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陽光明媚。幾縷透亮的光照在蕾絲窗簾上，美極了。

十一月份的天氣，陰沉的時候居多。

今天竟然出了太陽。

江自鳴原來是個非常講究防曬的人，不僅要擦防曬霜，還隨身帶著一把防曬傘。

幾年下來，卓有成效。

她原本膚色就偏白，現在更是白的顯眼，不少同事都谘詢過她防曬技巧。

她給出的回複都是：注意防曬。

說來好笑，大學的時候她生怕曬到一點兒陽光，防曬霜一囤就是好幾瓶。

上班以後她就不這樣了，一瓶防曬霜用了一整個夏天都沒有用完。但她倒是一點兒沒黑。

也不是因為她體質特殊，怎麼都曬不黑。

而是因為，她很少見到太陽了。

上學的時候成天在外麵跑，如果不擦防曬甚至有可能被曬傷。

但工作以後，早上八點半上班，五點半下班。夏天還好，趕得上朝陽落日。但冬天天黑得早，現在下班的時候天就黑透了。她幾乎一整天見不到太陽。

在工作的間隙她總透過玻璃看窗外的日光，心裡想：要是現在能去曬曬太陽就好了。

江自鳴皺著眉刷牙洗臉，換好衣服後一把拉開窗簾。

從她的窗戶望下去，能看到金黃的樹頂和乾枯的枝叉，幾隻活潑的鳥撲棱棱地飛來飛去。

空氣乾燥冰涼，灌入鼻腔，竟讓人產生一種懷念過去的衝動。

但江自鳴沒有時間，上班馬上要遲到了。

她在一家外企上班。

提到外企，一般人都會覺得工作清閒、待遇好。

但殊不知，外企和外企的區彆也是很大的。

她們公司顯然就不是那種“工作清閒、待遇好”的企業。

老板是中國人，現在在外國定居。他開的這家公司，隻占個外企的名頭，內裡，全是中國人。

他們工作的內容也很小眾，按大類來說算是外貿，靠賺外彙盈利。前幾年經濟好，賺的多，所以大家的工資也是水漲船高。不過等江自鳴進公司的時候就不行了，她偷偷打聽過自己和老員工的工資差距，心酸不已——她隻晚兩年進公司，基礎工資竟然和人家差出一半。

不過好在公司有政策，每年會漲兩次工資。老員工漲的少，新員工漲的多，也算有個盼頭。

沒辦法，畢竟是自己選的——江自鳴當時麵了十幾家公司，最終因為這裡有加班費、五險一金、雙休，而選擇了這裡。

工資少是她一開始就知道的，但是好歹能覆蓋自己的生活，不至於朝彆人伸手要錢，如果儉省一些，倒也能攢一點錢。

一開始江自鳴動過跳槽的心思。

最初簽合同的時候領導就隱晦地提醒過她，讓她有什麼想乾的趁年輕去乾，她當時沒聽明白，後來聽懂的時候早已受過生活和工作的重錘。

江自鳴連走帶跑地打了卡，氣喘籲籲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旁邊的徐姐看到她這模樣，帶著笑意打趣道：“又是跑過來的？”

江自鳴抹了把汗，“可不是嘛，就當鍛煉身體了。”

“唉，”劉姐歎口氣，“上班以後身體越來越差了，每天坐那麼久，一點兒鍛煉身體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徐姐顯然深有感觸，接話道：“可不是嘛，回家以後還得帶孩子，一會兒也走不開。”

“你可好多啦，你婆婆還肯幫你倆看看孩子，做做家務，你看我們家的？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怎麼說。”

“不管事兒也有不管事兒的好處，你老公就比我家的能乾的多，前天不是還……”

兩人的話題已經完全陷入家長裡短，江自鳴脫了外套坐好，豎起耳朵聽著。

她原來一點兒不愛聽，覺得女人們難道就沒有點兒彆的話題？聊聊電影、音樂、大餐，不都挺好的？

乾嘛要總盯著家裡那點事兒不放？

後來輪到她了，她這才發現，不管是社會，還是家庭，總要把女人框進那樣一個小的範圍裡，叫他們隻能看見自己腳下的方寸之地。所以女人們的討論也就囿於老公、孩子、家庭。

這就是結了婚的女人生活的重心，不論她們想不想。

所以除此之外，她們真的沒什麼可說的了。

江自鳴一開始覺得可怕，後來想法漸漸轉變了，畢竟是自己的家庭，多上點兒心有什麼不對的？

所以她現在也會去聽過來人的事情和經驗，越聽越覺得，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劉姐的婆家比較窮，買不起房子，所以現在劉姐和他老公還租著一個小房子。大兒子今年要上小學，但是今年政策下來，租戶的孩子必須回原籍上學，劉姐為這個跑斷了腿，總算給孩子安排在了家附近。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還沒放下來，劉姐就發現自己又懷了二胎。

