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笑笑(1 / 1)

周末兩天的時間,江自鳴用來整理資料、填寫表格。

自述信是在周二上午到的,剛好讓江自鳴踩著線交了上去。

辦公室裡人不多,輔導員正在慢悠悠喝茶。江自鳴把自己的資料遞過去,看他封在一個棕色的袋子裡,放進了抽屜中。

江自鳴掃了一眼,裡麵有厚厚一摞這樣的袋子,都快溢出來了,怎麼著也得有二十來個。

她公式化地說了句謝謝老師,然後便轉身往外走,心裡算著自己選上的可能性。

專業一百四十七人,三個班級,每個班也就七八個名額……

江自鳴心裡亂極了,一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被選上,還是想被刷下來。

這也不算少了,或許隻要申請就能有補助呢?

她想著想著豁然洞開,那股從彆人碗裡搶飯吃的感覺也消了不少。

為什麼一定要覺得是自己搶了彆人的名額呢?

江自鳴的心情鬆動了一些,剛要走出大樓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細小的聲音:“江自鳴!”

江自鳴應聲回頭。

披肩長發、鴨舌帽、口罩,從前麵看完全看不到她臉上任何一絲裸露的皮膚。

是同班那個吃激素藥的女生——曹笑笑。

江自鳴停下和她打了聲招呼,“你也剛把表交了?”

雖然看不到曹笑笑的表情,但江自鳴覺得她應該是笑了一下。

曹笑笑說話時輕聲細語的:“嗯,我剛把表給老師。”

江自鳴:“你們宿舍有幾個人申請了呀?”

“就我和芳芳。”

芳芳全名齊芳德,單親家庭,父親常年在外打工,由年邁的奶奶撫養長大。

想到這裡,江自鳴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感覺每家都有每家的不容易。

倒是曹笑笑反過來安慰她:“沒事,我看名額挺多的,咱們應該都能選上。”

這話說到江自鳴心坎裡了,這也正是她所期望的。

她發自內心地感歎:“要真是這樣就好了,我就能讓我媽媽少給我點錢——或者我攢下來,去給她看看腰,她總腰疼。”

江爸爸江媽媽上班的工廠雖然待遇不錯,但那基本可以說是拿命拚出來的。

三班倒,工廠環境也不好,對身體傷害很大。

曹笑笑附和:“我也是這麼想的,能給家裡省點負擔,就算拿三檔補助,也有兩千二百塊錢呢。”

兩千多塊錢……

“這夠覆蓋你的藥費嗎?”

“不夠,”曹笑笑烏黑的長發隨著她擺頭的動作而搖擺,“好像這麼說也不對,夠一個半月的了。”

江自鳴瞠目結舌:“……還不到倆月嗎?”

“要是省著吃倆月就夠了。”

“那這藥能省著吃嗎?”江自鳴皺眉。

曹笑笑頓了頓,“醫生說不太好,但是家裡有時候沒那麼多閒錢。”

兩人並肩走在柏油馬路上,江自鳴注意到她倆的鞋子都是一樣的風格:雖然看上去臟,但實際上應該挺乾淨的,隻是穿得時間太長了,褶皺的痕跡變得很深,網麵上留下了刷不掉的臟汙。

“我媽媽出了車禍,對方全責,法院判他們賠償,但是他說沒錢,不肯給。”

曹笑笑的聲音還是細細的,聽起來很溫柔。

“我爸沒辦法,媽媽還在ICU裡躺著,隻好和彆人借了很多錢。幸好媽媽後來恢複了。”

“但是我又生病了。”

江自鳴心裡酸澀無比,她壓抑住翻滾的情緒,故意說得非常輕鬆:“苦儘甘來嘛,媽媽能恢複就是最幸運的事情了……而且生病這個事情難免的,等拿到了補助金,你可不能再節省了,興許好好吃藥很快就能好起來了呢?”

曹笑笑很用力地嗯了一聲。

兩人在食堂買了飯,一起打包回宿舍。

第二天是周三,慣例下午沒課。

貧困生評定在下午兩點開始。

為了保證公平公正,評議小組不僅有輔導員與助教,還會從每個宿舍挑選一個不申請補助的同學參與。

江自鳴她們宿舍去的是寢室長劉懷竹,而邵旭北則代表他們宿舍被選了上去。

除開他,小組裡還剩下五個人。

江自鳴征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見,看看什麼時候完成老張頭布置的小組作業。

其餘也沒有什麼大塊的時間——除了周末。

為了保證周末的純潔性與完整性,其餘幾個人一致同意在周三下午完成。

至於邵旭北——

他現在應該正在打分吧?

江自鳴的心像被一根細細的線吊起來了,半懸在空中,不上不下的。

評選結果今天下午就會出來,接著還有一星期的公示期,最終確認無誤後,名單才能徹底確定下來。

幾個小時以後,就能知道結果了……

再過一個拐角就到了她們選的空教室,一道男聲在教室裡回蕩著,甚至傳到了外麵來。

“……牛逼啊信哥,他的演唱會門票很難搶的,這都讓你搶到了。”

“這有什麼難的,我也是直接從黃牛手裡收的。”

“啊?那不是會貴很多?”

