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眸，看著麵前空著的烤盤，歎了口氣：“不知道趙雨念有沒有跟你說，我前天晚上有點喝醉了，我和她的這個戀愛關係，其實是當時我……”

他斟酌了一下：“算是發酒瘋求來的吧，雖然當時她答應了，也對我有所回應，但是……”

李庸知道他在猶豫要不要說雨姐推他的事，畢竟說了雨姐推他，肯定就會引出他倆接吻的事，雖然自己和雨姐很親，但這種事到底還是不太好說。

但他也不想讓這些話從自己嘴裡說出來，因為那樣林覓年也就知道雨姐連這種事都和他說，萬一因此吵個架什麼的，讓雨姐舍棄誰好呢？

他遞了盤水果給林覓年：“好了好了我懂了，但你以後彆這樣，有話直說就行，怎麼想的就直接怎麼說，難聽沒關係，一定得真心，能多解釋幾句就多解釋幾句，就算她罵你囉嗦你也要說。雨姐這個人看著挺搞笑的，其實內心很敏感。”

林覓年從盤子裡拿了瓣柚子，李庸把盤子放了回去，說：“她會想很多事，但她不會讓人知道，或者說其實是不敢吧，害怕彆人覺得她矯情，也怕因此會暴露弱點，會受傷。”

林覓年點著頭：“我知道了。”

“嗯，那行吧。”李庸看他也差不多吃完了，起身，“那走吧？”

“我能再問你件事嗎？”林覓年說。

李庸坐了下來：“問。”

“野雯。”林覓年皺著眉，“到底是做什麼的？”

-

從3號店下班，趙雨念趁著天黑去了趟吉祥巷。

她的老家。

那條巷子年份很久了，房子老舊，人也老舊，她在這條巷子很出名，不打算直接進去打聽情況。

她把車停在離吉祥巷外兩條街的位置的一個小賣部邊上，特意穿了一身鉚釘流蘇皮衣，眉毛和嘴唇上粘著有穿孔釘，露出來的左手手背上甚至還能看到她貼的一小節龍尾巴紋身，就這麼往她的那輛紫羅蘭旁邊一站，再來根廉價香煙，活像個過不了幾天就要被抓進去勞改的地痞頭子。

這個小賣部旁邊有個比吉祥巷還要舊的小巷子，裡麵都是一些混吃等死的青春期小孩兒，她抬腿往裡麵走著，昏黃微弱的燈光下，一個麵黃肌瘦的少年從牆根起身攔住她，趙雨念眼神掃過去的時候，能感覺到他有些緊張。

她看了一眼巷子深處正坐一起玩著各種紙牌遊戲的男男女女，問他：“你也是這兒的人？怎麼沒和他們一起？”

少年眼神轉厲，嗓音有些沙啞：“不辦事的話，就可以走了。”

趙雨念勾唇笑笑，從兜裡拿出一疊錢：“我來打探消息，叫你們這兒的耳朵出來。”

“我就是。”

趙雨念打量著他，現在這種天氣，他衣服褲子全是破的，臉上甚至還有泥點，她掐滅了煙，往他那邊走了半步，濃重深邃的眼妝令她此刻看上去格外冷豔且危險。

少年站在原地沒動，不服輸般盯著她。

“行。”趙雨念冷笑一聲，“吉祥巷9號那戶姓趙的人家的近況如何？”

“先給錢。”少年漠然開口。

趙雨念抬眼看了他一會兒，長睫下眼神如冰：“消息有誤，知道會怎麼樣嗎？”

“拿錢買命，拿命買錢，貴客既然知道沉桔巷，一定也知道這兒的規矩吧。”

趙雨念拿出一疊錢。

少年伸出手接了過去，借著昏暗的光點了點，五千塊，可買一戶平民人家全部消息。

他收下錢，誦經般開口：“吉祥巷9號，戶主趙齊盛，72歲，上月20號確診尿毒症，每三天去一次人民醫院拿藥，本月10號開始，住院治療，至今未出。戶主妻子孫康敏，70歲，上月起跟隨趙啟盛往返醫院並對其貼身照料，除昨日和其義女陳新蓮前往紅建路學海師堂樓下找一名叫林覓年的教師要錢未果，在其同事報警之前離場外，並無其他活動。”

義女？陳新蓮？什麼時候的事？

林覓年的事，和她有多少關係？

少年的聲音還在繼續，趙雨念攥緊了拳頭，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有任何變化。

“戶主獨子趙國強，55歲，上月22號起，辭去吉祥巷口水泥工工作，每日往返簡城與紫城兩地名為‘琴亞’和‘營杵’工廠做苦力，至今未休。戶主義女陳新蓮，除經常跟隨孫康敏去醫院照看趙齊盛外，每半月坐車前往西區一名叫‘興化’的食品代工廠，所辦之事未知。”

