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姐發郵件來的速度很快, 北小路真晝認真地看著一位多年粉絲整理的克麗絲·溫亞德行程路線,再次對粉絲這種恐怖的生物有了深刻的了解。
這張行程表上密密麻麻地寫了克麗絲小姐的檔期、活動、休息時間,飛機、偶爾參加的見麵會,推斷的行程和小道消息, 他找個最謹慎的私家偵探來都不一定能有這樣的結果……但這張行程表也有很大的問題。
赫拉小姐:[所以呢, 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沒有?]
北境暗影:[這裡, 前年的7月16日到7月19日,她參加一場遊輪上的晚宴, 順路從法國到美國, 但遊輪上出了事故,上岸後被美國警察攔住,她沒出現在事故人員的清單裡, 卻按時到了美國的拍攝現場。]
北境暗影:[還有這邊, 去年的9月24日,她有張在洛杉磯的目擊照片, 但那時候她人應該在紐約。值得注意的是紐約那邊她有段時間沒出現了。]
北境暗影:[順便一提, 就在不久前,她在美國的電影尚未拍攝完成的時候就來了日本,有人拍到了她和助理的車牌號, 確認在車裡的是她本人,但電影拍攝還是完成了。]
赫拉小姐:[這不能證明什麼,人家是大明星啦,隱藏一下自己的真實行蹤也沒什麼。你現在看上去可真的像是要STK了。]
北境暗影:[不, 你還記得嗎?就是洛杉磯那次,9月24日有個“聚會”,熱鬨得很。]
赫拉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說她有可能是我們的同行?那可真是大新聞。]
北境暗影:[我本來不是想調查這個的, 隻是有點意外。]
北境暗影:[剛才我對她的可疑行蹤做了比對,發現有一部分能跟“內部活動”的時間地點對上,要知道準確情報的話得問當事人,畢竟我都沒去過。]
赫拉小姐:[都沒去過你還能知道得這麼清楚,我應該找你要情報才對。]
赫拉小姐:[我沒聽說過這種漂亮金發的女殺手的消息,如果她是的話,那應該擅長易容……哦,她確實很擅長易容。]
北境暗影:[你認識她?]
赫拉小姐:[K1跟她熟,我不熟。]
赫拉小姐:[不對,是跟她母親比較熟,當年認識,莎朗·溫亞德確實是學過易容的。]
豈止是熟啊,坐在電腦前麵打哈欠的黑羽千影想,莎朗的易容技巧還是從她老公黑羽盜一那裡學的呢,雖然莎朗給自己換了個女兒克麗絲的身份,但身為師父的黑羽盜一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大家都是灰色地帶的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認識算了,拆穿來說對大家都沒好處。
她躺在沙灘上,再伸了個懶腰,不由得想起被自己和盜一扔在國內的兒子黑羽快鬥。不知道快鬥最近怎麼樣了,過段時間就回去看看他吧!
就在她想的時候,新的郵件發來了,還是當初那個小孩發的。
北境暗影:[你知道的應該不止這點。]
北境暗影:[不過就跟剛才說的一樣,我不是打算調查她,這件事跟我也沒有關係。我想知道的事已經有答案了。]
赫拉小姐:[我還以為你要轉行當偵探了。早知道我就不把你從那座山裡帶出來了,當初的小孩現在變成什麼樣了呢……]
北境暗影:[赫拉姐,其實我真的考慮過當偵探。]
北境暗影:[比如說,你應該是15年前在巴黎活動的怪盜淑女,兩個怪盜結婚聽起來很有意思,各種方麵和細節都能對得上。]
赫拉小姐:[……]
北境暗影:[所以說你不是黑客,我請你幫忙的時候你還找了彆人……?我記得你們之前在調查某個組織或者團體,這跟你們隱退的事有關係嗎?]
北境暗影:[這次要找FBI的“麻煩”,其實是另有打算吧。]
赫拉小姐:[正在報警……]
北境暗影:[赫拉姐——]
北境暗影:[赫拉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們是一個協會的人,我怎麼可能出賣自己人呢?我對赫拉姐的忠心日月可鑒!]
赫拉小姐:[嗬。]
黑羽千影從椅子上坐起來,喝著果汁飲料,開始回憶自己跟小孩聊天時候透露的情報。
就算平時已經足夠謹慎了,但認識時間太久了還是會有很多問題——不過怪盜基德的身份確實是她故意說出去的,畢竟盜一本來就準備在那個時候出現,不暴露也得暴露。
沒想到他能從盜一的身份直接推理到她身上,她是不是撿錯小孩了,她是撿了個殺手而不是偵探吧?
