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明月(上)(1 / 1)

這次的敵人共有三個,體型略有差彆,但形象基本一致,都綁了高高的馬尾,以一襲黑紗覆麵,身體周圍隱隱約約有黑霧繚繞,令人難以看清真容。

武林之中有許多門派,各自都有具有代表性的服裝。如逍遙派常以一襲藍袍示人;千月教崇尚月亮,不論男女,皆以柔美著稱。遊戲裡的反派角色——也就是朝廷的走狗,以摻了金線的黑衣代表天家的權勢。

然而這一關的形象卻是首次出現,論壇上不少人都在猜測:有人說他們來自幽冥穀,因為兩者皆擅長用毒;有人猜測他們是無影閣的殺手,因為其身法鬼魅,難以追蹤。

但到底是誰,官方到現在都沒有給過定論,能不能說清楚也很難說,論壇裡為此吵得熱火朝天。

既然沒有明確答案,有些玩家乾脆直接跳臉,點名道姓可能是某個之前出場過的角色,原因也五花八門,有說是烈焰山莊的大小姐,因為兩者都擅用鞭;也有說是江湖上神秘的白衣公子,理由更充分了:兩人都沒有漏過臉,身型也相仿,腰細腿長。

為首腰細腿長的黑衣人動了。

江自鳴緊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她唇緊抿著,眉頭微皺,看起來有些嚴肅。

遊戲人物在江自鳴手下靈活了不止一星半點,左右騰挪著,避開射來的毒箭。

邵旭北看著看著,就有一些走神了。

他看著她握著鼠標的手,忍不住想,鼠標這麼大嗎?原來在他手裡還有點小,怎麼現在看著那麼大呢?

她的手握在上麵,好像有些吃力的樣子。

他正想得入神,就聽到身邊一聲懊惱的歎息。

邵旭北像被驚醒一般,竟無端地有些心虛。

他看向電腦屏幕,中間兩個慘紅的大字:失敗。再看眼下方的boss血條,還剩三分之一。

沒等他想好怎麼安慰兩句,就看江自鳴挪動鼠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重開遊戲。

等待加載的間隙,江自鳴掏出水杯喝了一口,說:“沒事兒,我本來也沒想一把就能過去,這鍵盤和我家裡的不一樣,有點不順手,還得適應適應。”

想想又補充道:“彆擔心,今天肯定能打過去,等我找找手感。”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邵旭北一瞬間有些發愁,但看江自鳴全神貫注的樣子,想起來是自己請人家幫忙,還吃了人家一頓飯,頓時什麼想法都煙消雲散了。

“挺厲害的了。”他應和道。

江自鳴笑笑,又進入了戰鬥狀態。

這次顯然比第一次更好了一些,動作更加流暢順滑,一個滑鏟躲過兩個被動攻擊,精彩至極,看得邵旭北在心裡默默為她叫了幾聲好。

江自鳴手感上來了,一番廝殺後,以三十四滴血的優勢險勝。

原本不可探索的地圖上,一層濃重的雲霧緩緩消散,顯出景物的原貌來。

雖然是第二次過關,但江自鳴仍成就感滿滿,興奮勁兒不減,側過身,手掌舉起到下巴處。

邵旭北還以為她興奮過頭,要給自己兩巴掌,身子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一秒過去,江自鳴仍維持著那個姿勢,邵旭北才從她的眼中讀懂了……似乎是要擊掌?

一句“彆那麼幼稚”卡在嗓子裡,對上那雙笑眼,硬是說不出來。

邵旭北緩緩抬起胳膊,僵硬得像是缺少潤滑的機械。

江自鳴滿腦子都是想要和彆人分享自己的喜悅,沒想太多,兩隻手快速拍了一下便收回了。

好在她還記得是在咖啡館,動靜不能太大,所以用的力道很小。

小到邵旭北以為是一場錯覺,掌心裡熱熱的,不知道是拍疼了,還是被她的體溫傳染了。

他的手指悄悄合攏,不動聲色地拂過掌心,希望能壓下這股莫名其妙的熱意。

現在總算有時間,可以發問了。

“你為什麼要戴那個香囊?”邵旭北問,他一開始以為香囊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加成,但一場看下來,江自鳴也是仗著自己手速快硬抗過去的,人物的數值似乎沒有多大的變化。

“這個嗎?”江自鳴點開裝備欄,解釋道:“求個心安啦,這是任明月送給郝大俠的。”

“……任明月?”邵旭北知道這個人物。

任明月在這章開場動畫中出現過,也是郝大俠挨罵的主要原因。

她原本是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但是為了郝大俠放棄了富貴優渥的生活,與他遠走高飛。

舒坦日子沒過兩年,意外發生了。一樁慘案將原本不相乾的郝大俠卷了進去,他有機會選擇視而不見,但最終還是出手相助,並為了還死者一個公道追查了下去,被朝廷及走狗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還牽連到了任明月。