“未知？”趙雨念問。

“未知。”少年重複一句。

趙雨念和他對視著，眸中是十足十的警告，但他眼神堅定，巋然不動，應該是真話。

連沉桔巷都查不到嗎？

“這個義女，什麼時候來的？”她又問。

“今年年初。”少年答。

“因為什麼事收她做義女？”趙雨念問。

“未知。”少年答。

趙雨念眼神瞬時結冰，拳頭即將落在他臉上之時，突然停了下來。

“挨打的時候竟然閉眼？你們沉桔巷的人也挺有意思。”她諷刺一句，轉身離開。

“貴客買的消息還沒有聽完，確定要走？”身後的少年再次開口，趙雨念冷聲一笑，邁步騎車離開。

少年看著被迅速拉遠的車尾燈，沾染泥灰的唇角輕輕動了動，扯開嘴唇上尚未愈合的幾道血口子。

“戶主孫女趙雨念，四年前殺人未果，被榮城暗點唯一婦女兒童絕對保護聯盟首領即野雯集團現任董事長陳嫣所救，自此與其母馮娟一同進入野雯，於第二月從簡城一中退學並進入榮城野雯訓練三營學習搏鬥術，去年三月底學習結束回到簡城，任野雯簡城分店主管，自願以自身性命為最大犧牲賭注，確保各分店員工工作期間絕對安全。”

“最新記錄，戶主孫女趙雨念於今日入沉桔巷購買趙家消息。”少年眼中光點波折，唇角有淚，“因途遇舊人阻攔，未果。”

-

到小區周邊的時候才八點半，馮娟應該在家，趙雨念不想讓她起疑，在外麵找了個衛生間卸妝洗紋身貼，出來的時候還把包裡換下的羽絨服給加上了，確認自己看上去隻是穿得亂七八糟了些，停車上樓。

“回來了？”趙雨念進門的時候馮娟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她回來，起身要去廚房熱飯。

“嗯。”趙雨念答應一聲，換好鞋關上門，“媽，不用做飯了，我待會兒還得出去，晚上不回來睡。”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馮娟這才看見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擔心，“你這是？又去騎車了嗎？怎麼還穿這個薄褲子啊，天這麼冷，凍著了怎麼辦？”

趙雨念看了眼自己身上穿著的緊身黑牛仔，邊往臥室走邊說：“我知道了，洗個澡就換絨褲。”

“是又要去加班嗎？”馮娟沒問到第一個問題的答案，跟過去又重複了一遍。

“不加班。”趙雨念從衣櫃裡拿出換洗衣服，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直接坦白好些，反正照現在這架勢，她和林覓年估計得談好長一段時間，有個交代也是對的。

她抱著衣服出來，對馮娟說：“我談戀愛了，他叫林覓年，是個老師，隻是最近失業了。”

“林覓年？”馮娟問，“是你欣語妹妹的那個補課老師嗎？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看著挺利索的那個？”

“應該是吧。”趙雨念試著把這些詞往林覓年身上套了下，不大確定地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馮娟這話的意思是已經見過他了，問，“你見過李欣語的補習老師了嗎？”

“見過了啊。”馮娟點頭，“今天他來你謝姨家給李欣語補習，我在小區門口買了點草莓，想著送點過去，剛好就遇上了。”

“他來李欣語家補習嗎？”趙雨念問。

“對啊，不是說他沒在那個什麼學海師堂做了嗎？謝姨說還是想讓他教，就直接讓他來家裡了。”馮娟說。

“哦。”

趙雨念答應一聲，腦子裡還在消化，聽見馮娟又說：“你在和他談戀愛嗎？什麼時候的事兒啊？他家裡是做什麼的？靠不靠譜啊？年齡呢？我看著比你大些，就是不知道大多少。”

“就前幾天的事兒。”趙雨念抱著衣服進了衛生間，說著說著有點心虛，“他是梁老師的兒子，就我初中語文老師。”

“哦我知道我知道。”馮娟笑起來，“這麼巧啊？你們怎麼認識的啊？”

“就……”趙雨念把衣服放在架子上，斟酌了一下詞句，“就偶然的機遇，反正就遇上了，後麵就談上了。”

“啊……”馮娟消化了一會兒，接受了她的這個說法，“那行，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就不過問那麼多了，是梁老師的兒子那我就放心了。”

她剛要轉身，想起年齡還沒問到，又轉過身來：“對了，他多大啦？”

“二十三。”趙雨念從洗漱台上抓了個皮筋綁頭發。

“二十三啊？”馮娟兩手交疊著思考著，“你十九，他二十三，差四歲，也行，男孩子年長幾歲成熟些，會照顧人。”

趙雨念綁好頭發，有點兒不知道怎麼接，淡定地“嗯”了一聲，說：“媽我洗澡了。”