“也就貴了五百多塊錢吧。”

“這還不貴?信哥還是有錢。”

“哪兒啊,下個月不就發補助了嗎?到時候請你們吃飯。”

“補助?什麼補助?”

“貧困生那個啊,我申請了一檔的,如果沒什麼差錯應該能評上。”

江自鳴和丁瑞雪腳步停在教室門口,互相對視了一眼。冷不丁聽到這樣私密的消息,讓她倆一時間都有些犯難,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遠離。

遲疑間,裡麵的人又接著說話了,是楊明遠的聲音:“我服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信哥真牛,到時候送我一套皮膚唄,咱們兄弟有福一起享。”

林信顯然有些猶豫了:“你要哪個啊,百兒八十的沒問題,要是一千多的我可買不起。”

楊明遠接著吹捧:“不可能!咱信哥多有實力,我看你最貴的都兩千多呢……”

“我去你的……”

“你們怎麼不進去?”宋洋摘下耳機,看著停在教室門口的兩個女生。

江自鳴和丁瑞雪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即就是尷尬。

教室裡鴉雀無聲,仿佛沒有人一樣。

她倆有種撞破彆人醜事的感覺。

情急之下,江自鳴不得不用蹩腳的謊言遮掩過去:“……我、我倆剛才找手機呢,我還以為手機丟宿舍了,準備回去拿呢。”

說完,她拉著尬在原地的丁瑞雪進了教室。

……手機不是一直在她手上嗎?宋洋有些疑惑,也沒多說,跟在兩人身後進了教室。

江自鳴邊走邊打量林信和楊明遠的表情。

他倆正埋頭搓手機,神情十分專注,除了稍微有些僵硬,看不出一點端倪。

她把書包放下,拿出今天的任務清單,等幾個人都準備好,按照往常,開始老張頭設定好的流程。

似乎和以往沒什麼不同。

但還是有些地方不一樣。

比如邵旭北不在,比如一向不好接近的林信突然變得熱情,甚至要自告奮勇,攬下邵旭北那一部分的任務。

又比如,江自鳴無法像往常一樣專注,總是不經意打量林信。

之前黃毛錫紙燙隻是他的一個外在形象,可今天,在江自鳴眼裡,被附加上了更多的東西。

例如,他花多少錢做的發型?

他的衣服看起來嶄新,左胸前有一個小鉤的logo。這又要花多少錢?

江自鳴早先從沒有注意過這些東西,但今天卻不得不注意。

臨近尾聲,大家安靜下來,埋頭專心完成作業。

林信又從包裡拿出另一個手機,沒有套殼,背麵有個明晃晃的水果標誌。

江自鳴沒有見過什麼世麵,但她也知道,這個牌子的手機都很昂貴的。

她實在忍不住了,問道:“你怎麼有兩個手機?”

林信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在和自己說話,抬頭對上江自鳴的眼神,說話時磕絆了兩下:“我、我姐姐姐夫給我買的。”

江自鳴:“這個應該挺貴的吧。”

林信麵色不大自然,應該也是想起了剛才的事,“我不知道,我姐姐給我的二手。”

宋洋嗤笑一聲,頭都沒抬:“剛剛不還說人家給你買的。”

江自鳴的視線又挪回林信臉上,他剛才的確是這麼說的。

林信麵皮發紅了:“她買了自己先用了行不行?用舊了給我可不就是二手的?”

江自鳴硬邦邦地說:“這麼說也沒錯。”

但真是這樣的嗎?

她想,可能就是這樣的,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

萬一林信隻是在吹牛呢?

也有人是這樣的,自尊心比較強,又非常愛麵子,故意說自己擁有一些昂貴的東西,好讓自己能舒服一些。

如果林信真是這樣的人,江自鳴也不會瞧不起他。

她並不覺得這是在“撒謊”,因為她小時候也有這樣的行為。

為了更合群,故意說自己也有、也經曆過,儘管她連彆人講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但她又說服不了自己,因為心底隱隱覺得,對方並不是這樣的人。

或許楊明遠的話就是佐證。

煎熬地結束作業,在等丁瑞雪上廁所的時候,江自鳴思忖半晌,忍不住給邵旭北發消息:評選出結果了嗎?

邵旭北正捏著那根昂貴的鋼筆打分,看到林信資料赫然在列的時候,他忍不住眉心緊皺。

他和林信是舍友,就算平常不想關注他,但對林信及他家庭的了解,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的。

一旁的學姐看到他的表情了,湊近了些:“怎麼了?”

邵旭北隻是搖搖頭。

評選速度並不快,等天色擦黑的時候,總算結束。

邵旭北這時才看到江自鳴發來的消息。

邵哥:出來了。

邵旭北斟酌半天,又發出去一條:你沒選上。

他剛想解釋原因,就看江自鳴以一個單音節作為回複,緊接著一條消息:我想問你些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