徐姐家庭條件比較好，二層小樓，但是也避免不了婆媳之間總有摩擦。她婆婆願意幫她們帶小孩兒，但是文化水平低，有些事情和她根本溝通不了。

……

今天工作倒是不忙，和同事們一起聊聊天，追追劇，一天就過去了。

下班前三分鐘，江自鳴已經收拾好東西，就等著關電腦了。

江自鳴下班心切的模樣在辦公室裡並不顯眼，實際上，大家都是這樣做的。

五點半下班，五點三十二分辦公室裡就隻剩下加班的同事了。

今天江自鳴也沒能成為第一個打卡下班的同事，她拎著包隨著人流走出園區門口，一眼就瞧見在門口左邊等著的那輛黑色的寶馬。

她雀躍著跑向那輛車，像小貓跑向媽媽的懷抱。

剛摸到副駕駛的門把手，突然有人從她背後偷襲，將她整個兒攔腰抱了起來。

“抓到你了，小賊。”

身後的人說。

江自鳴並不害怕，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飄到了高空，在柔軟的雲端打滾兒。

熟悉的香味自鼻尖傳來。

她笑夠了，拍拍腰間的手，要他將她放下來。

腳沾到地麵，那雙手還是沒有放開。

身後的人抱的更緊了，陰影將她整個兒籠罩住。

邵旭北埋在她頸間嗅了一口，悶悶地說：“好想你。”

江自鳴也無法抑製臉上的笑容。

她左右看了看。

邵旭北的車停在綠化帶附近，幾棵樹遮住了他們的身影。邵旭北應該就是藏在這後麵，才讓她一點兒也沒有發覺。

雖然沒人能看到，但江自鳴還是有些害羞，畢竟這是在外麵。

她牽過腰間的手，“咱們去車上說。”

邵旭北鬆開她。

江自鳴轉過身，眼前一亮。

邵旭北應該是才開完會，穿著非常正式，煙灰色的西服搭配著黑色的領帶。

高定的西裝十分熨貼，將他的好身材完美地展現了出來——寬肩，窄腰，長腿。

整個人又挺拔又優雅，還帶著點兒漫不經心的貴氣。

江自鳴呆愣了半刻，忽然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腰。

她比劃著：“平常也不覺得啊，你的腰怎麼這麼細？”

昏暗的天色很好地掩飾了邵旭北臉頰上浮起的熱意。

他按住腰間那雙作怪的小爪子，沉聲道：“彆鬨，在外麵呢。”

如果仔細聽就能發現，他的聲音裡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顫抖。

江自鳴戀戀不舍地撤回了手。

今天周五，他們約好要去看一部新上的電影。

江自鳴自告奮勇買了電影票。

她覺得邵旭北有些時候太“少爺”做派，明明在橙色軟件上買電影票，一張能比在影院裡買便宜至少十塊錢，兩張下來就夠買一杯奶茶。

她和邵旭北分享過自己的省錢訣竅，可他總嫌麻煩，每次都說差不了幾塊錢。

江自鳴知道自己和邵旭北在這些上麵有分歧，但她也不至於非要說服對方。

也許就像書上說的，有錢人的時間十分寶貴，他們懶得撿路上的錢，因為他們彎腰的時間就能創造其數倍的收益。

但江自鳴知道自己不是那樣的有錢人。

她的錢是自己非常辛苦掙來的，是每一分、每一秒出賣自己的靈魂而得來的。

所以她願意節儉些，能省就省。

至於邵旭北嘛……

他花自己的錢，她也管不著太多。

隻是兩個人一起的時候，她總不願意看著親近的人白白多掏那些錢，自己代勞就是了。

邵旭北也習慣了這樣，她請電影，那他就請吃飯。

逛完商場後，他們開車回家。

剛進家門，江自鳴來不及給自己倒杯水，就被邵旭北一整個兒地抱到了懷裡。

兩人一起摔到沙發上。

邵旭北在下麵墊著，沒有摔疼她。以至於江自鳴還有心思擔心彆的事情：“不許坐我的沙發！你換拖鞋了嗎？我剛拖完地沒多久……”

