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拍攝間隙，夏桃請了假。

作為一名新人女演員，參演電影是一件非常難能可貴的事情。

但是夏桃的父母在圈內有人脈，因此這並非難事。

即便隻是一個配角，但因為戲份比較重，她還是向劇組成功請到了假，和兩位主演、電影導演一起參加北上廣深這幾座城市的路演。

今天的行程主要在北京，從下午開始要跑6場見麵會，這還是夏桃第一次參加路演，想到可以和影迷、粉絲見麵，她穿著電影統一定製的衛衣，臉上畫著精美的妝容，心裡其實還蠻期待的。

第一場的時候，夏桃精力滿滿，想要以最好的麵貌迎接所有觀眾，雖然電影院內的燈光非常刺眼，但她根本沒空多想些什麼，甚至還有些緊張。

前麵幾部電視劇，因為劇組趕時間，加上夏桃的閱曆比較少，被觀眾吐槽演得不想打工人，但這一次，在電影裡，有導演一次次的調教和雕琢，她還是自信自己的進步，希望能夠從觀眾的最終聽到自己進步的聲音。

好在所有人觀影的反應都非常好，激動地訴說著自己的喜歡，夏桃整張臉都紅撲撲的，至少她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這麼真摯地誇她，更祈禱電影的口碑可以在口口相傳中逐漸發酵。

第二場的時候，夏桃依舊對此充滿期待，她的心情已經稍稍平複下來，準備以更好的狀態回答觀眾們的提問。

因此，在聽著下麵的觀眾用著相似的語調問著幾乎同樣的問題時，她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整個人瞬間冷靜了下來。

夏桃愣愣地站在原地，聽著身旁的主演說著大差不差的感想，突然感覺整個世界好像都在不斷地遠離自己。

第二場結束，夏桃他們要匆匆奔赴第三場，路上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路演的主持人。

主持人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們沒跟你說嗎？前麵三個都是托，不過後麵是抽的。不然票價這麼高，花錢買的基本都是粉絲，他們很容易說一些和電影無關的話題，那就不太好了。”

夏桃將腦袋靠在椅背上，遇上下班高峰，所以路上堵車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第三場的影院現場的。

熟悉的畫麵，唯一不同的是影院座位的排布，如同鬼打牆一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相似的話。

所有觀眾的情緒都很激動，誇讚地每一個演員的演技和導演的能力，但夏桃卻忍不住出神了。

電影院的燈光朦朧了她的視線，她穿過那些耀眼的燈光，努力地看著下麵那一張張激動的臉和舉著的攝像頭，夏桃原本以為來的會是對電影感興趣的路人，以為她能從那些真實的觀眾臉上看到真實的反應，但卻沒有想到，絕大多數人都舉著燈牌、手機和專業的照相機，一遍又一遍地說著讚許和誇揚。

夏桃突然迷失在這樣的熱情裡，第四場、第五場……直到最後一場，她甚至覺得有些麻木。

但漸漸的，當喧囂落幕，坐在回程的車上時，夏桃看向繁華耀眼的夜景和不斷向前的車水馬龍，又開始漸漸地平靜下來，彷徨動搖著，潛移默化地同化著。

其實，這樣的粉飾太平也挺好的。

萬一……萬一現場真的有人說她演得很糟糕、說她是靠父母的關係，甚至發現她有一個抑鬱崩潰的姐姐，難道她就得當麵麵對彆人的嘲諷和批評嗎？

夏桃覺得自己絕對做不到。

所有人都說著好話，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即便……那一切都是假的。

*

“喂，您好，請問您是……”

突然接到電話，邵京並沒有多做猶豫，按下接通鍵。

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顯得有些悠遠，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整座城市的景色，卻隻是沉默不言。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好的，謝謝。”

電話掛斷。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隻是看著手機屏幕出神。

那件事情平息得很快，並非是因為邵京動用了自己在圈內的力量，而是因為這本就顯得有些捕風捉影，應該不會對他和梁小楓造成多少困擾。

但邵京還是不開心。

小貓死了。

邵京答應過梁小楓，下次看到他電話的時候，他一定會帶來好消息。

他雙手指尖相抵，思索了很久。

終於，邵京像是想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去喚助理，助理匆匆忙忙地走進來，“邵總，是不是《即刻戀人》路演的事情？”

“不。我希望你能幫我找一隻……小貓，黑白的田園貓，頭頂和尾巴都是黑的，長得——”

邵京說著，注意到到助理的臉上露出了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他忽然閉上了嘴，沉默地輕歎了一口氣。

“算了，你沒見過那隻貓的樣子。”

