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乘歸沒有回答阿適的問題,心中也知許葉恐怕凶多吉少。
阿適在沉寂的對峙中敗下陣來,跪坐在白乘歸膝前默默掉淚。
白乘歸起身親自去取來藥箱,拉起阿適的手要查看他的傷勢。
阿適這次才反應過來,驚慌地推開白乘歸的手,“公子,我自己來吧。”
褪下衣袖,一道血淋淋的刀傷幾乎貫穿了阿適整條小臂,上麵敷著的藥已經被血染透,布條雜亂的纏在上麵,一看就沒有好好處理。
“你就是這樣上山找我的?”白乘歸眼神冷了下來,“阿適,如果我回來得再遲一點,你要死在我麵前嗎?”
“對不起,公子,我太慌了,我怕你、怕許葉哥哥,我怕你們死了,阿適就什麼都沒有了。”阿適聲音都已經哭啞了,還在努力跟他解釋。
白乘歸忽然就生不起氣來了,這是阿適,是那個才四歲就被母親送到他身邊的孩子,他一點都不怕人,見誰都笑,白乘歸就這樣看著這個孩子,一點一點從一個小團子長成少年郎。
阿適是母親為他挑選的,早已被他舍棄的天真、善良、無憂無慮的投射之影。
“好了,彆哭了。”白乘歸沉默一瞬,生疏地開口哄他,“樓下的大夫還沒走,我去叫他們來給你看看。”
阿適連忙拉住白乘歸,“沒關係,公子,我把傷口擦洗了包紮一下就行了。”
白乘歸冷靜地拒絕了阿適的挽留,選擇了正確的解決方案“你傷了一隻手,而我不會包紮,怎麼包?”
確實,在山洞裡,也是許葉為他草草包紮了一下傷口,阿適緩緩收回手,看著公子離去,眼淚滾落臉頰,他這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無用。
大夫看著阿適手臂上的刀傷,也是連連指責,藥童同情地看著阿適,手腳麻利地為他清洗包紮,“傷口不能沾水,手不能提重物,好好養傷,這個拿去等傷快好了塗,免得留疤。”老大夫絮絮叨叨,倒有幾分阿適以前的模樣。
白乘歸記下注意事項,送老大夫下樓,回頭看見阿適已經不哭了,坐在窗前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阿適,不必想太多。”白乘歸走到他身後,垂眼看他包的嚴嚴實實的手臂,“你今夜好好休息,李侍衛已經去追蹤山匪,若許葉還活著,你明日便能見到他,若許葉死了,明日就能報仇。”
“公子……”阿適聽著白乘歸的話,眼看著淚又落下來,“是我害了許葉哥哥,如果不是我……”
“阿適,那你應該怪我。”白乘歸打斷阿適的自責,他的聲音冷硬,像是千年不化的堅冰,“山匪是衝我來的,若不是跟著我,你們就不會遇見山匪,你就不會受傷,許葉也就不會死。”
阿適一聽,趕緊止住了哭,“公子你在胡說什麼,又不是公子想遇見這種事!”
白乘歸隻當沒有聽阿適的話,繼續說“或者該怪許葉自己?若不是他執意要跟著我,他便不會死在這裡。”
“公子……不是這樣的……”阿適聽呆了,卻不知怎麼反駁。
“阿適,這世間有許多機緣巧合的意外,所有人都可以是因果,結局也是人力不可及的。”
“你若把這些通通攬到自己身上,除了加重你身上的擔子,沒有彆的用處。”
白乘歸撫摸著阿適的頭發,他的頭發很軟,圓圓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的公子。
“阿適,這不是你的過錯,不必過於自責。”
“白公子,”敲門聲適時響起,藥童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來,“師父讓我來給您送藥。”
白乘歸打開門,藥童遞上一盒藥膏,“白公子,你脖子上的傷口雖然淺,也要及時處理。”
白乘歸伸手一摸,發現原來脖子上已經結痂的傷口,不知什麼時候又裂開了,流出一串血珠。
“多謝老先生。”白乘歸接過藥,鄭重地向藥童道了謝。
等白乘歸和藥童說完話回到房裡,阿適已經哭著睡著了。
今日連番波折,阿適又驚又嚇,還跟著李飛鵬滿山跑,終究還是累著了,白乘歸俯身抱起阿適,將他放到床上蓋好被子,阿適的臉上掛著兩道清晰的淚印,嘴裡還喊著許葉哥哥。
白乘歸沉默地拿起巾帕,擦拭脖頸上的血痕,血跡一點點暈開,像是一幅水墨。
“哐當——”一枚精致的藥盒自袖中落出來,他低頭看,藥盒在地上滾了個圈,穩穩當當的倒下,或許是誰無意中放在他袖中的藥膏。
白乘歸緩慢地撿起來,端詳這價值不菲的藥膏,無聲地昭示著他的主人。
他沒有悲沒有笑,隻是忽然覺得有些孤獨。
