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一股子血腥氣。”
“使清潔術了嗎?”
“使了,沒用,他的血流不乾一樣。”
“要不要找醫女給他治一下?到底是同門,眼看著他死了,有些不好受。”
“醫女豈是你我這等外門低階弟子請得動的?況且,這人是個壞的。想當初風風光光進了內門,如今卻隻剩一口氣被隆韶真人攆出來,定是又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
其中一個男修發覺趙謹承的到來,行弟子禮:“趙師兄。”
另一個也板正腰板,低頭行禮:“見過趙師兄。”
趙謹承溫和一笑:“兩位師弟客氣了,孫懷敏可在此處?”
“在呢,趙師兄,你要見他?”
男修恭敬地替他開了門,屋內晦悶,撲麵一股血氣的熱浪,令人感到反胃。
趙謹承神色不變,負手立在孫懷敏的床榻邊。兩位同室的男修看出他有話要問,便識趣告退。
周遭徹底安靜下來。
“孫師弟,此處無人,我也設下旁人無法窺探的結界,你若有什麼冤情,可以向我陳訴。”
孫懷敏閉著眼:“……我不冤,錯了就是錯了。”
趙謹承平淡道:“的確,你犯了千刀萬剮的罪,若換做我先知道這件事,我也會像穆師弟一樣對你下死手。”
孫懷敏嘴角扯開苦笑。
“但,”趙謹承凝視他因疼痛而蜷曲的身體,“你天性自傲,斷不會想到此等下策。是誰教你這樣做?”
孫懷敏長出一口氣:“趙師兄……事到如今還有意義了嗎?我……沒多少時日了。”
趙謹承道:“有意義,我要知道是誰想害我的師妹。”
“你的師妹?”他死寂的心複燃妒火,語氣譏諷,“你可是掌門的弟子,她怎麼高攀得上你?”
“我告訴你,趙師兄,她心裡隻有穆晚聲一個!我的路走死了,世間再沒有通往她的路了!”
說完這些,孫懷敏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大口大口急喘。
趙謹承沉默地垂望他,神情難辨。
喘息平息,痛苦卷土重來。孫懷敏終是開口:“……是莫寧,是她勸我這樣做的。我知錯認罪,但此女惡毒!趙師兄……彆讓她害到魚幼月……”
趙謹承眼裡憫然:“孫師弟,你用情至深,卻誤入歧途,毀了自己。”
隆韶真人的弟子,本可前途無量。洞府,仙法,應有儘有,名揚修真界指日可待,眼下卻要以一張草席了卻殘生。
孫懷敏眼角滾出熱淚:“情深?我不認。我後悔了……師兄,給我個痛快的死吧。”
千葉山有一處荷塘,裡麵長著大片雪白的靈荷。靈荷有奇用,未經允許不可隨意采摘,由外門弟子看顧,防人,也防路過的鳥雀,以免它們誤食,煉成精怪日後為害人間。
今天是莫寧和另外一名女修當值,那女修厭惡她,不肯與她一起,便隻有她一人坐在蘭舟旁。
晃神的功夫,冰冷的劍刃橫在她的頸間,她認出了劍氣:“趙師兄。”
趙謹承聲音沉鬱:“魚師妹哪裡惹了你,你要置她於那種境地?”
莫寧想過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聲討是以“魚師妹”為名。
“魚師妹?……是那個眼睛圓溜溜的姑娘?她怎麼了?”
“你唆使孫懷敏欺負了她,如今是在跟我裝傻嗎?”
莫寧微愣:“……原是如此,是我做事出了紕漏,魚師妹的名也有個‘月’字。趙師兄,我說我本來想害的是阮師妹,你信嗎?”
“不論你想害誰,我都容不下你了。”
莫寧看著滿池的荷花:“趙師兄,你不會懂我的,就像你不懂這些靈荷,你知道從淤泥裡爬出來開花,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和魄力嗎?”