她還記得第一次正麵見到那個小孩時候的場景,十四歲的小孩,就跟現在的快鬥一樣大,眼睛空洞到映不出任何東西來,衣服上的血都沒洗去的想法,就這麼跟她擦肩而過。
黑羽千影可以保證,她可以當做沒看到一樣路過,但隻要她停下來搭話,控製著那個小孩的人發出命令,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嘛,雖然她也不覺得當時的小孩真的能殺掉她就是了。
她見過他動手的時候,小孩殺人的動作太快太乾淨了,快到差點看不清的地步,自己也毫無感覺,殺完就走絕不停留。同行說他是個天生的殺手,黑羽千影說怎麼可能啦,都知道殺手是培養出來的。
赫拉小姐:[有最近的照片嗎?我回日本的時候去找你。你既然敢出門也不怕見人了吧。]
北境暗影:[……等會兒。]
赫拉小姐:[你不會五年了一張照片都沒有吧?]
赫拉小姐:[我還想帶你去見見我兒子,跟他說在外麵給他撿了個哥哥。]
北境暗影:[圖片.jpg]
北境暗影:[還是算了,他肯定不想要個殺過人的哥哥。我自己的事就夠麻煩了,彆牽扯到你兒子頭上。]
北境暗影:[……]
北境暗影:[你們跟那個組織真到了魚死網破需要殺人的時候可以找我。有時候我也可以沒有原則。]
閒聊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北小路真晝把找到的情報整理出來,看著八年前的那段空白時間出神。
如果按照克麗絲·溫亞德的行程,那時候她確實可以來琥珀川一趟,但時間上就有點緊張了,更不清楚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可是那位粉絲還很有閒心地提供了克麗絲小姐跟劍道之間的緣分,北小路真晝看了她所謂劍道老師的“劍”,發覺那跟他看到的一劍並非出自同一個流派。
“謊言和謎團組成的女人啊。”他扔掉電腦,躺在床上,腦子裡還是亂糟糟的。
如果那時候他看到的人確實是克麗絲·溫亞德,那又能怎麼樣呢?她也不會打算承認自己的存在、或者跟那個人的關係吧。
鎮長的說法是那個劍士死了,但北小路真晝自己都能想出幾十種詐死的辦法,如果對方是同行的話事情就更清楚了,因為那場火災裡,死去的人的數目,遠超他的預計。
她真的是……“同行”,同行者,在黑暗裡互相提防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給周圍的人一刀的人嗎?
克麗絲·溫亞德的笑重新出現在眼前。
可是她看過來的時候好溫柔啊,應該不是那樣的人吧。像“烏丸真夜”這樣的存在,應該是很少數才對。
北小路真晝望著天花板,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會兒,再睡醒的時候有點頭疼,到底是睡多了還是睡少了他也不清楚,隻有斷斷續續的潛意識裡還印刻著剛才的夢。
夢裡他跟看不清麵孔的女性走在春日的山穀裡,藍色的矢車菊在腳邊燦爛盛開。
他還是個小孩子,隻到她腰高,蹦蹦跳跳地往前跑,一不小心絆倒,然後骨碌碌在花叢裡打滾。然後她在那邊笑了。
“父親,您又笑我。”
“沒有。”
“你剛才明明笑了!”他生氣地說著,撐著地麵站起來,卻在裡麵發現了一團軟乎乎的東西。
是個小孩,比他還小,正警惕地看著他。左右沒有彆人,這裡又是荒無人煙的山穀,父親開車帶他來這裡玩,這個小孩為什麼會在?
應該是被人丟掉的吧,好像有聽同學說這附近會有被丟棄的小孩。
他把小孩抱起來,對看不清麵容的女性說:“父親,看,我撿到了這個!”
撿到了就是自己的,沒錯,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嘛。他把小孩舉高,大聲宣布——
“我要養他!”
於是被他叫做父親的那位女性笑了,俯下身來摸摸他的腦袋,說既然養了就要負責,但你現在還小,所以……
“就算是親生的孩子,養到一半也會因為失去興趣而拋棄,這就是人類呢。”
藍色的矢車菊依舊盛開。
《矢車菊的山穀》,那時候他到底為什麼會想寫這樣的東西呢?剛才好像模模糊糊夢到了那篇文章的東西,但想起來的時候又不太對勁,可能是因為睡覺時間亂七八糟的,就把現實裡的一些東西帶進夢裡。
明明在地下室住著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情況,結果出門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反而不正常了。
就在他抱著腦袋冥思苦想的時候,有人給他打來了電話。
是黑田的電話,黑田說話跟以往一樣總帶點不明的指代,北小路真晝不介意這個,他聽黑田說完,就說:“所以就是現在嗎?”
黑田兵衛回答:“你自己決定。海野跟你說了吧。”
北小路真晝頓了頓,才道:“海野先生什麼都沒跟我說,他讓我來問你。”
“……”黑田那邊好像是笑了,緊接著略帶嘲諷地說,“就是因為這樣,二十年了他什麼都做不到。”
總覺得這句話不隻是在說海野正人,北小路真晝從電話裡聽出了點彆的意思。
他知道黑田兵衛有自己的打算,跟他說的也就是最表麵的問題,但他還是很認真地問了:“請讓我再確認一下,你們真的需要我這塊敲門磚,對嗎?”