白乘歸在脖間纏繞了一圈白布,獨自坐在窗前的月色裡,等待又一個不眠夜的過去。
天將破曉時,滿天霞光如血一般掛在天邊,上山的人陸陸續續回來,幾個捕頭回去交差,其餘人幾乎是到頭就睡。
李飛鵬沒等休整便悄然推開白乘歸的門,白乘歸坐在窗前,眉眼冷靜,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公子。”李飛鵬上前單膝跪下行禮。
白乘歸見他身上不少草葉泥土,顯然也是勞碌了一夜,說道“起來吧,你也辛苦了,坐著說。”
“是。”李飛鵬沒有拒絕公子的好意,半坐到凳子上,說起了昨夜的見聞。
“昨日我們兩個人逃出來以後,立刻要就去報官,但是……被客棧的掌櫃攔下了。”
原來昨天在他們走後,就有兩個人來客店接頭,吳肅偷聽了他們的對話,暗猜到白乘歸他們有危險,立刻派了個腿腳好的小二去找令狐捕頭。
常永豐掌控的盛陽府並非鐵板一塊,有前謝知府珠玉在前,許多人對喜歡溜須拍馬、尋歡作樂的常知府看不上眼,又礙於他的權勢隻能陽奉陰違。
令狐捕頭卻是一個硬茬兒,他為人正直、與盛陽府上下交情都頗為不錯,也不屑與常知府等人為伍,被常知府暗示的排擠下,辭去官職,如今隻做個捕頭糊口。
吳肅派去的小二隻說是遇見了一夥凶惡的山匪在劫殺路人,對於彆的隻字不提,令狐捕頭一聽知道事情不小,就找人通報了常知府。
常知府當然知道是什麼賊人,故意拖延兵士不發,如此草菅人命的行徑,徹底惹怒了令狐捕頭。
令狐捕頭麵斥常知府的惡行,常永豐心中春風得意,哪裡受得了這種冒犯,直接杖責令狐捕頭,這下可是犯了眾怒。
常知府眼看事情不好,隻能鬆口派人去剿殺匪患,又派了親衛府兵與他們一同行動,伺機阻撓他們救人。
怪不得這官兵來得這麼快,按白乘歸原本的估計,起碼要拖到第二天才能被救出來。
不過區區一個捕頭恐怕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李飛鵬也借了一匹快馬找到如今身在盛陽的卞星洲悄悄幫他推波助瀾。
“我們跟著尋蹤蟲上山,果然如公子所料,那夥匪徒跑了個精光,隻剩下一個空空的寨子,”李飛鵬咬牙,“肯定是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白乘歸眉眼未動,這是早就知道的,常永豐那個老賊,肯定會讓人通知他們先跑。
“不過……那群匪徒愛財如命,帶著公子你的香囊到處跑,我們跟著尋蹤蟲,輕易找到了他們逃跑的方向。”
其實尋蹤蟲尋找的,便是白乘歸特製的香囊,白乘歸在山寨上被綁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那裡有機會放什麼香料,隻有他佩帶的香囊裡,裝的是桃李酒坊做的獨特的香料。
原本此香留味不久,但是那夥匪徒愛財,會為了錢鋌而走險,絕對不會丟掉鑲金嵌玉的香囊,這個隨身攜帶的香囊就會成為他們的催命符。
這些原本是母親怕他走丟特意製作的東西,如今倒是有了彆的用處。
“抓到黑白雙煞了?”白乘歸開口詢問,逆著晨光,看不出神色。
李飛鵬愧疚地低下頭,“屬下失職,我們四個被耽擱了一下,等我們到現場的時候,黑白雙煞已經死了,我上前檢查了,死得透透的。”
白乘歸撫摸著衣袖,這也是早知的事情,“此事不怪你,不必自責。”可惜便宜了這兩個狗東西。又抬眼問,“你們可有受傷,其餘匪徒又是如何處置的?”
他突然想起那個成三娃,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陶大陶二兩個人受了些傷,剛才已經在樓下叫大夫處理過了,”李飛鵬仔細彙報,“匪徒死了幾個,其餘的通通活捉了,正在外麵關著,等待處置。屍體也全部抬下山,等下午官府派人來核實。”
“另外,我已經和大哥那邊通了信,他們已經平安離開盛陽,並無事發生。”
“你說,他們無事?”白乘歸眸色深深,晦暗的思緒自眼底劃過。
李飛鵬見公子這樣,不知發生什麼,隻能硬著頭皮開口“是的,他們已經順利離開了。”
“好。”白乘歸忽然笑了一下,李飛鵬低下頭,隻當沒看見。
白乘歸起身走了兩步,突然開口,“許葉呢?找到他了嗎?”
“那個……那些匪徒說,看見他跳下懸崖了。”李飛鵬趕緊補充,“我們繞路去看了,那個懸崖又高又深,許葉恐怕是……”
早已知曉的結局,命運的奇跡,永遠不會投射到他們這樣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