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歸途 湧夏微笑著向他……(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829 字 11個月前

湧夏微笑著向他揮手作彆,即使明知此生再無相見。

他自信滿滿好像要去經曆一場冒險,即使他早已知道屍骨無存的結局。

桃李酒坊的白衣坊主站在世俗之外,眼看他人起承轉合的故事落幕。

他寫了一封信,卻不知道應該寄往何處,最後擱置在箱櫃中。

汾瀘城的事情已經告下一段,回程的鼓點已經逼近,阿適這些時日學習得格外用心,白乘歸倒是忽然清閒了下來,竟然不知該做些什麼。

他已然忘記在南山上的平淡無味的每一天是如何度過,或許並不是忘記,隻是嘗遍酸甜苦辣,不知再如何在白水中品嘗出那一份寡淡無味的自樂。

他在這等時日中,不免起了相思,思念的人被他故意掩去容貌,可是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睛,依舊不時在記憶中一閃而過。

這些綿密的疼痛,在白乘歸從箱籠裡翻出怪奇誌異時,達到了頂峰。

並非是他過去看的那些,想來是他讓阿適丟掉那些書以後,阿適以為他隻是厭倦了舊書又重新采買了幾本,每一頁都是離奇的情愛,每一隻精怪都比他更無畏大膽,她們飛蛾撲火一般,奔向她們所愛。

他在一個下午,細細讀完了那些故事。

白乘歸擱下書,窗前擺放著丫鬟新采的花兒,他啟唇,多次嘗試卻沒能發出聲音,唯有沉默在無聲蔓延。

即便心中的呐喊,已經震耳欲聾。

悲傷與孤寂已經湧出容器,沾濕他的衣裳,但他依舊不會停下腳步。

明明隻需要轉身去往江都盛陽,明明連理由都已準備妥當,隻需要說……隻需要說他隻是為湧夏交代遺言,隻需要將準備好的書信交付,他便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人,獲得短暫的慰藉安生。

……就算謝暉看破真相,也不會拆穿讓他難堪。

但是白乘歸毅然決然地將目光投往南山,不曾偏離既定的歸途,不曾停留路過的風煙。

彭主管非常喜歡阿適,贈了許多自己撰寫的釀酒書籍。

白乘歸略一思索,拍板讓阿適拜彭主管為師,允他每年來此修習釀酒之術。

彭主管撫著白胡子欣慰地飲下了阿適的拜師酒。這一老一小結下師生之誼,算是此次南行最大的喜事,白乘歸揮手賞了黃粱酒壚上上下下一月的俸祿當做慶賀,阿適在桃李酒坊有了自己的勢力與靠山,走向獨立的第一步。

雖然他現在僅僅是因為這些時日坊主的消沉擔憂,想為白乘歸減輕些許負擔,但白乘歸已經不動聲色地為他觀之深遠。

等到黃粱酒壚的事情查畢,他們踏上歸途,相比起來時的驚心動魄,這一次倒是順當許多,沒了那些不懷好意的窺探,路上縱有流匪看見高豎的桃李酒坊的標記都遠遠繞開。

李飛鵬他們的守衛任務輕鬆了些,一路上倒有了看花賞景的閒心。

白乘歸向來深居簡出,鮮少見過如此迥異的風光,見此廣山闊水,心中煩悶稍減,雖然麵上依舊毫無變化,但愁結的氣息也消散些許。

他們繞開盛陽城時,白乘歸掀起車簾,沉默地看著那座依舊繁華的城池,馬蹄聲如夜深的更漏踢踏,像一壺寡淡劣質的酒。

他並沒有期待著從來往的行人中發現熟悉的麵孔,隻是習慣了站在紅塵外觀望。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有人遮住他的眼睛,像蛇一般纏繞著將他環抱,有人在耳邊悲傷地低語:“……我們逃吧。”

他總會答應,一路越過來時的風光,往碧藍的海、往荒蕪的漠逃去,最後緊緊牽住的手總是無意間鬆開,無論他如何掙紮挽留,都化作一個蝶吻,落到他的額頭上。

留他一人,立於天地間。

白乘歸在夜晚驚醒時,臉上偶有濕潤,原以為是難以自抑的淚水,伸手摸去,才知是涔涔冷汗。

這個夢不算悲傷,隻是過於恐怖。

車輪滾滾,碾壓一片又一片的回憶,他在命運的晃蕩中,莫名其妙地動了真情。

還好距離桃李酒坊的路途已經不算遙遠,他即將再次歸於世外。

他寄希望於常年生活的故土,希望能幫助他擺脫愛的陰影。

李飛鵬前來稟報說車隊受到了窺視,不知是敵是友。

被噩夢荼毒的白乘歸第一反應是謝暉,所幸他極快地清醒過來,明白他與謝暉早已一乾二淨,不會再有人處心積慮地打探他的消息。

“既如此,你們四人輪流站崗,注意警戒。”他淡淡地命令,眼含淩厲,威懾著暗處活動的蟲子,“阿適這幾日莫要亂跑,待到了南山鎮便不必再擔心。”

