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夏桃本來也想跟著回來，但她還要拍戲，夏婉茹便一個人回來了一次。

回來的時候，李阿姨一臉笑意盈盈的，正兢兢業業地在廚房裡忙碌，準備食物。

她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問道，“小楓說她的藥沒了，你幫她買好了嗎？”

李阿姨停下手裡的動作，若無其事道，“早就買好了，都放在老地方，可能是一時沒找到吧。”

夏婉茹有些不耐煩地點了點頭，然後緩緩走上樓，決定去和梁小楓談一談。

她不明白，一個病人就好好地待在家裡，為什麼要去牽扯不該牽扯的人，引發不應該發生的波瀾呢？

雖然對梁小楓惹出的事情感到很煩躁，但夏婉茹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所有情緒壓了下去，緩緩地推開了房門。

房內幾乎一片漆黑，出了走廊的光線隱約照射進去以外，便隻有電視屏幕上發出的幽暗光點。

纖瘦的梁小楓盤腿坐在地上，蜷縮在沙發前，有些出神地看著電視屏幕上的畫麵，夏婉茹隻覺得有些熟悉，良久，才終於想起來，這似乎是梁小楓多年前主演的電視劇。

算一算日子，這部劇已經是二十年前拍的了，講述了一個留守女孩經曆千辛萬苦和好心人幫助下去城市找媽媽的故事，當時騙了不少人的眼淚，火遍大江南北，讓梁小楓當時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孩一夜成名。

夏婉茹的臉色瞬間變得不自然，她皺了皺眉頭，然後走到電視機前，“啪——”得一下，電視機屏幕上的畫麵消失，變得一片漆黑，陌生的母女麵對麵，梁小楓沒有動，隻是用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眸靜靜地看著夏婉茹，沉默無言，卻似乎能夠看穿一切。

可是夏婉茹卻在這樣的眼神中激動起來，她口不擇言道。

“彆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梁小楓，我等了你整整三年的時間，是你自己，像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梁小楓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她隻是疲憊地歪著頭，靠在一旁的沙發上，好似在休憩，又好似已經完全沒有半點開口的能力。

“你和邵京是怎麼回事？”

夏婉茹朝梁小楓不斷逼近，“你一直都待在家裡，怎麼還會和他有聯係？”

她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梁小楓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們已經認出你來了！要不是我靠關係將狗仔的照片買下來，你的狀況就要被所有人知道，到時候……十三年前的那場腥風血雨會再度圍繞著你，你也不想這一切再次發生，對不對？”

梁小楓的臉上劃過兩道清淚，語氣輕緩沙啞，“我的事，你怕什麼？”

“怕我影響小桃，再次連累你的事業嗎？”

夏婉茹臉上的表情一僵，隨即變得難堪起來，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隨即漫長的沉默後，她低頭嗤笑了一聲，用一種冷漠無情的語氣道，“不然呢？”

“你已經退圈十三年了，誰還會在乎你到底過的如何呢？”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剜了一刀，碎成了一片又一片，梁小楓笑了，但那笑容卻是濕漉漉的。

“你說的對，都十三年了，誰還會把我和你們牽扯在一起？”

談話不歡而散。

夏婉茹冷著臉離開了梁小楓的房間，梁小楓此時也沒有繼續看電視劇的心情，而是挪到了窗邊，看著外麵下著的淅淅瀝瀝的雨，將腦袋歪著抵在手臂上，手指在玻璃氤氳的蒸汽上畫了一張難看的笑臉。

房間門大開，她靜靜地聽著外麵夏婉茹和李阿姨的說話聲，目光追隨著那輛駛去的車。

沒過多久，穿著雨衣的李阿姨騎著助動車也離開了，和幾個小時前，她急匆匆聯係保潔來打掃衛生，找人送菜上門的樣子完全不同。

沒人喜歡和現在這個樣子的梁小楓多待一秒。

梁小楓趴在窗台上，伸手摸了摸同樣趴在窗台邊的小狗，困意總是習慣性地上湧，像是做了一場濕漉漉的夢，瑰麗又夢幻，潮濕又粘膩。

她很討厭這種感覺，因為身體遲鈍得像是陷入厚厚的泥沼，連恨都沒了力氣。

可是這一次，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根回形針，含在了自己的嘴裡，舌尖和冰冷的金屬觸碰，淡淡的鐵鏽味彌漫在口腔，她拿著手機，拖著沉重的身軀下了樓。

