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將餘下的人都叫到大廳。”白乘歸吩咐道,與其拖拖拉拉後患無窮,不如趁著今日快刀斬亂麻。
“另外,將這些人也押過去。”冷眼一瞟,堂下跪趴的人俯在地上瑟瑟發抖,他們聽到了太多桃李酒坊的秘密,不知會被如何處置。
送完賓客已經是天黑,一盞接著一盞的紅色燈籠懸掛在各處,將大廳照得透亮,今日的欣喜還未落下,廳內人頭攢動,竊竊私語著,偶爾還爆出幾聲嬌笑。
“坊主、夫人到。”阿度站到高台的前端,伸手往下一按,切切查查的聲音突然停下,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高台左側。
白乘歸已然換下了喜服,一身白衣勝雪,點點銀色的梅花暗紋反射出冷寒的光,身旁的善意也穿著墨綠的外袍,金色繡線精致大方,頭發也被梳成端莊的婦人髻,金鳳釵垂在一旁,儼然一幅當家夫人的模樣。
兩人並肩而行,身後的侍女垂頭跟隨,他們走向高台,走到最中心端放的椅子前,拂袖坐下。
前方圍坐的族老率先起身,對著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禮:“恭迎坊主,恭迎夫人。”
這時人們才如夢初醒,紛紛對著二人躬身行禮:“恭迎坊主!恭迎夫人!”
“都起來吧。”白乘歸發話,族老和管事們這才得令坐下,台下的人也抬起頭,仰視著高位上的二人。
華美的衣裳與精美的發飾在燈光下流光溢彩,襯得二人恍如神仙妃子。
在沉寂後,白乘歸皚雪般的聲音自高處飄落下來,在大廳之中回蕩:“桃李酒坊至今已有二百餘年。”眾人聚精會神地聽著,心中升起某種隱秘的驕傲。
百年桃李百年花,百年老酒度韶華。桃李酒坊眾人一提及自家酒坊,難免會自傲地說起那長長流傳的百年曆史,那百年間高樓起高樓塌,多少世家也是不如的,桃李酒坊的眾人也是以此為榮。
而且桃李酒坊自來避世,都說不知者的想象更是美好,彆人提到總是一副向往的模樣。
也由此,桃李酒坊生了兩個問題,固步自封與排外。
在初時不覺,隨著後來的流民湧入,這個問題也日益明顯。
越來越繁複的禮節,越來越拘束的規矩,桃李酒坊的人自傲於自己的百年曆史,也因此要求上上下下要有百年家世的氣派,明明最初不過是想要一方自由自在的淨土,不知為何也逐漸混入紅塵。
從前先祖白觀山不願困於須臾,所以不留墳墓,可是後人卻將畫作供奉,作為一代又一代存在的標誌,當底蘊開始積累,規矩也就開始出現。
前夫人還可在坊中說一不二,如今善有貴為夫人居然還要自己顯示威能,才能彌補女子之身的劣勢。
所幸一切還為時不晚。
身在桃李酒坊的人,對其中的腐朽,體味得更加深刻,那些年輕的心,是否也如他一般想要掙脫?
“百年世家百年塵,百年風雪荒草墳。桃李酒坊有此百年,已經足以。”白乘歸清冷的眼眸將廳下眾人的神色收入眼中。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詭異,有人壯起膽詢問:“坊主……這是何意?”細小的談論聲如低矮的草,在大廳內瘋長。
沉默了一下午的薑伯,終於在這一刻歎了口氣,從獻出酒方到現在這番話,他終究是老了,他抬起眼睛重新打量著白乘歸,那眼神不像看一個後輩,而是在看一個總攬大權的宗主。
白乘歸並沒有阻止他們的議論,阿度站在高台左側,手臂一揮,阿適領著侍衛押著漢子們進來。
那其中熟悉的臉,叫議論更大聲了些。
“那不是牛阿大嗎?他怎麼被捆了?”“那邊那個埋著臉的,好像是錢家的那小子?”“這幾個不是今天鬨事的客人嗎?今天在那裡鬨得厲害,還沒醒酒?”……
“諸位,”阿度一拍手,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桃李酒坊立世百年,明槍暗箭見過不多,但是惡意從未少過。”
“這幾位客人,便是其中之一。”今日婚宴魚龍混雜,江湖人士更是來曆不明,這些漢子混雜在其中,試圖挑撥那些俠客的關係鬨起紛亂渾水摸魚,幸好藏刃及時發現通知了白乘歸,這才有阿適令人按下他們這一場麵。
今日有小皇帝與秦王的明示其好,也有他們的暗中作怪,個人的欣賞與實際下黑手是毫不衝突的,就如之前所說,桃李酒坊是一塊人人都想啃一口的香餑餑,就算他們現在不能吃下口,探探虛實也是好的。
但是他們沒想到白乘歸如此慷慨,直接將酒技酒方贈送給他們,而且暗處行事也是直截了當,阻止了他們的謀劃,而且還保持了雙方的體麵。
