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3)
薑薑一進來,剛坐下,荀方便忙不迭地放下木篩,前來倒水,差點燙傷了手指。
薑薑道:“彆客氣了。”
“不客氣不客氣。”他小心翼翼地端著茶水過來,薑薑眼見茶水熱氣氤氳。
荀方站在她身側待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太燙了嗎,應該給你晾涼了的。”
“沒關係。”薑薑望向他。
荀方極少被女子這樣直勾勾瞧過,臉倏然一熱,身為男子又不好表露,見薑薑端端正正坐在桌麵前,他到她對麵坐下。
“我來是有件事想問你。”薑薑垂眸。
“什麼事?”
“若我是不潔之身,你介意麼?”她極為鄭重地說。
荀方一怔,沒想到黃明月一上來就說這個,他遲疑地望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有心上人還是……”
“不是。”薑薑搖頭。
“不是就好。”荀方反倒鬆了口氣,又想到女子不是跟心上人,那就是一些不好的事情。譬如山匪,他又免不了心生同情。
“我不介意。”荀方連忙說,生怕黃明月不相信,他伸出手,“真的不介意。在我眼裡,女子心善便是好的。其餘都無關緊要。”
薑薑微笑,端起茶杯這才喝了口。
荀方見她喝茶,小心翼翼地問:“你確定了嗎?”如果不是有那個打算,不會問這個問題。
薑薑點點頭:“確定了。過幾日你便來提親吧。”
凡事都要早做謀劃,尤其是親事。
黃家三個女兒差不多大,黃夫人都想著給著黃明曦議親,很快就要輪到自己了。
更何況她一早打算成親後將陳如蘭接出來贍養,荀方無父無母,為人誠懇,再者他喜歡種藥,跟薑薑誌趣相投,日後開藥堂,薑薑也能幫忙打理。
跟荀方認識,也是因為買藥。
薑薑給丫鬟開的方子讓她去買藥。
丫鬟買回來的藥材總是不對,之後,薑薑就自己去買。
而荀方正是那店裡的夥計。
第一次去買藥時,荀方正被店老板罵,罵他專挑名貴的藥材給彆人,罵他成日裡隻知道種藥材建藥材,給人把脈看病一竅不通,是個十足的糊塗蛋。
後來去的次數多了,也才打聽到荀方的情況。
荀方也是從南方逃難來的,而且就是薑薑的隔壁縣回春堂荀大夫之子,薑薑雖然沒見過,也聽過荀大夫的名頭,是個樂善好施的好人。
荀大夫也因水患去世,荀方來到京城,因家中是藥堂很快被京城中萬藥堂掌櫃破格錄用,可他種藥是一把好手,卻偏偏不懂得把脈,人又過於實誠,有些人來抓藥隻能抓些劣質藥材,荀方會私底下種出好藥給人家,令掌櫃的看他格外不順要。
一來二去,就被逐出來了。
逐出來後,薑薑找他,本來是聽說他手上有一側荀大夫記錄病例的問診冊,想找他買,誰知他聽薑薑是對治病有興趣,竟要送給她,還笑道:“自古問診就是為了治病救人,何故藏私,人人手中都有一本,也就不會被庸醫騙了,還恨不得下跪感激涕零。”
他說的估計萬藥堂的掌櫃。
薑薑讓丫鬟來買了兩次都缺斤短兩、以次充好,還騙丫鬟多買些額外的藥材。
薑薑本打算讓他先把藥堂開起來再來提親,可惜她跟陳如蘭手頭都沒什麼銀子,荀方更沒有,藥堂進展緩慢。
過幾日她就要去早春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被什麼人看上……還是早點說破好。
隻不過如今荀方如此破落,黃良辰就更不會答應了。
好在自古窮小子娶閨秀難,閨秀下嫁倒容易,逼不得已自己損失點名節就行。
可這到底是黃明月的名節,又是隻能用一次的機會,需得判定對方為人可靠才行,不是攀附黃家三小姐這個名頭去的。
薑薑從荀方那裡離開,正邊走邊想,忽地身後傳出聲音。“表妹,你可真大膽,竟偷偷與人私會。”
薑薑轉身,一藍袍男子從樹邊閃出來,是昨日從柳樹下傳出來的男子,她問:“你是?”
“……”陳沐陽頓了一下。
少見。竟然小姑娘昨天見過他,他還是特地從樹枝下穿過以凸顯自己的英俊……居然沒去打聽自己是誰?
