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碎片、滿地狼藉。幾分鐘前還算熱鬨的地方現在空無一人,信徒和獵犬們都在一片混亂裡先後離開,隻有那位教團前首領身上多了幾百個腳印,躺在一片血泊裡掙紮。
啪嗒。啪嗒。
腳步聲在這空曠的地方響起。戴著手套、提著一把西洋劍、穿著黑紅長袍的臥底先生回到了這裡。他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一部手機。
來人是在混亂發生前參與決鬥表演的另一方,代號“蘇格蘭”、真名為諸伏景光的組織成員,真實身份為警方派到組織裡的臥底。
他跟同樣是臥底、還在美國執行任務的波本是警校的同期好友,而那屆警校的成員裡還包括剛才見到的鬆田陣平。
雖然諸伏景光並沒有直接顯露自己的身份,但看剛才鬆田的表情,很可能已經猜到自己是他的熟人了,但當時不是告訴鬆田的時候,要問為什麼……
——[任務還沒完成?我讓蘇格蘭去幫你了。]
——[不用彆人幫忙,我馬上就會把那家夥獻祭掉。]
出現在這部手機裡的兩條消息就是答案。
幾個小時前,組織的高層成員GIN(琴酒)向他傳達了一項任務,讓他潛入東京地下一個正在進行的教團集會。這個教團的首領正在調查組織的情報,所以組織準備將其滅口,派來的殺手也是棄子,蘇格蘭的任務就是將殺手一並乾掉。
本來這是貝爾摩德的工作,但她的社會身份是位家喻戶曉風靡全球的女影星,正在美國出演一部叫做《卡西露達之歌》的電影,任務就落到了蘇格蘭頭上。
這就是諸伏景光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雖然沒見過,琴酒也沒有提供其他的信息,但諸伏景光還是很快找出了殺手的身份,看到那頭略長微卷的頭發和暗藍色眼睛,他直覺自己在哪裡見過相似的人,但又想不起來。
後麵事情的發展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諸伏景光也不是很確定對方跟首領決鬥是故意的還是演的,更不清楚為什麼教團的那些人忽然就散開,他在那片混亂裡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但那些人卻說看到了“怪物”。
直到拿到這部手機破解密碼,他才徹底肯定那位“暗影之神”就是他要找的人。
“鬆田……”
諸伏景光把手機裡的消息清空,放回原地,然後走向了那位教團前首領。
對方尚還活著,蒼白陰影已經籠罩在臉上,再待幾分鐘他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看到蘇格蘭走來,他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掙紮著想往前爬,站在那裡的人卻不緊不慢地將槍上膛。
“雖然殺你不是我的工作,但你給未成年學生提供和濫用藥物、組建非法團體金長期進行綁架和殺人活動,本來也是個足夠判死刑的罪犯……”
諸伏景光毫無停頓地扣下扳機,子彈穿過瀕死者的頭顱,為他送上了最後一句判決。
——很不巧,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人,所以我要提前幾分鐘結束你的痛苦。
槍聲響起後這裡依舊寂靜,西洋劍、屍體和槍一並被扔在原地。
諸伏景光往鬆田離開的方向看去。他已經通知警視廳排查和接收逃出去的教團成員,但聯絡人說已經有人報警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跟殺手在一起的鬆田,諸伏景光不能保證組織的人不會對鬆田下手。
況且他的任務本來就是找到那個殺手,並殺死他。
諸伏景光追到四通八達的地下通道裡,通過地上的痕跡判斷他們前進的方向,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不用找了,因為背著一個小女孩的鬆田陣平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
鬆田的狀態顯然不是很好,血跡和傷口證明他也跟那些未知的怪物進行了戰鬥,在看到諸伏景光的時候鬆田明顯變得警惕了很多,並且做出了防備的姿態。
“你是誰?”
沒有標誌性的特征這些教團的成員都是一個樣,諸伏景光看到周圍沒人就摘掉了兜帽,現在可不是浪費時間來拉扯信任的時候。但是——
看到諸伏景光的鬆田陣平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望向自己的狀態欄,可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已經快要看不清那行似乎在抖的文字。
他瘋了嗎?他多希望自己沒那麼清醒。
——你是幻覺嗎?
“你是player(玩家)嗎?”鬆田冷靜地問。
“……?”諸伏景光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他看鬆田的狀態不是很對,但也不至於到認不出好友的地步吧!距離他們上次見麵也沒過多久啊!
但從鬆田的角度看就不一樣了。既然這人不是玩家,景先生人又不在東京,那他肯定是幻覺啊!更重要的是這人剛才說他是FBI臥底,諸伏怎麼可能是FBI?!
他絕不會再被同期的幻覺騙第二次!鬆田陣平抄起手裡的平底鍋就往眼前的人身上砸去!
諸伏景光:?
【小陣平!小陣平你冷靜一下!這次是真的!】
-
直線距離幾百米開外的地下博物館。
北小路真晝有點費勁地按住傷口,但怎麼也止不住往外流的血,聽到的聲音裡帶著嗡嗡的雜音,現在他繼續掙紮除了讓自己多活幾秒好像沒了其他意義。“玩家”這個字眼把他陡然拉回到現實,就像被一桶冰水澆透一樣徹底清醒。
“還有彆的玩家?”他問。
捅他一刀的玩家也很友好地回答了問題:“你沒接到PVP任務嗎?殺死對手啊!這是隻有強者才能活下來的遊戲,不把其他人殺光遊戲是不會結束的。殺第一個人的時候我就發現這點了。”
哈、你們拉萊耶遊戲公司還真的不做人啊,不是說降低難度了嗎,這是50%通關率的副本應有的難度?
