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孤孩 即使見到如此血……(1 / 1)

他的明月 時空下擺 3942 字 11個月前

即使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善有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她端莊地笑著,輕聲細語地將這些時日的忍耐一並宣泄出來:“齊公子,不論是妾,還是側夫人,我都不感興趣。”

“那就做夫人好不好?做最大的,做齊府的主母。”齊宣顧左右而言他,企圖荒唐地蒙混過關:“等我回去就告訴祖母,讓你做大夫人。”

善有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一絲猶疑:“齊公子,我不會嫁給你。”

“為什麼?我對你這麼好,因為和白公子的婚約嗎?”齊宣呆立片刻,忽然崩潰暴怒,丟開木盒:“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嫁給白公子,卻不可以嫁給我?善有,我那麼喜歡你!”

俄而,他卑微下來,又懇求似的,躬身討好,像是路邊的乞丐:“那我做小好不好?我不會打擾你和白公子的,善有,你讓我跟在你身邊就好。”

如此荒誕,蟬衫麟帶、不可一世的貴公子,卻跪在一個卑不足道的侍女麵前涕泗橫流,他哭泣求饒,渴望著彆人的施舍。

善有將裙腳從齊宣手中奪下:“齊公子,從第一天、第一次見麵開始,我便說過,我已有歡喜之人。”

齊宣麵上掛著眼淚,滿是狼狽地抬頭:“他是誰?”一個念頭閃過,他瞬息暴起,握住腰間裝飾著寶石的劍,轉頭看向無聲安坐的白乘歸:“是白公子對不對!好,好!”

哭泣的可憐相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筋暴起的猙獰的麵孔,齊宣癲狂地抽出寶劍,朝著白乘歸撲來:“那我殺了白公子,善有就喜歡我了。”

暗處的陰影動了動,被白乘歸製止,他邁步輕移,讓齊宣撲了個空,齊宣愈發氣憤,揮劍亂砍,卻連白乘歸的衣角都沒能碰到。

齊宣自來嬌貴,哪裡吃過習武的苦,而白乘歸好歹算個江湖人,對付齊宣還算綽綽有餘。

不過一個來回,齊宣便被白乘歸絆倒在地,寶劍上的珠寶散落,齊宣竟然就這樣躺在地上“嗚嗚”哭泣起來,活像一個要不到糖而撒潑打滾的熊孩子:“我要把你們都殺了,我要回去告訴祖母,把你們都殺光!”

哭著哭著,他又變了語調,“白公子,白公子,求求你,把善有讓給我吧,我給你錢,多少錢都可以。”齊宣抱住白乘歸的腳哀求,“隻要你把善有送給我,不要說一個酒壚,十個我都買給你。”

白乘歸俯視著齊宣,淡淡開口:“齊公子,善有並不喜歡你。”

“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

“我姨娘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嫁給我爹的,我姐姐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嫁給我姐夫,喜歡不喜歡有什麼關係?”齊宣淚眼婆娑地哭道。

“那善有在你那裡又算個什麼呢?一個合你心意的物件,一個可以炫耀的漂亮東西。”白乘歸冷冷開口,善有聽了,並不生氣,而是笑眯眯地看著這場鬨劇,好像被談論的並非她一樣。

齊宣哭得卡殼,隻能打著嗝兒說:“善有就是善有啊。”

“也沒有人喜歡我,可我還是活得開開心心的。”

“喜不喜歡和一起生活有什麼關係?”

善有這才施施然自木椅上起身,緩步走到齊宣麵前蹲下,伸手抬起他的頭:“齊公子,你要的不是善有,或者說你要的隻是一個像善有一樣足以讓你依靠的人。”

齊宣聞言向她看去,卻被淚水糊住了雙眼.

“這樣的人,即使不是善有,也可以是任何人。”

“齊公子,你要的是什麼,你自己想清楚了嗎?僅僅一個善有真的夠嗎?”善有是溫柔的解語花,在替人解決問題這一方麵,也有著豐富的知識。

“我不知道,”齊宣臉上呆呆地掛著淚珠,他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有人將他放到平等談話的另一方,不是主子、不是小輩“善有,我不知道。”

就像善有手中的情報所說,齊宣並不是受父親寵愛的兒子。

他隻是長年在外的父親心血來潮,寵幸了一個不知名的侍女,生下來留給祖母解悶的玩意兒。

家人不曾苛待他,下人不曾欺辱他,他也不必憂愁焦心,因為沒有人會對一個玩具提出要求。

隻是他覺得很奇怪,前一秒還在討好他的人,轉頭卻變了臉色。隻是他覺得神奇,那些人為何能一邊誇讚他一邊麵帶嘲諷。但是他不用懂,所有的人情世故都不必理會,那些人都會積極改變自己來迎合,他隻需要乖乖的,做祖母手下最乖巧的狗狗。