“總有你這樣的人,天生開在雪山上,高潔清淨,名貴美觀,人人見了都想得到,人人見了都想誇讚。”
“我隻是不想雪蓮開在荷塘裡而已,它入藥煉丹皆宜,為什麼非要在我好不容易開花的荷塘裡奪走行人的目光?憑什麼?憑她生而高貴嗎?她連塘底的淤泥都沒見過,趙師兄,你說憑什麼啊!”
“阮如月天資過人,明明修劍道也能出人頭地!為什麼非要修樂法?!你讓我親自教她,莫不是為了羞辱我?趙師兄?她將我害到這般田地,我想讓她吃點苦頭也有錯嗎?”
趙謹承道:“阮師妹沒錯,錯的人是你。修道之路慣常如此,天資不講道理,莫寧,你入門許久,理應有悟。你一味追名逐利,忘了修道的初衷,隻會苦人苦己。事到如今,我留不得你——”
……
玄機穀。
魚幼月盤腿坐在石壁前,閉目修煉。
穆晚聲從外麵進來山洞,衣擺兜了一堆鮮紅透亮的果子,“幼月,我剛發現了幾棵果樹。”
魚幼月原地不動,真心假意各摻一半,苦惱道,“穆晚聲,你幫我看看這裡是什麼意思,我不會了……”
他把果子散在石塌上,扶住幾個險些滾到地上的,朝她扔了一個最紅的:“接著。”
魚幼月下意識把飛來的果子接在手裡,看了看,果子生得紅彤彤的,不由得食欲大增,張嘴咬下一口,舌頭將果肉壓下,清甜的汁水翻滾在口腔裡。
她眼睛一亮,含含糊糊:“好吃!”
穆晚聲清脆咬了聲果子,挨著她麵向石壁而坐:“哪裡不會?”
魚幼月指了指:“就這。”
穆晚聲吐出啃得乾淨的果核,“等我一會兒。”
他按照壁畫上的功法練了一遍,練到魚幼月所指之處,道:“這裡是要通氣於五臟,會靈於六腑。”
魚幼月頓悟:“哦……”
她依他說的練,“你繼續教我,往下我都不懂。”
穆晚聲道:“你這麼想讓我學這個?”
既然被看透了,她索性直說:“具體不能細講,我怕影響事件的結果。不過,你信我,學這個對你肯定有益。”
穆晚聲望著那些壁畫道:“那便學吧。”
魚幼月盯著他無暇的側臉看:“不想多問問我是怎麼回事嗎?”
穆晚聲不甚在意:“無礙,你又不會害我。”
魚幼月又咬了口果子,甘甜至極。她把果子啃乾淨,果核和穆晚聲的擺在一起,拍了拍手,繼續修煉。
根據壁畫記載的心法練了幾天,魚幼月先前損壞的修為全都補了回來,體內儲存的靈力也變得濃厚,運用念力如身之使指。
她隱隱預感,升階的雷劫要來了,且就在這幾天。
修煉之餘,魚幼月把山洞研究了個透徹。此處確是玄辰故居,堆放財寶的角落刻了一行筆法剛硬的字:【見即有緣錢都送你】;
落款:【玄辰】。
魚幼月無聊,在下麵用石頭劃:【不用了,謝謝!】
落款:【天下第一美少女·魚幼月】。
感歎號被她劃得很誇張。
玄辰此人被劇情鋪墊得如此之多,後麵的章節肯定會提到他,也不知還活著沒有。
視線下移,她看到金銀之下漏出一個毫不起眼的布囊。布囊像是隨手撕下的衣料所製,上麵以靈刻字:【桃樹種】。
魚幼月拎著這個布囊出了山洞,喊:“穆晚聲?”