黑田兵衛的聲音從電話的聽筒裡傳來:“找回遺失的重要情報,必須要有你的參與,但對摧毀那個組織來說這不是必要的,所以我才會問你的意見。隻要你同意,海野的反對就無關緊要。但在這個過程裡,你很有可能會死。”
“沒關係,我死過很多次了。”北小路真晝的聲音低了一點。
他應該死在那個時候,死在老師想殺他的時候,死在那個下著暴雨的東京夜晚,死在那段遊蕩的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時間裡,死在琥珀川,死在那場火焰裡,或者死在更久之前。
北小路真晝想了想,又說:“不要告訴鬆田,然後波本先生那邊……”
“波本遲早會知道,我隻能保證他現在不清楚。”黑田兵衛說。
這樣就足夠了。北小路真晝說就這樣,請替我跟海野先生道歉,雖然蒙受他的照顧,但完全沒能做出任何報答,以及要是可以的話請把我名下的財產轉給書店的鳥之海老師,她最近應該比較缺錢。
隨後他掛斷電話,認認真真地穿好衣服,給睡在窗台上的貓順了順毛,打開電視機看了一會兒新聞,又走出門。
天氣很好。
他在一家奶茶店裡買了兩杯奶茶,一杯給自己一杯給沒來的真晝君,然後目睹了奶茶店殺人案,本來是有麻煩的,但跟著他的公安警察很快就證明他的清白把他帶出了場地。
有時候被盯著還是有好處的,就比如說他剛走兩步就差點遇到車禍,跟在後麵的人拽了他一把衣領,風見裕也一副心臟就要跳出來的模樣,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並告訴他運氣不好還是走路小心。
“我幸運1的事已經傳播這麼廣泛了?”
他難以置信地問,看到風見裕也沉痛地點點頭,接下來他們逛街的時候遇到了好幾起案件,甚至他想去聽演唱會的時候發現演唱會現場被安放了炸彈,被叫去拆彈的人似乎就是鬆田和路過的協助者——暫時是這個說法——萩原哥。
最後他決定去吃午飯,餐廳裡剛好有了投毒案件,北小路真晝前腳剛進門,後腳就出去了。風見裕也說他要加班去了,北小路君,彆亂跑,真不是對你有偏見。
北小路真晝歎氣:“我懂,你去吧,我懂。”
接下來他到處散步,專挑人少的地方走,就這樣還是撿到了兩具屍體,給警察和偵探增加了不少工作;剛越過大橋,還看到長穀川正在跟新女朋友約會,就是不知道這次能堅持幾天。
“真晝君。”
有個半是陌生的聲音跟他打招呼,北小路真晝遲疑地轉過身,看到戴著墨鏡和帽子的金發女性就站在沿河的護欄邊。
晴朗的天氣裡克麗絲·溫亞德穿著毛絨絨的厚衣服,依舊掩蓋不了那位優雅矜貴的氣質,她的影子倒映在河水裡,跟隻穿了運動裝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冷的他對比鮮明。
“克麗絲小姐。”北小路真晝恍然,原來克麗絲小姐還沒離開日本啊。
克麗絲·溫亞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小聲問他:“真巧啊,真晝君,要跟我一起去散步嗎?”
北小路真晝從她那雙水綠色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還有一片很遠的雲從他身後路過。
他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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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穀零握緊了手機,知道情況已經脫離了他的掌控,某種意想不到的事態正在悄然發生。
他決定用最簡單的話語來向鬆田解釋發生的事:“克麗絲·溫亞德是那個組織的人,她不可能毫無目的地去見組織的繼承人。”
鬆田陣平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轉頭就跟萩原說給阿北打電話,然後告訴降穀零說阿北跟克麗絲·溫亞德見麵的時候沒發生任何事,還說那是個非常溫柔的姐姐,當時出版社裡的人都還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溫柔的什麼……”降穀零想起組織裡風情萬種的女殺手,頓時覺得克麗絲·溫亞德真是在人設上天天下功夫。他毫不客氣地揭了克麗絲·溫亞德的底:“什麼姐姐,她的真正年齡應該在五十歲左右。”
克麗絲·溫亞德就是她的母親莎朗·溫亞德,就算這份資料也有造假,粗略估計也在接近五十歲,隻是有那張永遠青春的臉而已。
鬆田陣平還沒說話,就被萩原打斷了。萩原拿過手機,說:“打不通,阿北失聯了。”
這就是,最壞的結果。
一天,兩天。
新年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覆蓋了整個東京。
他們還是沒找到北小路真晝,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