他就這樣一歲、一歲長大,以為天下的孩子都該是這樣。

直到齊宣看見了他的兄長,那個自出生以來就備受矚目的人,祖母不會輕易改變他的決定,夫人會為他費時費力地縫補衣裳,父親會用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的眼神注視他,下仆唯唯諾諾,將他的話奉為聖旨。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心生向往。

於是他嘗試著,想要求得那指縫露出一星半點兒的愛,可是祖母聽過他磕磕絆絆地背誦後,隻是敷衍地笑笑,說“齊宣真厲害,都會背書了。”然後沒了下文,沒有對他的苛求,也沒有對他有任何寄托。

尊重、關心、期待與愛,都是獨屬於“子”的特權,而寵物隻能旁觀。

於是他愈發放肆張揚,隻有在他做下錯事時,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才會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論是憤恨也好、不論是嘲笑也好,總勝過無視。

直到有一天,那位“子”死去了,原本作為寵物的他重新走入眾人的視野。

他隱秘地竊喜著、期待著,愛我吧,來愛我吧。

可是紛遝而來的並不是他期待的一切,猜忌、失望替代了慈愛與關懷,父親並沒有疼愛地撫摸他的頭,而是頭也不回地離開。

無人愛我。

無人愛我齊宣。

當齊宣將所有索愛的渴求寄托到某個自小陪伴的侍女姐姐手中,卻從各位姑母那裡聽到她們語氣輕蔑地談笑著自己的天真與愚蠢時,他更加深切地明白了這句話。

他坐在庭院裡,下令杖殺了那個女人,眼睜睜看著她求饒、怒罵最後痛哭流涕地懺悔。

瑟瑟發抖的侍從們這才安分了許多,至少不敢再洋洋得意的向眾人高聲談論炫耀他的愚蠢。

隻是各位姑母還看著他,她們慣來看不起他這紈絝的寵物,憎惡他占據了她們的財富。

防不勝防的小手段讓他從此夜不能寐,寢不能安,每一夜都是那些醜陋的臉,讓他惡心得一吐再吐,他問著自己,我為什麼活著,為什麼不去死。

我當然不能死,我要就是要她們看著我,心裡恨得牙癢癢麵上還得裝出一片慈愛。

齊宣渾渾噩噩地活著,痛苦地活著,發瘋地活著,扭曲地活著。

誰都好,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善有在酒壚裡淺笑著訓斥小廝時的模樣,輕易地奪走他的目光。

她有著母親的溫柔,手中握著揮退千軍的手段,如此剛強而美好,足以撐起容他躲藏的綠蔭。

他喜歡善有嗎?當然是喜歡啊,喜歡她足以保護他的強硬,喜歡她虛與委蛇的溫柔。

她恰好可以作為止渴的鳩酒,暫且撫慰他的心靈。

“齊公子,你要的是解救你自己的工具,不是善有。你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以為躲在我的影子裡,就能安穩度日。”善有不急不緩地揭露齊宣粉飾的傷疤。

“然後等到你的保護傘破掉了,再換下一把。”這便是關於齊宣殘忍的愛的事實。

他並不準備維護什麼、保護什麼,他隻是個懦夫,想躲起來苟且度日。

“可是我能怎麼辦?我為什麼在這裡!”齊宣呆滯地坐在地上,麻木地念叨著,“我為什麼要活著,為什麼無人愛我。”他在提問,而且並不奢求旁人的回答。

“隻要我回去求祖母,她肯定會把善有留下來給我的,對,我要去找祖母。”齊宣嘴裡念念叨叨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跑去。

白乘歸在他身後平靜地詢問:“然後呢?住回你的狗籠子裡,抱著你殘破的慰藉度日。”

齊宣緩緩轉身,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那我還有什麼辦法?”

“不出籠子,你永遠做不了人,”善有淺淺一笑,“齊公子,你的困境也並非無路可逃。”

“你眷念你的那些家人嗎?舍不得他們廉價的愛,渴求他們的注視,期盼著他們的認同與讚賞。”並為之瘋狂。

齊宣搖頭,他早已明白自己在他們麵前一文不值,即使委曲求全又如何,即使苦苦哀求又如何,不過平添一個笑柄。

“那你貪圖那些權力嗎?”善有看了一眼地上沾汙的舌頭:“掌握生殺奪予,享受富貴榮華。”

“我全都不要了。”齊宣黯淡地說。

“那恭喜你,齊宣,你自由了。”

善有臉上的笑容,終於真切了幾分。

齊宣恍惚地看著那兩個注視著他的人:“什麼?”

“字麵意思,既然那些鎖鏈都鎖不住你,那你的牢籠已經打開。”白乘歸適時開口,“齊宣,既然你毫不在意,還有什麼能困住你。”

“可是那些人……”那些嘲笑的人,為何要放過他們。

“你並非放過了彆人,而是放過了你自己。”

“何況誰說離開之前你不能做做手腳了。”善有純良地笑笑,補充道。

齊宣被這突然地喜訊砸得暈頭轉向,他抽抽鼻子,哽咽道:“你們……你們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喜歡我。”

“不是。”齊刷刷的回答乾淨利落,完全不給人任何遐想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