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老天爺要開什麼玩笑。
她的車和楊延生的車幾乎同時抵達賀家大門。
雖然來之前就猜到了,一定會跟楊延生碰麵,但也沒必要這麼巧吧?
就在等待門衛放行的時候,旁邊的車窗沉了下去。楊延生英俊的臉頰探出一半:“賀叔叔也給你打電話了?”
聲音很小,似是硬著頭皮才放下自己的尊嚴,主動開口說話。
可穆曉槐的心比他的頭皮還硬,裝作沒聽見,直接無視,徑直開了進去,胡亂一停,便小跑著往樓上衝。
楊延生的臉都沒掛住,差點一腳油門朝她的車屁股撞去。
副駕上的張一格還很沒眼力見地問:”怎麼?吵架了?”
“沒有。”多的他沒說。隻是臉色越發的黑。
張一格這才拉上自己的嘴。
*
賀良在賀惜的房間翻箱倒櫃找錄取通知書,賀惜跪在地上哭。
賀知邯站在門口罵。
保姆司機想攔又不敢靠近。
看到穆曉槐來了,賀知邯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曉槐,你快勸勸他。”
穆曉槐先把賀惜拉了起來,才走進屋裡。
滿目狼藉,男人站在狼藉的中間,摔,砸,撕,踹。他雙眼通紅,不像是在尋找東西,隻為發泄。
發泄他媽是他爸一次次出軌,一次次外遇活活氣死的憤懣。
發泄這些年對亡者的思念。
穆曉槐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她看著賀良近乎瘋狂的舉動,下一秒,突然舉起手邊的椅子,和他一起砸。
砸了桌子,砸了窗。
這下,連賀知邯都要哭了。
楊延生和張一格也趕了來,看見眼前的一幕,剛要進去阻止。
賀良卻似砸累了一般,停下動作,看著穆曉槐:“又是你。”
穆曉槐喘著大氣:“我也不想。”
“不想就滾,你家那堆破事忙完了?”
穆曉槐知道他是故意刺自己的傷疤,不搭理他:“就算你撕了賀惜的錄取通知書,憑身份證和戶籍證明,她也能報道。她已經被濱州大學錄取了,這是事實。”
賀良盯著她看了好長時間,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是你教她的?”
“什麼?”
賀良踢開眼前的垃圾,走到穆曉槐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平時裝出一副學習一般的模樣。等到高考,跟我耀武揚威。”
“你知道我們賀家都沒文化,突然出個名校文憑,我爸一定高興。”
穆曉槐回避他的目光:“算是吧。”
她聲音小,沒有底氣。
其實她隻是想讓賀惜低調一點,非必要的時候,不去碰賀良的逆鱗。
“曉槐。”賀良咬著牙,“我跟你是同一家醫院,前後腳生的,我媽還抱過你。”
“嗯......”穆曉槐低下頭,欲言又止,止了又止。
“所以?你現在為了一個外人,非要跟我鬨成這樣?”
“最後一次,賀良,讓賀惜去讀大學吧,不在家......你也眼不見為淨。”
“我偏不,”賀良一字一句道,“穆曉槐,以前的都不算,這次,你要是再幫她,我跟你沒完。”
聲音狠戾。完全沒辦法講道理。
穆曉槐抬頭對上他的眼睛。狹長深邃,這麼好看的一雙眼睛,裡麵卻裝滿了變態的恨意。
他恨得不是賀惜,
他是不知道該恨誰,隻能恨賀惜。
他甚至想把賀惜永遠留在自己身邊,隻有賀惜在,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上竄下跳,時時刻刻提醒賀家的人,你們對不起我媽。隻有賀惜在,他才能名正言順地發瘋,攪得所有人不得安寧。
眼前這張猙獰的臉,和穆曉槐的記憶重疊。
猶豫突然一掃而空,她大步走到門口,牽起賀惜的手:“沒完就沒完吧”
留下這句話,大步流星地走了。
“我草你媽,穆曉槐!”