“這些人是旁人的探子固然可惡,但是坊中的叛徒更令人痛心疾首。”阿度垂下眼毫無感情地盯住那些人,看他們冷汗涔涔下流:“你們身為坊中人,竟然賣主求榮,此等苟且之事,必得千刀萬剮才可解恨。”
“什麼?叛徒?”“他們竟然是叛徒?”廳內一下子炸開了鍋。
有人悄悄在人群中低下頭。
這幾個叛徒都是白乘歸下令抓起來殺雞儆猴的,秦王送來的名單他未敢全信,而是在其中挑出他和善有、阿度一同證實的人選。
名單雖好,也需去辨彆。
“來人!”阿度提聲,阿適身後的侍衛上前,將那幾個江湖人士的嘴堵住拖了下去,不久,侍衛提著血紅的刀進來,等候在一旁。
“坊主!坊主!俺們知道錯了,”牛大嚇得麵如土色,“坊主,俺是一時鬼迷心竅,俺知道錯了,坊主,饒了俺這一次吧!”“坊主,我們知錯了!”一時磕頭聲如搗蒜,還未行刑地上就多了幾個血印。
白乘歸垂眼看著衣裳的繡紋:“你該求的不是我。”
幾人頓時明白過來,轉頭對著善有苦苦哀求:“夫人,夫人,我們錯了,我們不該引人來害您,我們、我們是是聽了……”
之前白乘歸不在酒坊,死士闖入實在蹊蹺,藏刃和阿度連日追究,才發現果然是有人給那些死士引路,他們要殺的既是陳小小,也是善有,隻要坊內無人,白乘歸遠在京都,等他趕回早已塵埃落定。
桃李酒坊最終落入誰的手中不得而知。
白曲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將他們的聲音打斷:“坊主、夫人,這等背主之人真是喪心病狂,趕緊拖下去!”
“哦?背主之事如何說?”善有笑吟吟地看著白曲鬆,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們可不是背主,隻是聽從了他們主子的意思,白伯伯,坐下聽他們說說吧。”說罷兩個侍衛來到白曲鬆身後,強硬地將他按在椅子上,善有身邊的侍女上前為他續了一盞茶。
“是白長老讓俺們這麼做的!那天有個黑衣人找到俺們,給了俺們好多銀子要俺們帶他們上山,俺們雖然缺錢但是也不肯做這種事情,所以偷偷去告訴了白長老,但白長老說,他說這是將計就計,就算夫人死了也怪不到俺們頭上,讓俺儘管把那些人帶上去。”
“坊主,俺們也沒那麼大的膽子,真的是白長老讓俺們做的!”
“對!也是白長老讓我去告訴夫人,說後院裡有個奇怪的鬥篷人被敵人打傷快死了。”
眾人一陣嘩然,沒想到德高望重的白長老居然敢暗害夫人。
“嗬,”眼見那些臟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抖露,白曲鬆知道自己肯定不會好過了,他冷笑一聲,對著善有啐了一口:“善有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婢,居然也想做夫人?做你的春秋大夢,坊主你當真是糊塗,居然被這種蛇蠍女子迷惑了心智,竟叫牝雞司晨!”
桃李酒坊隱藏著秘密,白曲鬆曾經借著偶然的機會,看見善有與一個黑衣人幽會,後來他多次打探,發現主院竟然藏著一個年輕男子,想來那便是善有的情夫,如今白乘歸居然還要叫她做桃李酒坊的坊主夫人,實在可笑之極。
那個黑衣人告訴他,這年輕男子是被追殺的謝氏子弟,桃李酒坊如今多災多難便是因為這個男子已被朝廷發現,所以才處處針對,隻要他派人將這些密探引到主院抓住男子,朝廷就能既往不咎。
不過隻是抓住情夫還不夠,如今善有在坊中權勢如此之大,白曲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借這些黑衣人的手直接弄死善有,既能保住桃李酒坊的顏麵,又能削減白乘歸的勢力。
“白乘歸,你枉為坊主!”白曲鬆站起身,將桌上的茶盞掀翻,顫抖著手指指住善有:“毒婦,我桃李酒坊百年基業就要敗在你的手中!”
“來人,快將白伯伯扶下去,給他好好請個大夫。”善有沒有動怒,而是親切地上前招呼侍衛攔下他:“小心些,不要傷著白伯伯,年紀大了,思想有些昏聵也是正常,可惜沒能早些看出來。”
“□□!你敢……”侍衛趕緊拿東西堵住他的嘴,將他半拖半拽地拉扯下去。
“白長老年紀大了,前段時間就有人稟報說白長老報上來的賬目不對,我一時未查,沒想到如今竟然如此嚴重。”阿度接過侍從遞來的抹布,將白曲鬆茶幾上的茶水擦乾。
“嗯,多叫幾個大夫來看看。”白乘歸如此說。
廳下跪著的人未敢出聲,隻是心跳如雷,驚慌得快要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