外麵下著雨，小狗困惑地歪頭看她，但她沒有帶小狗出去。

梁小楓做了一個決定。

一個決定去恨的決定。

淅淅瀝瀝的冰涼雨水落下，濕冷好似鑽入她的骨髓，但梁小楓不在乎，雨水打濕了她的發絲，耷拉在她的臉上，她閉上眼睛仰起頭，感受著雨水落在臉上的感覺，但所有的感覺對於自己都是麻木悠遠的，那種冷、濕及觸碰，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罩子，安全到不會產生任何刺激和意外。

梁小楓拿出手機，一邊走一邊撥通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與雨聲糾纏在一起，令她有些聽不清，但梁小楓卻不在乎了，她隻是朝電話無助地大喊，“我要見你……邵京！我要見你！”

“在小貓的墳墓——”

他還來不及說話，梁小楓便已經將電話掛斷，她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這條河邊，陰雨之下，原本平靜的湖麵上滿是漣漪。

她太冷了，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臂，緩緩地坐在了那棵驚受不了雨水擊打的黃色蒲公英花旁邊，蜷縮成一團。

她瑟縮著舉起雙手，為這朵花遮擋著雨水。

梁小楓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久到記憶都變得恍惚，浮現起不夠真切的過往。

同樣的雨、同樣的人……

薄唇一張一翕，她卻已經不記得少年究竟說了什麼，隻記得他仇恨與憤怒的眼神如此真實，在聚焦的燈光之中，在無數雙目光之下，他用尖銳的刀尖用力地刺入她的胸口——

仿佛她真的有罪一般。

“梁小楓！”

相似的聲線卻喊著不同的名字。

她稍稍回過神，這一次，那道身體的輪廓與記憶中的畫麵重合了。

恍惚的目光中，他手中的傘不知為何重重地落在地上，雨水迸射四散，邵京卻隻是快步朝梁小楓走來。

恐懼令她下意識地蹬著雙腿想要後退，梁小楓忍不住哭著尖叫，“你彆過來，黎遠！你彆過來！”

聽到這個名字，邵京靠近她的腳步難以抑製地停頓，他渾身僵硬地看著渾身濕透且被淤泥汙濁的梁小楓，忍不住閉上了雙眼。

雨水順著發絲低落下來，藏匿著克製了很久很久的情緒。

可是隻有邵京自己清楚，當見到這樣狼狽瘋狂的梁小楓，所有的感受都再也無法隱藏，而是被大雨衝刷，在時間漫長的發酵中，漸漸露出了最猙獰的本來麵目。

邵京知道自己已經濕透了，但他卻依舊小心翼翼地朝梁小楓靠近。

他看著她濕透單薄的身體，注意到她緊繃的下頜，渾身甚至還在僵硬顫抖，不知是因為濕冷還是恐懼。

對於梁小楓的變故，當年年少的邵京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當年意氣風發的梁小楓為什麼會一蹶不振？

如今，過去那麼多年，他才隱隱明白過來。

意難平。

無法原諒當年毫無察覺的自己。

邵京蹲下身，一把抓住梁小楓胡亂作亂的雙手，然後在始終不歇的雨中，緩緩地將她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這是一個出乎梁小楓意料之外的擁抱，也是一個不該發生的擁抱。

相對於冰冷雨水而言，隔著單薄濕透的布料，炙熱的體溫瞬間包裹住她，他寬大有力的手掌用力地抵著她的脊背，要將她緊緊地按在懷裡，那對於她而言是一種夾雜著恐懼和滿足的古怪感受，梁小楓隻能將腦袋無力地向後仰，那個瞬間，她聽到了自己心臟漸響的聲音，‘噗通噗通——’劇烈地跳動著，也看到了他英俊麵容上的表情，在雨水的衝刷下，像是比她還難過。

而邵京，他艱難地用酸澀沙啞的聲音，堅定地告訴她。

“這……不是你的錯。”

“無論是梁小楓還是莊芸。”

“——不是你的錯。”

梁小楓本以為自己會哭得很丟臉。

她等了這句話很久很久，但始終都沒有等到。

現在，梁小楓已經不需要了，她最終隻是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在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後，目光偏移後看向彆處。

但或許是雨下得太大太大了，梁小楓忍不住在他的體溫閉上眼，貪戀著他給予的擁抱，輕輕地歎息。

梁小楓終究還是沒有等到她想等的狗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