哥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