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蝴蝶(1 / 1)

第22章

真正讓她徹底對父母失望,是那件事情發生兩天之後。

在鎮一中讀書的那段時光,一度成為許昭青短暫十幾年人生裡最大的一場陰影之一,但是她隻跟沈素潔說過一次。

那天夜很深,站在學校走廊外,抬頭看著天空的時候,甚至看不見哪怕一顆星星。

她借來小李老師的手機,給遠在千裡之外的沈素潔打電話,剛說完一句,“媽媽,我在學校裡過得好不開心。”

沈素潔當時怎麼說來著?

她說,“小孩子有什麼煩惱,好好讀書,不要闖禍,乖一點,樂觀一些……”

許昭青喉嚨一哽,瞬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扯了扯嘴角,最終還是沒打算把這件事情跟沈素潔說,隻是扯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把電話掛斷,把手機遞回給小李老師。

小李老師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還是很難過對不對?彆不開心啦。”

許昭青回頭看她,一臉疑惑地問,“小李老師,你說我到底要怎麼做?”

“告訴家長,告訴老師。總比自己孤軍奮戰好,對不對?”

原來小李老師也跟其他人說一樣的話啊,許昭青有些失落,“可是如果這些都沒有用呢?”

小李老師想了想,笑了起來,她笑起來時臉頰兩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格外好看。

她說,“那就自己強大起來,保護好自己。”

「那就自己強大起來,保護好自己。」

這件事情發生之後,有這麼多人跟她說了這麼多大道理。

可是她卻什麼都沒聽進去,唯獨就隻聽進去了這一句話。

許昭青跟黃毛這事兒鬨得還挺大,班主任做出的調整方式就是,讓這群鬨事分子單獨一列出來靠牆坐,不讓他們上課時去騷擾其它人。

但是這種形式主義上的做法,根本沒什麼用。許昭青還挺鄙視這種做派的,她看穿了這種虛偽的解決方式,裝成自己挺重視這件事情,但是從來不走心。

有女生小聲議論。

“班主任這樣做也沒用啊,下課了還不是會過來找我們麻煩。”

“就是,他們真的好可怕,下次被纏上的人不會是我吧?”

“好無語啊,真想快點畢業,考去市裡讀高中,上了高中就好了吧,就沒有這麼壞的男生了吧?”

“明明這是‘騷擾’啊,是霸.淩啊,為什麼學校老師不重視呢?真的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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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許昭青用詞典砸人這事兒被全班目睹之後,她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班級裡的女生列為了心目中的“女俠”,隻是發現這事之後,開始有很多女生主動跟她說話。

甚至有些不怎麼跟她有交流的女孩子,也會過來小聲試探問她,“許昭青,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廁所嗎?那些男生在走廊站著吹口哨,我害怕。”

許昭青也怕,年紀不大,但是她個兒在同齡人中高,於是習慣性覺得自己是大姐姐,也是從那時候起,她有時候為了掩飾害怕會板著一張臉,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黃毛雖然還會對許昭青吹口哨,嘴裡一口一個“班花”惡心她,說一些下三濫的垃圾話,但是因為被打過,也不敢對她動手動腳了。

這群人就是吃軟怕硬。

他們騷擾許昭青不成。

就改換了另外一些目標。

某天中午,許昭青吃完午飯後,理應要回宿舍睡覺,但是她那天折返回教室拿東西,發現教室門關著。

平常的教室門應該是不會關的才對。

許昭青嘗試輕輕推了一下,沒推開,有東西擋住了,像是有人拿著凳子或者是其它重物在門後抵著。

直覺告訴她有點不太對勁。

但是由於害怕一時之間沒有輕舉妄動,沒兩秒她就聽到教室裡頭出現了一陣女孩子的哭聲。

許昭青從窗戶往裡頭看了一眼,看到黃毛帶著兩個男生,圍著一個女孩子在說話。

女孩子嚇得眼淚瘋狂在掉。

許昭青認得裡麵那個女生。

她是那個因為發育快,被男孩子瘋狂起外號調侃的女孩子。

許昭青跟對方並不熟,隻知道她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子,叫田艾。

他們究竟在說什麼,許昭青根本並不清楚,隻瞬間覺得手腳冰涼,她死死盯著教室裡發生的這一切,周遭的空氣仿佛瞬間凝成黏稠的膠體,將她死死裹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喉嚨生疼,卻又不敢大口喘息。

許昭青害怕的牙齒在瘋狂打架,雙手雙腳都在打顫。

誰能告訴她,究竟現在要怎麼做?直接衝進去?兩撥人力量懸殊,她貿然進去,不過也隻是添亂,送羊入虎口罷了。

可是親眼圍觀了霸.淩,許昭青難道什麼也不做,直接轉身就走嗎?