【那是平均難度,在所有模組裡隨機抽取到這個副本的概率為1%。】
幸運1是這麼用的嗎……算了,他應該早點想到遊戲公司的險惡用心,但當時完全被鬆田和過往的黑曆史吸引了注意力,要是能再警惕一點就好了。北小路真晝深吸一口氣,隻覺得胸腔裡傳來灼燒一樣的痛感。
雖然他本來也就活不了多久了,但這人是照著肺捅的嗎……
——我能獻祭他完成任務嗎?
【首先,他得是你的隊友。你要不要試著說服他?】
哈?這情況是能辦到的嗎?
“我知道了,”玩家挪開腳蹲下來看他,“你們兩個真認識?所以你不舍得殺他,他也下不了手殺你,真感人啊。”
但北小路真晝沒什麼反應。玩家覺得無趣,又問:“你就沒什麼遺言嗎?”
“我們的任務都一樣嗎?”北小路真晝想起來,他確實是有個問題的。
“都差不多吧,這可是PVP遊戲。不跟你玩了,還有五分鐘,你就在這裡慢慢等死吧,等倒計時結束的時候你們——哦,還有那個NPC小孩就能在地獄裡見麵了。”玩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就往鬆田離開的方向走。
“等等!你不能殺……”北小路真晝試圖抓住那個玩家,但什麼都沒抓到。
腳步聲在地下博物館裡回響,玩家心情愉快地走上樓梯,隻留下北小路真晝,這裡再度變得死一般寂靜。
【任務倒計時 00:04:47】
他要去殺鬆田。鬆田也受傷了,還帶著步美。
“鬆田!快跑!”
半啞的嗓音傳不到多遠的地方,喉嚨裡滿是鐵鏽味,北小路真晝扶著博物架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就踩到什麼東西摔倒在地,劇烈的痛感幾乎要把他淹沒,眼前一片漆黑,各種各樣的幻覺接踵而至。
他還記得四年前的冬天鬆田拿著EVA新劇場版的首映特典到他家門口,說是萩原生前要給他的東西,還有那低低的嗓音和穿過電話線的煙味,就像一隻學會叼著煙卷兒在屋簷下等待雪停的黑雀。
不行、不行。鬆田不能死,鬆田說還有必須要做的事,總不能跟他一樣死在這種地方。
“鬆田,我該怎麼辦……怎麼才能救你……”
他還能做點什麼?什麼都好,怎麼樣也好,救救鬆田,至少、至少不能讓鬆田死在這種人手裡吧!救救他!救救他!
【剩餘 HP1/12】
【你就要死了。】守秘人的聲音像是在感歎,又像是沒有任何情緒,宣告這場遊戲即將結束。
“我自己也算我的隊友吧。”北小路真晝忽然說。
【……】
“我要對KP過一個說服,證明我自己也是……咳,時間不夠了,證明我也是我的隊友。”
【好吧,D100=1(棒讀),你說服成功了,但值得嗎?】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嗎?
淡藍色的線條在眼前組成繁複的法陣圖案,附近也沒什麼趁手的原材料,北小路真晝看了一圈兒,找了塊空地蘸著自己的血開始畫。
手在抖。他想,畫歪了沒關係吧,反正哈斯塔沒起床的話估計也不會回應他。快醒醒!彆跟你們家老爹阿撒托斯一塊睡大覺了!
【任務倒計時 00:03:11】
那幾行冗長的文字已經有點看不清了。北小路真晝躺在地上,向黑暗的穹頂伸出手,從一個小時前的回憶裡撈出零碎的片段,但那些文字無論如何都異常模糊。
於是他把手戳進快要凝固的傷口,好不容易看到那行英文注音的咒語,念出來的音節就像是黏糊糊的海水,帶著溫熱的觸感。
“……”
念對了嗎?記不清了。
“……”
就這樣吧,沒關係吧。
“以鬆田陣平和北小路真晝的名義,將此身獻與……”
手臂落在地上,聲音越來越低。
“……救救他。”
【任務倒計時 00: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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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鬆田陣平點燃了一根煙。來找他們的一課警察把步美帶回去了,他也徹底確定了遊戲的場地就是他所在的“現實”。
不過這樣就存在著另一個問題……他之前見到還敲了一平底鍋的人不會真是諸伏吧?
【打電話給他問問?】守秘人提議。
“不用了,沒必要。”
【遊戲結束還什麼都不做的話,你就會死,你不是還有一定要做的事嗎?】
“因為這種事就去殺人,你知道也不會高興的吧。就這樣,會有人替我們收拾那群混蛋。”鬆田陣平看著遠處的風景,等待倒計時結束。
那行任務說明的文字依然在眼前。
——[你的隊友似乎在進行著隱秘的信仰活動。作為馬薩諸塞州調查公司的調查員,你的任務就是保證他的死亡。]
——[任務獎勵:複活指定對象。]
“萩原,你……算了,你也不是他。”
【任務倒計時 00:00:08】
【恭喜通關副本《柯學主義酒館·第二審判庭》,您獲得了通關獎勵[珀耳塞福涅的憐憫]。正在為您退出遊戲。】
鬆田陣平看著這行文字,手裡的煙悄然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