“哦，好，洗吧洗吧。”馮娟笑著，轉身往客廳去了。

趙雨念剛打開水，聽見馮娟好像在說話，關了水朝門外喊著：“媽？你在跟我說話嗎？”

外麵安靜了好幾秒，才聽見馮娟的聲音，聽聲音像是在去往房間的路上：“沒有，媽媽打電話呢，洗你的。”

打電話？跟誰啊？謝姨？謝姨不就住對門嗎？倆姐妹這麼難舍難分，下班時間都要打電話？

趙雨念一臉不甚理解地“哦”了一聲，打開水繼續洗。

洗完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九點，手機顯示有林覓年半個多小時前發來的消息，趙雨念從洗漱台下麵拿了一盒她在網上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無薄荷的牙膏，和擦臉的水乳一起裝進挎包裡，這才有空站在床邊看了眼消息。

【林覓年】：你什麼時候過來啊？

【林覓年】：想你[可愛].GIF

趙雨念眉頭擰緊了，一臉地鐵老人看手機的表情，沒敢回。

明天後天都是夜班，雖然不是通宵，但她白天估計還是得補補覺。

她站在床邊摸著下巴思考著。

所以她大白天也在林覓年家睡嗎？

林覓年現在又不用上班，門外有個大活人一直清醒著，她能睡得著嗎？

她歎了口氣，換了隻手繼續摸著下巴。

算了，白天回家睡好些，就晚上過去一趟，就當走個過場。

“誒？”想到林覓年剛才發來的消息和今天在電話裡說的那些話，她對自己剛才這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這個想法感到些許慚愧。

“唉！”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不過她今天確實有好好思考過她和林覓年之間的關係。

很奇怪。

明明她挺喜歡他的，明明確認關係的時候她也沒有任何抵觸的想法，明明現在已經確認關係了，甚至都親過兩三次了。

但她就是感覺自己和林覓年不是很熟。

男女朋友之間不是應該很親密才對嗎？可她感覺自己在林覓年麵前還沒有在李庸麵前放得開呢，真是奇了怪了。

難道是認識時間太短她還在慢熱期？

可是慢熱期親嘴……

她皺著眉，覺得得想個辦法調理一下自己現在的這個狀態。

手機再次震動，新消息提醒。

【林覓年】：要不要我來接你？是不是迷路了？怎麼還不來。

【林覓年】：[乖巧等待].JPG

趙雨念摸著額頭笑起來。

她確實是有點放不開，但林覓年好像還放得挺開的。

她想起兩人第一次約飯那天林覓年的裝扮。

駝色大衣、深色格子襯衣，還有黑色半高領內搭、下半身大概是一條深色長褲吧？

她當時太過緊張，沒敢看太久，反正是妥妥的高智紳士男穿搭，再加上他本身的那股氣質，趙雨念忍不住感歎兩聲，堪稱人模狗樣中的佼佼者。

她垂眸瞄了一眼已經黑下去的手機屏幕，在腦子裡將[可愛].GIF和[乖巧等待].JPG這兩個表情包自動替換成林覓年的臉。

人模狗樣？他發這兩個表情包的時候哪裡還有半點人模的樣子？

人模？趙雨念忽然想到初見他時還以為他是商業KTV的男模，沒忍住笑了起來，剛笑出聲，看見馮娟一臉欣慰地出現在她房間門口，她瞬間收起了笑意。

清了清嗓，恢複了往日的正經：“媽。”

馮娟看著她笑著答應一聲：“誒。”

相視沉默。

趙雨念有點尷尬，剛要抬手摸鼻子，強行忍住了，她拿起放床上的包，說：“媽你還有什麼事嗎？沒事的話我得走了。”

“去小林家嗎？”馮娟全程保持微笑，趙雨念莫名心虛，明明是正常戀愛，怎麼會有種早戀被發現的尷尬和忐忑感？

尤其是她還說要去他家過夜。

趙雨念腦子裡刷刷閃過幾個懵懂無知少女被不良黃毛騙走的古早電視劇片段。

隻不過現在她才是那個黃毛，林覓年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哦不，少男？

她又想到林覓年比她大幾歲，擰著眉修正，中男？還是熟男聽著帥一點……

腦子裡莫名走完一個小劇場，注意力再次回到現下場景裡的時候，趙雨念已經放鬆了許多，她往門口走著，點了下頭回答說：“對。”

“注意防護啊。”馮娟忽然冒了句，驚得趙雨念差點崴腳。

她回過頭來，斟酌好半天：“應該到不了那一步，但我會注意的。”

“嗯，去吧，有時間記得帶小林來家裡吃飯。”馮娟朝她擺擺手。

趙雨念還是沒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知道了，你早點睡。”

“好。”馮娟過來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