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黃衣的幽靈在街道上遊蕩,深夜的東京依舊熱鬨得不像話,就連郊區也有著熙熙攘攘的人流,遠處的城市CBD燈火通明,人間仿佛鋪滿了璀璨的地上星辰。
巨型LED廣告屏正在播放緊急新聞:“米花町四丁目附近連續發生了多起死亡案件,警方正在進一步排查中……”
警視廳燈火通明,一如既往地在加班。
今晚的案子有很多。地下教團的成員被警方攔截,除了主要的高層成員外大部分都是被誘騙來的學生,被通知來的家長和蹲在附近的記者讓深夜的大廳變得一團亂,誰都彆想提前下班。
鬆田陣平因為受傷被強製排除在加班的行列外,靠在安全通道的走廊裡點著了一根煙,這會兒再也沒人來對他說這不利於傷口恢複了。反正會說這話的人都已經死了。
手機微微震動,叫做“柯學主義酒館”的APP彈出了消息。
新手副本結束後酒館APP發來了通知,包括上次結算的獎勵。[珀耳塞福涅的憐憫],在亡者的屍體前使用的道具,如果沒有承載靈魂的身軀那就毫無意義。
——像是開了個玩笑。畢竟他想複活的兩個人都沒能找到屍體。
鬆田陣平扔掉手機,又重新撿起來打開聊天頁,代號為IGN006、頭像被設定為一隻小黃鳥的調查員出現在了他的聯絡名單裡,但從一開始就是灰的。
“……”
灰色在這裡代表死亡。
到目前為止在拉萊耶事件裡死亡的九名、不,十名受害者,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從老人到幼童、從社會精英到流浪漢、從本地學生到外國遊客,各色各樣各行各業,仿佛是從人群裡隨機抽取的一般。
鬆田陣平知道警視廳很快會再建一個北小路真晝的檔案……或者說烏丸真夜的檔案。這是阿北的真名,但就算這個名字也沒有任何線索可查,他在家鄉的痕跡也被一抹而空,能找到的隻有筆名為“北小路真晝”的輕小說家。
四年前他在整理萩原的遺物,從玄關的櫃子裡找到了放在紙袋裡的電影特典,對動畫沒什麼興趣的萩原去看那部電影的理由,大約就是因為便簽紙上寫的“我替你去看了,小真晝”這樣的話。
所以他問了阿北家的地址,那家夥一開始怎麼也不肯說自己住在哪,那時剛失去友人的鬆田陣平當然不會有多少耐心,他說這是萩原給你的東西,你不要我就跟遺物一起燒掉了。
電話裡的小孩沉默了一會兒,就說自己住在某座公寓的地下室,那種地方隻是聽到就讓人皺起眉頭。
他來到北小路家,看到小心翼翼打開門就跟隻小小鵪鶉一樣裹在厚厚睡衣裡的小孩。本來想把東西給他就走的,但警察的職業習慣還是讓鬆田問了一句:
“你多大了?”
不僅住在這種魚龍混雜、經常有潛在犯罪者和流浪漢出沒的地方,這家夥該不會是個小學生吧?最多也就是國中生。
“其實……”
然後他就聽到了一個極道家族繼承人離家出走的離譜故事,鬆田陣平聽完後說我覺得你那個編輯的問題更大,阿北信誓旦旦地表示怎麼可能呢,編輯先生當然是好人!
但這不能改變鬆田陣平覺得這隻小孩應該跟老家報個平安,就在他準備把小孩拎出去的時候,阿北一邊喊“鬆田哥不要啊”一邊撲騰,然後一個戴著墨鏡的黑衣男人開門走了進來。
氣氛忽然安靜。
“這是你那個家族的人?”鬆田陣平小聲問。
“不……這是編輯先生。”阿北緊張地回答。
鬆田陣平盯著那個人看了幾秒鐘,得出的結論是這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好人啊!所以說這小鬼肯定是被人騙了吧!
“這是你那個家族的人?”這次問這話的是編輯了。
“他……”北小路真晝看向鬆田陣平,緊張地否認,“不是,那個!他是惡意終焉の正義執行者!”
編輯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們家族成員的名號很特彆。”
鬆田陣平:“……”
那天他要走的時候編輯先生說可以送他一程,鬆田陣平都做好了這人忽然翻臉的準備,但沒想到編輯先生走過轉角,說——
“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麼情況,但如果你不打算跟他們透露真夜的下落,那就不要再來見他了。”
猜錯了。鬆田陣平看著編輯離開,對方或許不是個好人,但在保護阿北這點上,並沒有彆的目的。
那之後他也沒有再跟北阿北見過麵,隻有在線上的時候聽到他開朗的笑聲。既然那家夥已經是能養活自己的成年人,那鬆田就沒有多管閒事的必要。更何況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要找到當年引爆炸彈導致萩原研二殉職的犯人。不是為了複仇,隻是要將那家夥繩之以法,然後告訴萩原,他已經……
“鬆田哥!”
聽到聲音的鬆田才注意到手裡的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燃儘,他把煙頭扔進垃圾桶,看向出現在他麵前穿著校服的國中生。
“……阿北?”
