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盛禮 “白公子,請接……(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550 字 11個月前

“白公子,請接旨吧。”梁公公白淨的臉上皺起細褶,笑眯眯地將聖旨奉上。

白乘歸緩慢抬頭,善有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他這才頓了頓,伸手接過明黃的綢布。

這份旨意很有用,從今往後,白乘歸身為禦封的義商,便是有了半個官身,不再是個無依無靠、仍由輕賤的白衣商人,且他現在有了官田傍身,子孫後代也被特赦可以參加科舉,仕途可期。

這便是小皇帝的賀禮,也是白乘歸背叛愛情換來的嘉獎。

“白乘歸,接旨。”他俯首想要一躬到底,像是被風雪折斷了枝椏,卻被人強硬地抬起,不讓他有絲毫的妥協,白乘歸抬頭,梁公公和善地笑著把住他的手臂,手上用力將他托起:“聖上都免了您的禮數,白公子您又何必行此大禮,今日是白公子的大喜之日,咱家還想討杯喜酒喝喝。”

“這是自然,這邊請。”既然梁公公刻意抬舉,白乘歸自然不會拒絕,邀著梁公公入內席,原本坐在主位的南山縣令早已讓開了位置,誠惶誠恐地迎著梁公公坐下,姍姍來遲的阿度也站出來,將被晾在一旁的趙深帶入席麵,等這幾個大人物都離開了外廳,眾人這才敢大聲議論起來。

今日來的貴客不算少,除卻當今皇帝、秦王大張旗鼓送來的賀禮,還有京都楚家、來州齊家、舊姓王氏……個頂個都是權勢之家、富貴之所,如今竟然都在區區一個商人的婚儀上露了麵,著實使人震驚之餘又不免羨慕嫉妒了一些。

偏安一隅的桃李酒坊忽然就變得炙手可熱起來,不少人開始端起酒杯想要和善有攀談,不過現在善有身邊早已圍滿了人。

“白夫人真是年輕有為,日後的生意還需多多仰仗夫人。”一個肥胖的富紳捏著酒杯恭維著,善有沒有在意他先前的不屑,笑吟吟地舉杯回敬:“宋老爺過譽了,您縱橫多年,我如今也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您喚我善有便是。”

立刻就有識趣的人擠開宋胖子,諂媚地笑著敬酒:“都說桃李酒坊人傑地靈,如今見了善夫人,才知其中深意……”“善夫人機敏過人……”“善夫人蕙質蘭心……”現在的桃李酒坊炙手可熱,善有的身份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討好的人一個接一個,她都一一應了,不驕不躁地點出每個人的身份。

……除了這些諂媚的人,自然也有刻意試探討教的,所幸善有毫不扭捏、妙語連珠,一言一行滴水不漏,讓這些老木頭也不免高看一眼。

當然也有看不上眼,對桃李酒坊女子掌家分為鄙薄,刻意挑釁者有之,當麵諷刺者有之,故意為難者有之,都被善有不輕不重地擋回去,也不見什麼服軟討好的姿態,全然有著桃李酒坊的風骨。

如此坦然作態,倒是博得了滿座讚譽,對桃李酒坊的價值也在心中重新衡量了一番。

在外廳善有舌戰群儒,在內席也是刀光劍影,席上之人都戰戰兢兢、坐立難安,小皇帝和秦王素來不合,連帶著梁公公和趙深彼此也沒有什麼好臉色,白乘歸坐在主位,兩人一左一右坐著悄然較勁。

趙深拿起筷子撥弄了幾下桌上的珍饈,率先發了難:“王爺常譽白公子乃是世外之人,怎麼如今婚宴上儘是俗物,真是不堪下咽。”說罷擱下筷子,搖頭歎氣。

趙深此言明說婚宴的食物尋常,實則暗諷梁公公是個卑賤粗鄙的庸俗之人。

不過梁公公可不會慣著他,要知道罵人這種事,沒有誰比在後宮浸淫多年的太監更會陰陽怪氣。

隻見梁公公笑著拿起紅木筷攜起一塊魚肉,魚肉晶瑩竟然如玉一般剔透:“桃李酒坊的山腰有一汪靈水名曰醴泉,據說是仙人醉酒時無意間倒下的仙釀,其中常生銀魚,纖如流光,梭如白練,尋常獸類驚其異質不敢捕食,由是不知其鮮美,故而南山漁樵皆笑曰:犬獸無智。如今一看,果然是不夠聰明啊!”