不,她壓根做不到。

現在麵對其他人被欺負,倘若她自己袖手旁觀,那倘若現在站在教室裡,被三個讓孩子圍著的女生不是彆人,而是她呢?

那她究竟該有多絕望!

許昭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決定不貿然衝進去,也不袖手旁觀,而是很快準備好了自己對裡邊女生的“拯救計劃”:

她將伸開手,準備站在門口強烈拍擊門窗,最好聲音能夠響到裡邊的人都能夠聽見,這樣應該能夠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分散注意力之後,他們不會這麼快對女孩子進行下一步騷擾行為。

並且告訴他們:我正在看著你,我已經看見你了,你們最好不要輕舉妄動。能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如果他們生氣了,開門直接衝出來,她轉身就跑,去找老師找人報告情況,就算找門衛大叔也可以。

男生們看到她轉身跑了,肯定知道她是準備去喊人,畢竟還是學生,不是社會上什麼都不顧的純混混,多多少少都還是會有一些顧忌。

這比什麼都不做,或者是直接轉頭去找老師趕過來效果要更好。

當然,這麼做也有弊端之處:也許這次會被他們盯上,成為他們下次報複的目標。

但是許昭青不怕。

因為現在這個方法已經是她短時間內想到的最好的辦法,隻要她這麼做,自己不會有危險,還能幫助到裡邊的女孩子。

至於之後會不會被當成被霸.淩的目標,許昭青隻想說:去他的吧!!她還沒這個心思和時間去對自己的未來做任何壞的猜測。

人這一生隻活在當下不是麼?

再說了,如果下次真的輪到自己被欺負了,這次她幫了彆人,下次就肯定會有人幫她。

因為啊,她相信世界上不止一個英雄。

於是許昭青真這麼做了,她衝進隔壁班級,那會兒的勞動工具都放在教室後排,隨便就拿了一把掃把,對著教室窗戶就是一頓猛拍。

每拍一下,許昭青的心臟就忍不住跳動一下,是害怕驅使的腎上激素飆升,那急促的心跳聲在耳畔轟鳴,震得她的腦海一片空白,但是她手上用掃把敲擊窗戶的動作卻一直沒有停下來。

掃把敲動窗戶的第三下,教室裡的幾個男生就聽到了聲音,刷刷地往窗戶外邊看。

許昭青害怕得握著掃把的手都在控製不住地發抖,但是她還是強裝鎮定,冷著一張臉盯著裡邊幾個人。

毫不畏懼地跟他們對視上。

空氣在此時安靜了兩秒鐘,許昭青淡淡扯了一下嘴角,抬起手上的掃把,對著窗戶就是一下。

“pang”的一聲,震天響。

用田艾後來的話形容的話來說,那就是:冷臉的時候真的酷斃了。

但是許昭青當時心裡想的卻是:如果他們待會兒開門出來抓她,她是往左跑下樓比較快呢還是往右?

但是其實這一招比許昭青預設的要更有效果一點。

男生看到她手持掃把,頂著一張沒有什麼表情的臉,就這麼出現在窗戶外邊,說是有點兒不怕還是假的。

畢竟隻是十三四歲的在校男生,就算再怎麼混球,還是有所顧忌,怕學校怕家長,於是沒繼續威脅女生,也沒有像許昭青想象的那往衝出來要抓她。

而是把田艾放了。

田艾嚇得雙腿發軟,在得知這些人終於放過自己之後,立馬跑出了教室。

許昭青掃把都來不及丟,一手拎著掃把,另一隻手拉著田艾,兩人風風火火的跑下樓。

“逃出生天”之後,兩人在樓下一邊瘋狂喘氣,一邊大眼瞪小眼。在意識到許昭青手裡還那些掃把之後,兩個人都控製不住笑彎了腰。

田艾跟她說:“許昭青,你果然很牛逼。”

“怎麼這麼說?”