這一關的故事就是任明月被擄走,生死不明。正當郝大俠好不容易找到她的下落之時,慘案的關鍵線索也同時浮出水麵。

此刻,郝大俠麵臨著兩難的抉擇。

如果選擇妻子,那麼關鍵證據就會被銷毀,數百人死亡的真相再難以重見天日。

但要是選擇追查線索……那上次溫馨的道彆,將是他與妻子的最後一麵。

坑爹的來了,無論玩家選擇哪一個,那一刻,郝大俠像是生長出靈魂了一樣,他有自己的選擇。

他要去追尋慘案的真相。

這顯然與絕大多數玩家的選擇不符,因此郝大俠被罵慘了,論壇上“希望你爹是郝大俠”、“你對象是郝大俠”都成了一種通用的罵人的話。

但江自鳴不這麼覺得,她甚至替郝大俠說好話。

隻是個遊戲角色,邵旭北代入感沒有那麼強烈,沒有那麼抵觸郝大俠。

但一開始他的選擇,也是去救任明月。

“你的選擇呢?”他問江自鳴。

江自鳴說:“當然是去追查線索。”

邵旭北有些意外。

“那任明月怎麼辦呢?”

是啊,這可是郝大俠誌趣相投、朝夕相處的愛人啊,她現在危在旦夕,還是因為他才受牽連的,他怎麼能放著不管,轉而去探尋一個縹緲虛無的真相呢?

江自鳴用一種非常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這也是任明月的心願啊。”

“……你怎麼知道?”邵旭北皺眉,他不記得遊戲裡有提到過。

“一開場的動畫裡就提到過啊,他們兩個誌趣相投。對於行俠仗義,任明月一直是支持的態度。”

“有嗎?”邵旭北表示懷疑,他看過場動畫都是蜻蜓點水,淺嘗輒止的,所以沒有什麼印象了。

兩人一致決定,可以再看一遍動畫。

這時咖啡館裡人已經多了起來,有些人在學習,有些人在小聲說話,不適合直接外放。不僅觀影效果不好,也有些打擾彆人。

邵旭北隻帶了一副頭戴式耳機,他剛想把耳機讓給江自鳴,就看她從包裡拿出一副有線式的插孔耳機。

“這個可以嗎?”

彼時邵旭北看過網絡上的一個帖子,發帖的人說有線耳機絕不能夠被淘汰,因為它能夠短時間內大大拉近兩人的距離——物理上的。接著滔滔不絕講了許多,把耳機的作用說的神乎其神,簡直不像個工業化產品,倒像什麼上古傳下來的曖昧神器。

他當時嗤之以鼻,覺得完全是發帖人自己的意淫,沒想到一看評論區,全是在講自己曾經曖昧的經曆。

他看了沒兩條立刻刷走了,感覺這種東西看多了自己也會降智。

不過……萬一有人真信了呢?

她不會也看過吧?

但江自鳴的眼神又是那樣坦然,沒有絲毫刻意營造出來的曖昧感。

邵旭北眸色沉沉,點頭,接過那隻耳機。

他所設想的全沒有發生,耳機線繃直,維持在不滑落的最大範圍內。

手指點擊空格,視頻播放。

這段動畫江自鳴看了不下十次,早已爛熟於心,每一句台詞每一個眼神,她都記住了。

“……濃重的血腥味兒傳來,任明月臉色大變,眉頭緊皺:‘走,我們去看看。’郝大俠緊隨其後……”

“……一陣刀光劍影,任明月不敵,跪倒在地,郝大俠急忙要脫身相助,任明月大喝一聲:‘彆管我!萬不能叫這等宵小逃脫!’郝大俠忍下心痛,聚內力於丹田……”

“……鮮血湧出,任明月卻似毫無所覺:‘若天下儘是這等狼心狗肺之徒,那便殺儘天下人!總有人還要一個公道!我雖武功不敵你,但要拚著與你同歸於儘,你未必能逃……’”

動畫時間不長,信息量卻很大。

“原來是這樣,”邵旭北低聲說,“我之前隻以為她在恐嚇對方。”

江自鳴搖搖頭,歎息一聲:“她是抱著必死的心去的。”

“任明月雖然是官家小姐,但為人剛強,崇尚公平正義。一開始會結識郝大俠,也是因為看不慣山匪主動出手相助。隻可惜她家教森嚴,她父親不肯讓她學武功,要不然以後也是一代女俠,名聲絕不比郝大俠差。”

她這話說得真情實感,義憤填膺,顯然入戲極深。

邵旭北覺得有些好笑,但還是表示了讚同。

隨即聯想到論壇裡那個疊了一萬多層的高樓,又覺得情有可原,“那郝大俠被罵成那樣也有點慘,製作組應該背這個鍋。”

江自鳴遲疑了:“……但是我覺得這是他們兩個必然的結局耶。”

邵旭北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