李飛鵬領命下去布防。

倒是向來活潑的阿適,或許是因為長期的車程有些恍惚,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應下。

“坊主,你最近做噩夢了嗎?”阿適猶豫了一下,詢問道。

思及某個荒誕的夢,如月的薄紗一泄而下,朦朦朧朧地籠罩在交疊開放的桃花上,凝著寒露的枝椏被風帶得微微顫抖,醇香的美酒肆意流淌在每一處節竅,稀稀拉拉地滴落在階台。

他看見一雙漆黑的眼睛,映照著月的影子,他溫柔地注視著他,像是要一同溶入酒香。

那是一個纏綿的夢,隻是讓他沉醉著不願醒來,若是仔細想想,這與他自來的冷靜自持完全不同,宛如奪舍,確實是噩夢無疑。

白乘歸緘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阿適這才鬆了口氣,不好意思而又懷念地笑笑:“我也做噩夢了,我夢見許葉哥哥和坊主、還有善有姐姐,我們一起回了酒坊,還有滿山的桃花開得很燦爛,紅得像朱砂。”說著,又生了些許落寞。

這是永遠也不會出現的場麵。

白乘歸無言安慰,隻能摸摸他的腦袋,這些時日,阿適曬多了太陽,人黑了些,個子也長高了,已經不像從前那個白軟天真的孩子。

他有了少年人獨有的成長的青澀,眉眼間隱隱透出的堅韌,如蒲葦一般蓬勃生長,他褪去了雛鳥的絨毛,揮舞著自己剛剛長出的初羽,對著廣闊無垠的天地躍躍欲試。

世事總在前進,無人一成不變,就像妖狐生了純潔無暇的赤忱之心,就像謫仙動了擾亂心神的七情六欲,就像幼犬生出尖銳淩厲的鉤爪鋸牙。

原來他們都入了輪回。

在他們進入南山鎮的那段路格外寧靜,連四處亂竄的小動物都不見了蹤影,暗處潛伏的人並沒有做出什麼動作,顯得更加難以琢磨。

護衛們繃緊了神經,時時刻刻都有一隻手按在刀把上,隨時可以拔刀出鞘。

被這意外一激,白乘歸的心出乎意料地冷靜下來,盤算著來人的目的。

倒是阿適愈發恍惚,他時常迷離於夢境,總在月下發呆。

馬車不急不慌地行駛在大路上,連風也被緊張的氣氛凝固。

李飛鵬擦擦頭上的汗水,眼睛裝作無事地飄過樹林某處的陰影,毫無動靜,像是一片死地。

“都注意著點,就快到了。”他嚴肅地囑咐道,其餘人齊齊應聲,警惕著周遭的環境,防範著突襲。

直到馬車進入南山鎮,如芒在背的目光才漸漸消失。

一個黑衣的消瘦男子突然在樹林裡走出來,陰鶩地盯著遠去的車馬,嘴角緩緩扯出一個僵硬難看的笑。

他輕輕一擊掌,周圍出現幾個相同打扮的人跪倒在地:“是你們誰露了馬腳?”他的眼神冰冷得像刀鋒,狠狠地刮過這些人的身體。

一個人動了動,膝行而出,對著他叩頭。

眾人安靜,宛如沒有氣息的屍體。

男子揮揮手,身旁的人抽刀,兩個手指落到地上,滴落的血將土壤暈出一大片紅色。

“沒有下次。”

那人捂住受傷的手,一聲不吭地磕頭謝恩。

午後的陽光過於刺眼,消瘦男子眯起眼,眺望著遠處的城鎮,已經沒有了馬車的影子。

最終,一行人消失在樹林中,連路上的一灘血跡也被抹去。

不一會兒,幾個大漢自城鎮的方向走來,仔細搜查著樹林,裡裡外外都尋了個便,沒有發現什麼破綻。

歸來的人向白乘歸彙報著:“樹林裡並沒有可疑的人。”說著奉上一根枝椏,斷裂處乾淨利落,想來應該是什麼大型生物曾經在此駐足。

白乘歸瞥了一眼樹枝,方才感受到的陰冷惡毒的目光似乎隻是他的錯覺:“晚了一步。”看來那些人已經離開。

“屬下無能。”領頭的漢子跪下請罪,身後的人也紛紛跟從。

他搖搖頭,示意阿適上前扶起漢子:“無妨,並非你們的錯。”那些人潛伏耐心,非是等閒之輩,隻是不知為何沒有動手。

如今進了南山地界,便是桃李酒坊的領地,他們再想要動手必然會暴露,不愁抓不到他們的尾巴。

漢子聽後,心底一鬆,保拳請示:“坊主可要現在回山?”

白乘歸轉頭看著茫茫煙塵,像是等待著凡間的人一步一步走來挽留。

最終,他轉過頭,摒棄下不合時宜的躊躇:“回山。”

他與人間,從此訣彆。

南山遲開的花骨朵稀稀疏疏地綴在樹林間,被樹葉層層疊疊地掩蓋,如相思藏於千萬思緒,隻在無人關注時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