“這呢。”
石台正對麵,穆晚聲躺在一根樹杈上,用了張大葉子遮臉,發絲從枝繁葉茂間垂下。
她趴在石台的邊緣往下看:“哇,這些樹精都跟著咱們挪到這邊來了。”
穆晚聲應聲:“是啊,它們還計劃把土堆到石台上,爬上來抓咱們兩個做樹肥呢。”
他掀下臉上的葉子,從樹杈上坐起身來:“你叫我有事?”
魚幼月舉起布囊給他看,“這是一袋桃樹的種子,我們要不要把它種了?”
“桃樹的種子?”
“你看啊。”她把布囊扔了過去,“我發現了玄辰寫的錢都送後人的話,錢咱們不要,這個種子一直放著該壞了,閒著也是閒著,我們來種樹吧!”
穆晚聲打量了下布囊,“好啊。”
他沒幾下就從樹上落到地麵,動作靈活利落。魚幼月依舊趴在石台上,眼巴巴往下看他。
“穆晚聲,你怎麼下去的?師兄教你飛了?”
師兄怎麼還不教她飛啊,太不方便了。
穆晚聲會意朝她伸手:“跳下來,我接著你。”
魚幼月固執道:“我不要你接著我,我要你教我飛下去。”
穆晚聲笑了:“我也不會飛,不過我會爬樹,你要學嗎?”
她對自己身體的協調能力不太自信,不想在他麵前出醜:“……那你得接住我!”
穆晚聲還是那副伸手接她的姿勢:“我一定接住你。”
魚幼月閉著眼睛跳了下去,騰空的感覺隻是瞬間,下一秒她便穩穩當當落在穆晚聲的懷裡。
睜眼,是他近在咫尺的臉龐。
魚幼月的臉,“騰”地紅了。
她手忙腳亂從他身上脫離出來,“種樹得找個光線和水源都豐富的地方,我先去找找!”
手被他拉住,魚幼月心頭一顫,聽到他的聲音響在身後:“一起找吧,我知道那種地方在哪。”
這可是他自己抓上來的!
魚幼月反手握住他的手:“那就!一起找!”
牽手並不是個自然而然的事情,尤其在夏天。為什麼非得是這個季節,非得是陽光這樣好的晴天,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她的手心開始出汗了。
魚幼月故作自然地鬆開他的手,給自己扇風,手心的汗意蒸發,帶來片刻的清涼:“天徹底熱了。”
穆晚聲走在她身側:“還好。”
兩人在河邊的空地停下,魚幼月手抵在額頭上遮太陽,眺望遠方,“那片還有竹林呢。”
穆晚聲蹲下身,用他的黑劍挖土,“嗯,我去看過,筍都老了。”
魚幼月不禁笑了聲:“你這劍跟著你什麼活都能乾。”
她挽起衣袖,把自己的劍也抽了出來,劍柄上的紅石在陽光下閃著璀璨奪目的光澤。她試著在成形了的土坑裡挖了兩下,“咦,我的劍挖不起來。”
穆晚聲道:“你劍身輕盈,本也不是用來乾粗活的。放著我來吧。”
魚幼月把沾了土的劍扔到一旁:“沒事,我可以直接用手刨。”
她捧出一抔土,堆到坑邊:“穆晚聲,你說有沒有那種化形的法術?要是有的話,我好想學,這種時候就能派上用場,變成一隻小狗啥的。”
穆晚聲索性也不用劍,黑劍隨意放在一邊,和她一起用手挖。
“狗挖洞不是最厲害的,應該變成狐狸。”
魚幼月訝然:“是嗎?我沒見過狐狸,長什麼樣的?”
“什麼樣的都有,你喜歡什麼毛色的?”
魚幼月思考片刻:“什麼毛也不喜歡,我有點怕狐狸。”
穆晚聲道:“狐狸多智,易成精怪,樂於害人,你怕著點也好。”
坑挖得差不多了,魚幼月吹掉手上的泥土,解開布囊,挑出幾粒完好的種子放進坑裡,往上埋土。
“這是我們一起栽的樹。”
穆晚聲挪到剛好替她遮陰的地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