說罷，他起身，戴上口罩和墨鏡，拿起掛在門口衣架上的外套，顧不上身後助理的呼喊聲，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邵京按照導航，直接來到了最近的寵物店。

寵物店裡沒有什麼人，一隻隻小奶貓沒精打采地趴在狹小的玻璃盒子裡，供人觀賞逗弄。

見到邵京進來，店員要比那些貓咪們熱情得多。

他逛了一圈，各種各樣精致漂亮的品種貓被標著不同的價格，邵京突然意識到他那天和梁小楓見到的似乎隻是一隻田園奶牛貓。

說實話，它長得不太好看，和那些千篇一律的品種貓相比，黑色的斑塊長得並不規律，並不討喜。

或許也是因為如此，它尚未享受過多少快樂，就這麼死在了傷病中。

而邵京要想找到一模一樣的小貓，顯然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很快，邵京在店員的推薦中擺了擺手，然後轉頭離開。

走出店門，他站在原地環顧四周，一時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

梁小楓每天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昏睡就是在渾渾噩噩地度過，唯一能堅持的事情，就是去溜小狗。

小狗雖然很愛玩，但它是那種很容易被滿足的小狗。

隻要能讓它出門，它一定會儘可能地待在梁小楓的身邊，即便不和它一起，它一隻狗也能玩得很儘興。

梁小楓這輩子已經讓很多人失望了，這一回，她不願意讓小狗失望。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會掙紮著爬起來，帶它出門。

可是，每天唯一固定的安排裡恒生變故，想到可能會見到他，梁小楓做了很多次心理準備，這才憂心忡忡地離開空蕩蕩的家。

這一次，梁小楓沒有遇見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高興，那種心情很複雜，大抵還是那種感覺，就是那種……果不其然。

果不其然，在意識到現在的梁小楓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煩之後，沒有人會願意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就比如她唯一的親人，梁小楓也隻有幾個月才能見到她們一兩次，每次也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梁鳴偶爾會給她發消息，因為她告訴他自己非常討厭電話鈴聲突然響起的那種心悸感，可是梁小楓依舊恨他，很少回複他的消息。

理所當然的，今天的梁小楓沒有心情和小狗玩遊戲，於是她彎下腰，解開小狗脖子上的狗繩，輕輕拍了拍它的脊背，示意它自己玩。

小狗搖了搖尾巴，轉過頭看向她，可是難過說來就來，她突然又開始難以抑製地低落下來，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願去想。

它一步三回頭，但很快蹬著後腿撒歡起來，隻是玩著玩著，卻總是回過頭看向梁小楓。

梁小楓心情複雜地扯起嘴角，露出了個難看的強笑，小狗又跑過來，用濕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她，梁小楓抬起雙眸，用下巴抵著它的額頭，然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一切歸於平和，好像所有的苦悶和委屈都有了去處，或許等等，再等等……

“叮鈴鈴——”

尖利的鈴聲突然響起，梁小楓的心臟突然狠狠地抽動了一下，隨即不可抑製地向下墜落，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一樣。

因為害怕電話鈴聲，梁小楓從不點外賣，也幾乎不網購，她仿佛仍然生活在十三年前，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所以，聽著不斷催促的刺耳鈴聲，此刻的她驚慌失措地睜開眼睛，手忙腳亂地將諾基亞從口袋裡拿出來，然後看向屏幕上的手機號碼，下意識地就想要掛掉。

那種不安影響到了小狗，她懷裡的小狗也開始不安的嗚咽著。

隻是在看到電話號碼的那個瞬間，梁小楓卻突然一愣，僵在了原地。

——是他。

按下拒聽鍵的拇指遲疑了，梁小楓突然想起了上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她記得他說過。

‘等你下次見到這個號碼的時候，一定會是好消息。’

梁小楓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當她在接聽和任由鈴聲停止之間猶豫時，突然，一雙頎長的腿緩緩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

熟悉而又高大的男人一隻手舉著手機放在耳邊，另一隻手著拎著一隻裝著貓咪的航空箱，就這麼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梁小楓的眼淚“唰”得一下落了下來，無聲地落淚。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之間輕輕摸了摸小貓的毛茸茸的黑色腦袋。

“它……還活著，它還活著！”

梁小楓並沒有認出來那已經不是原本的貓了，她哭著笑，原本那張始終悠遠出神的神情中流露出幾分帶著淚的真切歡喜。

可那個瞬間，邵京卻驚覺自己忐忑的心卻並沒有因此而安定下來。

反而像是在幽深不見底的大海不斷地下墜，下墜……

覺得虛偽的自己糟糕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