他又察言觀色一會兒,見薑薑不是裝不認識,這才解釋:“這樣說吧。黃夫人母親和我母親是親姐妹。我姓陳,名沐陽。你應該叫我一聲表兄。”
“見過表兄。”薑薑福身。說罷,繞過他走了。
“……”
陳沐陽怔了怔,他問:“表妹不怕我把你和男子私會的事告訴夫人嗎?”他才不想管這種閒事,隻不過想嚇嚇她而已。
誰知薑薑回頭,認真想了想,說了句:“好。”
“……”說不出話,陳沐陽隻能眼睜睜望著她離開。過一會兒,他折扇合攏在手上拍了兩下,第一次見這麼大膽的女子,連被人告私會,都不怕的。
真是……有趣!
薑薑回到房內,陳如蘭坐在她屋子裡,正在低頭仔細摸床上的被褥——她現下這間屋子是以前黃明月住的。
薑薑知道,她估計又思念她的親女兒。
走上前給她倒茶。
陳如蘭道:“你出去了?去見荀方?”
“對,我讓他過幾日尋媒婆來提親。”
陳如蘭接過茶,到底還是有一些懷疑:“其實你不必為了我……”憑借黃侍郎三女兒這個身份,也能嫁到一些不錯的人家,譬如縣令或者巡門將領的兒子,隻不過這樣的人家恐怕都不會願意把女方的母親接來。
“不是。”薑薑搖頭,“我覺得他很好,為人忠厚。”
“你相信他?”
薑薑點了點頭,是。她已經觀察大半年了。
她伸手陳如蘭兩側斑白的頭發,忽地輕聲地問:“你不覺得這裡很冷麼?”
豈止是冷,簡直是非常冷。
陳如蘭沒有地位沒有錢財,可她之前到底是接濟過這倆母子的,她病了這麼久,老太太一碗藥湯都沒讓人送來過,對黃明月也是,將近任由她一個人在道觀自生自滅,若有一個人探望,她又怎麼能得那麼久的肺癆——薑薑看出來,他們甚至都有點兒懷疑黃明月不是黃良辰親生的。
黃良辰覺得陳如蘭的存在提醒他與有夫之婦苟合被人敲詐的過去;老夫人覺得陳如蘭有可能汙了他們家的血統,心裡頭不信任,一早嫌棄她們母女是恥辱,又怕被人罵背信棄義沒表現出來,隻是假裝沒看見,不存在。
這樣的地方就算是穿金戴銀又有什麼用,隻有把陳如蘭接出來她的病才可能好,否則長期生活在一個被人輕視、踐踏、冷漠的環境中,她是永遠好不了的。
“我想帶你一起走。以後你跟我一起就好。”
陳如蘭凝視薑薑。
黃明月死後,她時常從薑薑臉上見到黃明月,總時不時想到女兒獨自在道觀中得病無人探望是不是很可憐,是不是到了地府會被其他鬼怪欺負……
可如今,她再從薑薑臉上,凝視到的是女兒臨死前笑著說“我解脫了”,漸漸模糊之後,她見到的雖似黃明月的臉,卻是薑薑。
一個也在認真為她考慮的女兒,就像黃明月臨死前儘力把她托付給薑薑一樣。
“隻不過若是他來提親,估計黃老爺和老夫人不會同意。到時候可能需要你去哭一下。”薑薑又說。之前陳如蘭從未挾恩圖報過,這次可能得攜恩圖下報了。
“再者,荀方求娶不會要嫁妝。”嫁給其他官員之子難免要給出嫁妝,不然侍郎府麵子不好看,陳如蘭壓根沒銀子,貼不出嫁妝。為了麵子,少不得黃夫人出來做點臉。可她補貼侍郎府夠久了,嫁妝也都要給留給自己兩個女兒,哪有餘力分給妾室的女兒,就算有,不想分也是人之常理。
黃夫人最好麵子,荀方也不是奸惡之徒,之後薑薑再主動說聲兩情相悅,怎麼著也說不著是她虐待庶女,傳出去還是她成全有情人。
“婚事一般也都是主母說了算,隻要黃夫人點頭,黃侍郎黃老夫人拗不過黃夫人,這件事應該沒什麼太大問題。”薑薑道。
陳如蘭見她麵容柔弱,心中卻是篤定。手放在薑薑手背上,極為用力地抓牢她,直直看著她:“好,你說的我就去做。隻要你開心。”
陳如蘭一直為當初她服從了黃夫人,把黃明月送進了道觀而後悔。失去黃明月後,她也多出了一些孤注一擲的勇氣。
薑薑伸手拍拍她的手,輕聲安撫:“彆擔心。我們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