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屈出塵的身影在輕霧中宛若仙人,李婉華心尖兒這般盤算,亦添了幾分把握。
她不覺心馳神搖,誰都不會刻意惹燕不屈不快的。
哪怕黎皎皎開辟了洞府,升為玉液境,可始終也是曇花一現,決計不會光輝永存。
洞府已成,這時黎皎皎也才回過神來。
洞府前的本命靈樹已經生成,自己當真成功開辟了洞府,她倒有些不真實之感。
黎皎皎做慣了弟子,如今倒要當彆人師尊,微微有些古怪。
她大約也知曉自己是雪川宗棄徒,雖是自己走的,但也跟趕出來沒什麼差彆。自己雖開辟洞府,收徒卻並不容易。
不過辦法總是有的。
黎皎皎正自思量時,卻感應到有人拜訪。
她抬眼一看,倒是個熟悉之人,是自己月前救下的方惜月。
女修手奉黎皎皎留給她訊花,入內倒也未曾受阻。
這剛開張就有了生意,方惜月低啞說道:“還請,請收我為徒。”
黎皎皎一下子便留意到方惜月散著頭發。
對方未戴白玉釵,從前是雪川宗弟子,如今卻不是了。
這倒是天造地設,雪川宗棄徒除了自己這兒,大約也沒彆的門派敢收。
黎皎皎倒禁不住若有所思打量。
晝月法海之中,黎皎皎的事情就像一顆石子投入水中,亦不過引起小小波瀾,仿佛並未留下什麼痕跡。
接下來晝月法海商量的便是雪川宗收新弟子入門之事。
也算做雪川宗大事,燕不屈素來也上心的。每逢新弟子入門,李婉華就會替他悉心收羅,網絡心腹。燕不屈在意,李婉華亦是極用心。
她聽著燕不屈緩緩說到:“海納百川,自是有容乃大,雪川宗自有容納天下的氣魄。無拘年齡,哪怕是彆派掌門府主,皆可投身雪川宗門下。”
在座諸修也紛紛應和。
李婉華驀然抬頭,麵頰卻是一僵。
也許說者無心,卻聽著有意。也許她太在意黎皎皎,所以什麼都想到黎皎皎。
黎皎皎已經開辟洞府,可仍能拜入雪川宗的。
仙長是不是這個意思?所以才得知黎皎皎開了洞府,便刻意在人前將這件事給點出來。
李婉華驀然望向了魏晚晚。
魏晚晚倒是容色寧和,未有什麼異色,隻顯得自己看不開。
論心機城府,她竟還不如魏晚晚這麼個小姑娘。
李婉華清醒了幾分,也將自己心頭那點兒邪火這樣壓下去。
她拚命使得自己冷靜幾分。
其實一開始,自己不就知曉仙長想要黎皎皎回雪川宗,不甘黎皎皎離去,不是嗎?
哪怕有了魏晚晚,仙長心裡總是有些不甘惦念的。
回來也不錯,關鍵是怎樣回來。
她也慶幸自己方才試探過,以陳若華代了黎皎皎的丹主之位。於是彆人都知曉燕不屈的態度,哪怕黎皎皎重歸門牆,也彆妄想如從前那般受寵。
回來了也是要受磋磨,無非將從前的白月光磨成死魚眼珠子。
到時候仙長再棄之,也不會覺得可惜了。
這樣分析著,李婉華漸漸氣順,隻是心底深處仍隱隱有些不安。
她心尖兒忽而浮起了一個念頭,那便是魏晚晚果然還是比不上黎皎皎的。
李婉華這樣神思漂浮,旁人卻並沒有從燕不屈這樣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什麼異樣。
談完了雪川宗收徒,大家開會也進入了下一個議題。
那就是月劍台劍主謝慈處置問題。
謝慈已經關在三十三獄足足兩年了,再關久些,恐怕也要出事了。
那麼他的公審就定在一月之後,於全境修士跟前,依從眾意斷其生死。
就連一門心思惦念黎皎皎的李婉華也被分去幾分注意力。
謝慈是仙長心頭之患,李婉華自也是恨不得他死。
這魔頭泯滅人性,手段殘忍,證據確鑿,最要緊是他自己也認了罪。以他罪過,死上十次也是無妨。
隻是不知為何,偏生有許多人敬仰於他,特彆是那些個月劍台弟子,敬得如瘋魔了一般。
哪怕謝慈已落獄獲罪,提及他時,月劍台弟子仍以劍主二字恭順相稱。
李婉華心裡不過將謝慈名字念了念,便油然而生一縷寒意,實難理解有人會對謝慈如癡如狂。
晝月法海之外,何昭嬈也不覺輕輕把玩手中一枝碧蓮。
她輕輕坐在一棵望月樹,被枝椏托著,於是便能遠遠看到晝月法海在月下浮起的迷霧。
那裡卻是何昭嬈怎樣都夠不著的地方。
她身上有燕不屈留下的熱情痕跡,已經是燕不屈的女人了。可那又如何,燕仙長總是把她放在暗處。
哪怕是魏晚晚都能得個座位,自己卻遠遠夠不著。
因她出身卑賤,心思陰暗罷了。
何昭嬈手指用力,一點點將手中握著碧蓮捏碎。
雖贏了黎皎皎,可此等處境,也使得何昭嬈心底升起了幾分屈辱之意。
一道身影輕輕靠近了何昭嬈,掠至何昭嬈身側,姿態卻很恭順。