“鬆田哥?”少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認錯人啦。”
少年的名字是工藤新一,同樣收到邀請函的國中生偵探可以說是膽大包天,獨自通關了新手副本後才來聯絡警察,目前也是協助調查的人員之一。
不過他這個時間還在警視廳的原因是他全班都被綁架了,還沒來得及回去。
“目暮叔叔說他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些東西,讓你過去看看。”十四歲的小新一抬頭望向黑色卷毛的警官,發覺對方靛色的眼睛裡一瞬間閃過某些看不懂的情緒。
稚嫩的麵孔,黑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有一瞬間工藤新一的身形跟他記憶裡的某個人重合了。
但阿北那家夥已經死了。
鬆田陣平本想重新點根煙,又放回去,聲音也放緩了一點:“走吧。”
深夜的一課依然忙碌,敲打鍵盤的聲音和翻動紙張的聲音不絕於耳,同事們都為手頭上的工作焦頭爛額,新人抱著腦袋發出工作做不完了的哀嚎,還有人已經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但手仍舊在頑強地寫著東西。
這樣的情況也不是一日兩日,每過段時間就會出現的集體加班在警視廳可以說是隨時可見,鬆田陣平穿越忙碌的人群走到裡麵,看到戴著褐色圓盤禮帽、身形比較寬廣的警部正在跟坐在坐在電腦前的女警察說話。
目暮十三看到鬆田過來,跟他招了招手,說:“佐藤他們在現場找到了你說的那座地下博物館,應該是上世紀一位富豪建造的私人收藏室,至今還在使用,鑒識科從被破壞的攝錄裝置裡還原了當時的錄像……”
“錄像?你們發現什麼了?”鬆田陣平問。
佐藤美和子給他讓開位置,說:“你還是……自己看看吧。”
錄像的畫質非常糟糕,聲音也斷斷續續,從一段漫長的沉寂拉到他們進入地下博物館的一刻,上方墜落的碎石將幾個博物架砸得東倒西歪。在錄像的角度隻能偶爾看到在地下博物館裡敏捷跑過的北小路和鬆田,沒能拍到廷達洛斯獵犬的任何影子,導致這段錄像就像是一出搞笑的滑稽劇。
但鬆田陣平完全笑不出來。他看著錄像裡的他自己把阿北砸倒在地,那家夥自始至終沒還手,直到鬆田清醒過來才露出鬆了口氣一樣的笑容。修複的影像把亮度拉高,能清晰地分辨出他被獵犬扯開的衣服下麵纏著紗布,血將地麵浸染成更深的黑色。
接下來的場麵就跟他記憶裡一樣,他們前後腳離開……不,不一樣。北小路真晝沒能離開這裡。
穿透那具原本就傷痕累累的身體的匕首、從畫麵外出現的自說自話的玩家,還有一瞬間被絕望和恐懼占滿的暗藍色眼睛。北小路真晝已經做不到任何事——他隻是拖著身體一點點往樓梯的方向爬過去,但剩下的時間根本不夠他做任何事。
“鬆田,我該怎麼辦……怎麼才能救你……”
“……救救他。”
到最後錄像被不知道什麼東西乾擾,畫麵邊緣的北小路真晝也變得模糊不清,隻有斷斷續續的咒語聲帶著滋滋的電流響動從擴音器裡傳出來,最後徹底歸於黑暗。
鬆田陣平沒說話,他把錄像拉回到開頭,重新看了一遍。
然後他又看了一遍。
直到佐藤美和子把現場拍下的照片放到他麵前,照片上一條長長的拖曳出來的血跡和已經被抹亂的怪異法陣將影像裡模糊的部分補全,但無論哪裡都找不到那個人的身影。
“屍體呢?”
“沒找到。參照其他受害者的情況,玩家死後屍體會出現在進入遊戲前的位置。”
“這個人呢?”畫麵停在了玩家踩著北小路真晝的那一幕。
佐藤美和子翻了翻現場的記錄,回答:“高木他們在樓梯上方發現了屍體,他是被人開槍殺死的,一擊斃命。”
鬆田把影像關掉,對佐藤和目暮警部說他出去一趟,撈起扔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就走出了辦公室。
樓頂很冷。手機日曆顯示今天是11月6日。
他打開酒館,看到黑白的頭像,又關掉了。
他重新點著了一根煙,打字發給一個已經收不到短信的朋友。
風很大,將繁雜思緒和煙一起帶向遠方。在鬆田沒看到的地方,就在他將手機屏幕關掉的一瞬間,那個原本灰掉的頭像,又重新亮了起來。
-
“如果心有猶豫,就不要舍棄自己的性命去救人了。少年,生命可是很寶貴的。”
吵鬨的嘈雜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喉嚨裡的鐵鏽味和刺耳的警笛聲將沉睡的人從長夢裡喚醒,冷風吹過堆滿雜物的小巷,將黏糊糊的衣服吹透。
“……”
北小路真晝睜開眼睛,視野裡光影斑駁迷離,星辰在夜空中隱沒,等他從一陣恍惚裡清醒過來的時候,小巷外廣告屏的新聞畫麵映入眼簾。
[昨夜至今日淩晨連續殺害十數人的殺人犯正在米花町活動,據目擊者提供的線索,嫌疑人為身穿紅色長衣的男性,尚未確認他持有的武器種類,如果發現請立即遠離並通知警方……]
他後知後覺地低頭看去,那身黃色的長袍,已經被不知道誰的血染成了沉甸甸的暗紅色。拖曳的痕跡從巷口延伸到這裡,一隻眼熟的銀色長毛貓正甩甩尾巴,有點小得意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