“你扔新華詞典在周茂頭上啊,我們那天晚上宿舍的人都在議論你,很佩服你。”

黃毛的名字叫周茂。

許昭青被說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我也沒有這麼厲害。”

“謝謝你幫我。”田艾真情實感地道謝,又問她,“你剛才不害怕嗎?為什麼幫我,你就不怕他們打你?”

“怕啊,但是我總不能不管吧。”

許昭青說這句話的時候,想起了小李老師,那天她衝動砸了黃毛,黃毛朝著她撲過來的時候,小李老師肯定也害怕,但是小李老師還是把她擋在了身後。

所以,怕又怎樣?總不能袖手旁觀吧。

田艾沉默,沒回答,隻是意味深長地看了許昭青一眼,又垂頭想了想,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

“他們為什麼把你圍在教室。”許昭青沒忍住關心了一句,但是又怕對田艾造成二次傷害,趕緊補充了一句,“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周茂想讓我當他女朋友,還有做一些男女朋友之間做的事,我不願意。”

“啊?”許昭青很震驚,但是她能怎麼做呢?她什麼都做不了,除了對此表示震驚和心疼之外,她也隻有沉默。

她再怎麼裝作冷靜、不害怕,但是她終究隻有十三四歲,熬過這次之後,下次還被騷擾應該怎麼辦呢?她也不知道。

總不能每次都這麼幸運吧。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許昭青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是很多話彙成一句,“那你要保護好自己。”

不可能會有人一直保護在自己身邊,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唯有自渡。

田艾靜靜的看著麵前的許昭青,也不強裝鎮定了,就這麼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也不說話,隻是瘋狂掉眼淚。

在此之前,她們是沒說過幾句話的普通同學。

現在,她們緊緊擁在一起,親密無間。

田艾一邊哭一邊說,“其實我很害怕,真的好害怕。”

許昭青愣愣地被她抱住,一手舉著掃把,一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背,她不知道安慰什麼,隻是清楚地覺得,也許一個肩膀比什麼話來說都要更有用一些。

田艾在許昭青肩膀上哭夠了,抬起淚痕滿滿的眼睛問她,“許昭青,我可以相信你嗎?”

許昭青一開始還不懂她的意思,隻是下意識點了點頭,“嗯,可以。”

田艾沉默了良久,終於吐出一句話,“那你周末陪我去報警吧,我一個人不敢。”

那個周末下了一場雨,潮濕又寒冷。

漫長的雨季悄無聲息地降臨在了這個城市,也把許昭青整顆心都淋了個濕。

原來,田艾遭遇到的不僅僅是被威脅做女朋友那麼簡單,在那個潮濕的雨夜,她坐在警局門口,說起周茂如何對她時。

許昭青偏過頭去,閉上眼睛,淚水悄無聲息劃過臉頰。

田艾扯扯嘴角,看著許昭青笑,她說,“許昭青,我發現說出來好像並沒有這麼困難,反而輕鬆了很多,你不用為我難過。”

後來周茂被判強製猥.褻,被送少管所。田艾選擇轉學,離開的那個晚上,兩人在天台吹風。

田艾說起這事兒時,已經看開且坦然了。

她就像一隻蝴蝶,暫時落入泥沼裡,掙紮過後掙脫了,要準備奔向屬於她的,更廣闊的天空。

田艾從來沒後悔過自己這麼做。

她對許昭青說,“我之前就這麼想過,但是我不敢,怕被彆人議論,但是那天在我問你‘你不怕嗎’,你回答我說‘怕啊,但我不能不管吧’的時候,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有勇氣的人。”

“我當時就在想,換做是我,我會怎麼做,我想不出來。就像在這件事情上,我就因為害怕退縮了很多次。”

“後來,我想了想,想開了。我也害怕流言蜚語,但是我總不能因為自己的害怕,讓真正的壞人逍遙法外、得寸進尺,去禍害下一個人吧。”

“所以,謝謝你啊,許昭青。”

許昭青扭著頭,也看著田艾笑。

其實在她心裡,

田艾遠遠要比她勇敢得多。

許昭青朝田艾伸出一隻手,“那你去了新學校,也要好好保護自己。”

“你也是。”田艾握著了她的手。

那天盛夏的夜晚很亮很亮,璀璨的星光落入她們的眼底,也照耀著她們光明璀璨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