一番話含沙射影,偏偏梁公公還不肯善罷甘休,他將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品嘗,享受地眯起眼睛還不忘左右招呼:“你們都嘗嘗,不虧是南山的銀魚,如此鮮美,那犬獸真是不太聰明。諸位大人看我做什麼,都吃!”趙深氣得胡子都歪了。

南山縣令在兩人的注視下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伸到魚盤中,顫抖的手幾次都夾不起肉,頭上冷汗都出來了,其餘人見縣令都這般模樣,隻能求助一般看向白乘歸。

要知道南山因為有個桃李酒坊時常幫忙調解雜事,所以多年來政通人和、無災無難,此地的縣令也樂得清閒日子,平時也遇不見什麼大官大員,可以說過得那叫一個滋潤。

他們哪裡見過這等大人物之間的博弈,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要掉腦袋,如今也隻能眼巴巴地等著白乘歸撈他一把。

梁公公笑眯眯地看著南山縣令,趙深冷冷地睨著,南山縣令這是左右為難,誰也不敢得罪。

白乘歸淡淡地看了一看桌上的局勢,伸手拿起酒壺,壺嘴輕輕觸碰杯沿發出一聲脆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若無其事地朗聲道:“飛禽走獸雖不捕食銀魚,但因醴泉甘冽清透,也時常於醴泉邊飲水。”

“此酒為響泉酒,便是以醴泉之水釀造而成,在飲用前常常要輕叩杯沿喚醒其中泉精,故而名喚響泉酒,白乘歸僅以此酒恭謝諸位大人蒞臨寒舍。”說罷捧起酒杯先敬梁公公,再敬趙深然後一次對著南山縣令、當地豪士……一一舉杯,一飲而儘。

既然白乘歸開了口,梁公公和趙深也不可能在這節骨眼上駁了麵子,也順著台階喝下響泉酒,席上的氣氛活泛許多,眾人也悄悄鬆了口氣。

“桃李酒坊的美酒,果然名不虛傳。”梁公公咂了一口酒,被其中自然的清透口感驚豔,歎謂道“便是瓊漿玉露也不過如此了。”

白乘歸聞言,抬手輕招,白衣的侍從捧出兩隻檀木匣:“這有何難?梁公公若是喜歡,將酒方拿去尋京中巧匠釀造一番即可。”侍從走到二人前麵,恭恭敬敬地奉上匣子,趙深率先接過打開一角窺看,發現裡麵厚厚一遝紙全是抄寫的酒方。

一時滿座嘩然,眾人震驚地轉頭看向白乘歸。

而白乘歸隻是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酒,神色平淡得像是不曾知曉發生了什麼。

“乘歸,你這是……”南山縣令與桃李酒坊素來交好,白乘歸可以說是他看著長大的,說話間是當真帶了些焦急與關切。

是這各懷鬼胎的推杯換盞間,對白乘歸的最後一點安慰。

一個酒坊最重要的是什麼?是釀酒的秘法,是珍藏的酒方。

有了釀酒的秘法,才能釀出甘美的酒水,桃李酒坊之所以稱霸業界多年,便是因為白家祖傳的釀酒之法出酒率極高而且度數也很高,釀出的酒格外純淨。

且桃李酒坊多年積攢,酒方無數,才有遍布大江南北的分坊,這是任何一個釀酒之商都無法比擬的。

而今天,白乘歸居然將它們合盤托出,便是將桃李酒坊的安生立命之本分享出來。

南山知縣不免為他著急,想要開口阻止,卻被白乘歸打斷:“各位貴客也請不要推遲,白乘歸也為諸位備下了回禮。”話音剛落,成群結隊的白衣侍從自內室轉出,每個人手中都托著紅色的木盒,送到眾人麵前。

打開一看,居然都是酒方。

“這是桃李酒方多年釀酒的酒方,如此薄禮,還請諸位不要嫌棄。”

有人盯著木盒,發直了眼,急不可耐地收起木盒,生怕白乘歸反悔,這送的可不僅僅是酒方,這是大堆大堆的錢!

隨著侍從隊伍的遠去,宴廳外似乎有些喧囂,白乘歸沒有在意眾人的舉動,而是端起酒杯,像是在品嘗所剩無幾的繁榮。

“白公子,何至於此。”梁公公揮手讓人手下檀木匣子,歎了口氣,臉色又堆起親切的笑容:“那我可就收下。”

“哼,假好心。”趙深自然不會拒絕這份賀禮,便是他不要,秦王也容不得不要,他冷哼一聲,拿起筷子吃起菜來。

梁公公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趙深,沒有說話。

眾人見領頭的幾個人都已經安安心心地品嘗佳肴,不論看沒看出暗動的風雲,現在都隻能按下盤算拿起筷子。

這一下,婚宴才算真正的開始。

院中的善有穿著大紅嫁衣,微笑著看著眾人懷中的木匣,眼中閃過一絲難辨的神色。

阿度在院外攔住想要發作的白家遺老,冷冷地請他們止步。

在專宴江湖俠客的外席上,阿適坐在輪椅上,指使著家丁按下幾個莽撞的漢子。

天邊發出沉悶的雷聲,藏刃趴伏在屋頂上抬起頭,太陽從厚厚的雲層後麵透出金色的光。

大風卷起樹上係著的紅綢。

人們聞聲,眯眼看向那黯淡的太陽。

或許是要變天了吧,他們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