她的掙紮幅度越來越小，直至停止，最後她的手也抵上了他的胸膛。

兩人的氣息纏繞著，愈發濃烈。溫度逐漸升高，邵旭北的呼吸聲也加重了些。

許久，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我還是想喝水。”

邵旭北：“……”

他無奈地笑了笑，起身，“我去給你倒。”

江自鳴攔住了他，噔噔跑回門口，又噔噔跑回來：“你還沒換拖鞋。”

邵旭北看她半晌，任命地歎口氣，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小屁孩兒。”

“你才是小屁孩兒，”江自鳴不樂意，趁他低頭換鞋時撲到他背上，用手臂勒住他脖子，威脅道：“快說，到底誰是小屁孩兒？回答不對，你可小命難保！”

邵旭北才不怕她這一套，連動作都是他教給她的。

他直接起身，雙手繞到身後，把江自鳴背了起來。

他作勢要將人摔下去：“哼哼，攻守之勢異也！”

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在客廳裡打鬨了半晌，最後都累的氣喘籲籲，仰躺在沙發上。

就在這時，江自鳴的手機鈴聲響了。

她一下子跳起來，來回翻找半晌，最後從衣服兜裡找到了。

她將手機拿給邵旭北，屏幕上麵顯示“邵媽媽”。

兩人對視一眼，剛才正熱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

直到鈴聲自動掛斷，江自鳴剛要鬆一口氣，手機來電鈴聲又響了，還是邵媽媽。

邵旭北沉默，“要不接一個？萬一真的有急事呢？”

江自鳴看看時間，晚上九點半，能有什麼急事？而且如果真的有急事，乾嘛不打給自己的親兒子？

她咬咬下唇，還是接起了這通電話。

“小江？在乾嘛呢？在忙嗎？”

“阿姨晚上好，我剛洗漱完，準備休息了。”

江自鳴捏著手機的手不自覺緊張，拘謹地回答道。

不管和邵媽媽見過幾次麵，她都覺得熱絡不起來。

“哦，這樣呀，”邵媽媽的話鋒一轉：“微信上我給你發的那個招聘信息你看了沒有？我看著你的條件都挺合適的，而且我去打聽了一下，這個崗位也很輕鬆，我同事他們家女兒也在這裡上班，我看人家懷孕七個月了還去上班呢，她媽媽說比較清閒，反正也不累……”

江自鳴放空頭腦，她知道電話那頭的人還要講很久。

邵旭北更沒有耐心，聽到不是什麼要緊事，直接坐回沙發上看手機去了。

難為他還惦記著自己的媽媽在和自己女朋友通話，靜了音刷視頻。

這時他們都換好了睡衣，邵旭北盤腿坐在沙發上，嘴角噙著笑意，看著好不愜意。

看得人上火。

江自鳴狠踹他小腿肚一腳。

電話裡似乎講完了，“……小江啊，所以我覺得咱們也得去試試，好歹是個機會，雖然你現在的工作也挺好的，但到底不如這樣穩定，你覺得呢？”

我覺得什麼？

她壓下心裡真正的想法，隻乖巧答道：“聽著也挺好的，我一會兒就去看看公告。”

邵媽媽滿意了，“哎，還是女孩子好，不管說啥都好溝通，不像我們家小北，真的是，從小到大就像那句話：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什麼都給他準備好了，但是就是不愛聽我們說話，每次說兩句就不耐煩。大人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對不對？你看小北，就下午說了一句晚上有應酬，不回來了，到現在連通電話也不往家裡打，不知道家長會擔心？真是孩子大了……”

又來了。

每次都這樣。

每次、每次、每次！

江自鳴深吸一口氣，直接把電話扔給了邵旭北。

邵旭北正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呢，一時沒回過神，差點把手機摔了。

他剛拿穩，就聽清電話裡他媽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小江我就覺得你好溝通的多，說話做事都比小北成熟的多，所以阿姨也願意來找你說話……”

邵旭北不由得覺得好笑。

好溝通？成熟？江自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