身後傳來賀良憤怒肮臟的辱罵,聽上去,像要生吃了穆曉槐。
去草吧,在陰曹地府。
穆曉槐心裡這麼想著,加快了步伐,領著賀惜跑起來。
她們剛上車,賀良,楊延生,張一格三人就從賀家彆墅裡扭打了出來。
賀良嘴裡還在罵。
楊延生和張一格兩人合力都按不住他。
望著後視鏡裡的三個人,望著他們抱在一起又拉又拽的身影,穆曉槐恍如隔世。那些躲在毛玻璃背後朦朧的記憶,從心底深處溢了出來。
“穆穆穆曉槐,現在二比二,就,就差你那票了。”童年時期的張一格說話有些結巴,但又特彆愛說話,“你你說走,我們就走。”
楊延生帶著弟弟楊延真,靠在公園的楊樹下,態度堅決:“反正我們不同意,離家出走不安全,火車上有很多拐賣小孩的。”
賀良很臭屁:“慫包,你都十三歲了,還小孩?”
張一格立刻補充:“我我我才十一,我都不怕,延生哥,你你怕啥。”
“不是怕,是…哎算了,”楊延生懶得跟中二少年解釋那麼多,直接扭頭看向蹲在地上的女孩:“曉槐,你說。”
“去。”
張一格開心地一蹦:“耶耶耶斯!今晚我就去買票。”
說完,見楊延生還是一臉擔心的模樣,很仗義地安慰:“放放放心,那是我爺爺的農場,我每年暑假都去。熟!”
賀良接著挖苦楊延生:“膽子還不如小丫頭。”
當然,這句話,不用楊延生駁,穆曉槐抬腿就給了他一腳:“誰小丫頭?”
賀良倒也不生氣,很無所謂地撣掉褲腿的土:“我說張一格。”
張一格的後腦勺留了根百歲辮,原是因為他爸媽得子不易,家裡老人才想用這古方,保孩子平安,得長到十二歲才能斷。
“你再說一遍?”男孩的自尊被刺痛,刷地就撲了過去,跟賀良一起摔在草地上扭打起來。楊延生拉架,拉著拉著也打了進去,打著打著,又都躺在草地上哈哈哈大笑。
下定決心,便各自回家準備,等待那輛來自遠方的列車,帶他們去往自由的國度。
可最終,這場“聲勢浩大”的離家出走,還是在楊延生的檢舉揭發下無疾而終。
賀惜坐在副駕上,聽穆曉槐突然絮絮說起過往,又倏地停下。便問:“後來呢?”
“後來,”穆曉槐深吸了一口氣,“後來是賀良的媽媽帶我們去了那個農場,教我們種菜,爬樹,還教我們騎馬。”
“阿姨特彆溫柔,”穆曉槐找了個陰涼的街道停下,打開車窗,“是我見過最好的媽媽。賀惜,你要是見過她,也會喜歡她。”
副駕上的姑娘搖搖頭自嘲:“隻怕阿姨並不想見到我。”
車裡安靜下來。
隻聽見,車窗外,樹梢上的蟬叫。
穆曉槐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開口:“賀惜,曉槐姐有個請求。”
“嗯?你說?”
“……不要被賀良的那些話擊垮了,也不要恨賀良,不要再回景州,好好讀大學,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你以後的路還很長。”
穆曉槐始終覺得,自己是外人,這些話由自己開口說出來,非常不合適,可是除了自己,似乎也找不到人來告訴這個姑娘了。
“我明白,”賀惜點點頭,“我沒有立場恨他,也不會再回景州,甚至大學一畢業,就離開東省,找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小城市。隻是,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賀惜的眼眶濕了,看著駕駛座上的長發女人:“我不想和曉槐姐斷了聯係。”
她剛來景州的時候,是曉槐姐帶她逛了這座城市。她被小混混堵在外麵,嚇得魂飛魄散時,是曉槐姐趕來幫她,擋在她麵前。這麼多年在賀家過得戰戰兢兢,也是曉槐姐教她怎麼示弱,怎麼生存……當然,她能感覺到,曉槐姐有刻意跟她保持距離,不想過度參與賀家的事情。
她理解,也照樣感激。
穆曉槐笑:“當然了,你的電話我永遠會接。想我了,就直接告訴我。”
賀惜也笑,用力點頭:“嗯!”
那一刻,兩個女生,像是跨越語言的鴻溝,相互理解彼此。有些話變成了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