那是個通身隱於漆黑披風之中的妖修,手掌伸出,皮膚卻是墨綠顏色。
他捧出了一枚冰匣。
匣子打開,裡麵有一顆新鮮人心。
何昭嬈瞧著他,驀然笑似春花:“阿昭,多謝你了。”
她雖出身不高,可也有一樣特彆之物,比如她有一個藏在陰暗處幫手。
是黑夜裡的一把刀,能替何昭嬈做許多事。
很多人不相信黎皎皎說辭,是覺得何昭嬈無此本事。但那日何昭嬈本就是處心積慮,她以整村人性命為祭布成血陣,還有這麼個厲害的幫手在。
阿昭是個有些古怪本事的妖魔,乃至於他在雪川宗遊走,竟也無人察覺。
前些日子阿昭在小葉村受了重傷,也不是很方便。
如今他身體好些,穿梭無礙,也立馬殺了個修士,給重傷初愈的何昭嬈補補身子。
何昭嬈嫌他樣貌醜鄙,卻也覺得他有幾分體貼。
捉住修士之後,封其七竅,煉化身軀,將全身精元集於心臟。到最後修士身軀乾癟枯萎,唯一顆心新鮮水靈。
以此保存整個人的精元,再鮮不過。
何昭嬈手指輕拂,吸納精元之後,那顆心臟也化作灰燼。
她麵色也瑩潤了幾分,還有興致跟這妖魔說說心裡話。
“雖不能入晝月法海,大約也猜得到他們要處置謝劍主了,那可真是可惜之極。”
何昭嬈提及謝慈時,眼中熱意也一閃而沒。
有些事情,何昭嬈比旁人知曉的要多。
神明掩於神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開展神山之試,玄天境各個宗門都可參加。勝者便可使得整個門派得到神明的饋贈,使得整個門派獲得優渥資源。
雪川宗就是連續得勝,方才成為本境第一大宗,能在晝月法海占據三百餘席。
所以燕不屈才會讓李婉華等替他籠絡人才,收羅心腹。
燕不屈隻是凡境之中無敵,比起神,終歸得差得極遠的。
一想到神明之力,何昭嬈便不覺口乾舌燥,一顆心砰然心動!
傳聞神山之神乃是處於半昏半睡之中,玄天境發生種種不過是神明一個夢境。
神明是冷酷的,關於其本體,何昭嬈亦不敢有半分奢想。
但傳聞沉睡中的神會無意識化出化身,使自己一部分化作人類,在人間行走。
她偶得機緣,窺見一個玄天境最大的秘密,那便是她得到了一個名字。
是神明人間化身的名字!
月劍台劍主謝慈!
何昭嬈將這個秘密深深藏在心底,偶爾思之,也渾身戰栗。
然後她就有一個大膽非分的念頭。
謝慈是人,還是一個男人。
男人和女人之間是可以產生愛情的。
愛情是女人獲得晉升與權力的最快方式。所以男人與女人之間愛情無比神聖,無比偉大。
何昭嬈就精通這偉大的愛情。
她從不介意跟其他女人爭一爭。
所謂神之化身未覺醒前並不知曉自己神明化出,亦未斷七情六欲。若能趁機在謝慈心口種下情意,哪怕是一絲絲,亦是得到神明的眷顧。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何昭就生出難以遏製的激切。
想到此處,何昭嬈又輕皺眉。
她這番盤算當然也有些妨礙,因為謝慈被關入三十三獄最底層,那是何昭嬈無法窺探領域。還因為燕不屈對謝慈心下甚為忌憚,自己太過於僭越就會使得局麵失控。
何昭嬈極不甘心。
她隻能琢磨著,可要趁機謝慈難得出來機會,暗暗私會遞個帕子信物,在情真意切表白一番,說自己十分支持謝慈。
她自是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甚至可以淚如雨下,說謝慈若死,自己必然會去殉一殉。
當然謝慈占著神明分身,是有大氣運,必然不會真死的。
隻一絲神之分身動容,必也會讓她受用無窮。
這麼盤算著,何昭嬈也有些泄氣。接近謝慈已是千難萬難,更不必說這些尋常俗氣手腕未必能獲得謝慈垂青。
這時一道金色訊線掠來,纏住了何昭嬈手指。
何昭嬈眼底深處流淌了一抹厭煩,不動聲色輕輕把這縷訊線拂去,並不理會。
是薑鳴在找她。
可她已不想搭理。
黎皎皎已經離開雪川宗,又已與薑鳴斷絕關係,薑鳴大約也傷不了黎皎皎什麼了。因為據說薑鳴已被黎皎皎親手種下心魔,那麼這一次也是真正決裂。加之薑鳴因心魔修為難以寸進。
如此種種,薑鳴已經沒什麼價值了。
這顆棋子已不值得何昭嬈花心思哄他了。
再者與獲得神眷相比,薑鳴不過是一顆不起眼沙礫,自是黯然失色。
眼前有巍巍山嶽,誰又還會留意到山腳下一顆小沙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