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多少人認為,迎難而上,是愛的最高境界。
但在他心裡,愛的最高境界,是從不覺難。
是荊棘叢生不覺險,征途萬裡不覺遠。
是心甘情願,跨越萬水千山,為她摘得玫瑰冠冕。
靜謐夜色裡,項泊誠和葉迦音兩個人正攜手同行,落在地上的影子溫馨又甜蜜。
而這句話的主人公賀輕舟卻是孤身一人站在落地窗邊,身影略顯孑然。
他手指摩挲著手機,想起項泊誠剛才的提議,撥出了一通電話:“認識胡君生嗎?”
手機那端的人對這個名字很是陌生:“胡君生?誰?”
“一個服裝設計師,”賀輕舟說,“你看能不能幫我聯係上。”
-
翌日,賀輕舟便和沈從新一起,馬不停蹄地去了古塔考察。
沈從新的時間很是寶貴,這次好不容易過來,賀輕舟逮著自己的導師可勁“薅”,幾乎把時間利用到了極致。
最後,沈從新沒忍住,笑著吐槽了句:“賀輕舟,咱倆到底誰是誰老師!”
賀輕舟:“......”
在臨川待了兩天後,肖融送賀輕舟和沈從新去了機場,隻不過,沈從新是飛往京溪,賀輕舟則是飛往迪拜。
其實,賀輕舟之所以把這兩天的時間安排得那麼緊湊,不光是因為沈從新忙,他自己也忙。
這次過來參加節目,是他從行程表裡硬生生擠出來的時間。
這也是他為什麼沒有立刻搬家的原因,他知道某個小姑娘睡眠淺,那兩個房間離得又那麼近,他這樣早出晚歸的作息,他擔心會吵醒她。
假期第四天,桑晚榆結束休假,去了單位值班,這幾天,臨川縣的熱度一直居高不下,但好在,各個部門的配合也愈發默契和熟稔,所以類似第一天那樣的現象很少再發生。
在假期的最後一天中午,桑晚榆和沈清濁一起,去參加了一個商務午餐,被宴請的人是啟藍公司的高管團隊。
啟藍公司主營起重機業務,盈利水平不容小覷,所以,沈清濁想通過招商引資,讓啟藍的分廠落地臨川。
等宴會結束已經是下午兩點,送走啟藍公司的人之後,桑晚榆讓沈清濁一行人先走,自己則去了趟衛生間。
從包廂到衛生間的路上,有一個內嵌的咖啡館,桑晚榆就是在走到咖啡館外麵的那條長廊時,一則對話無意傳入了她的耳畔:
“在這兒待這麼多天,我隻顧著八卦彆人了,都忘了問你這位財神爺,誒,你跟你那位老相好怎麼樣了?”
“我跟他直說了——”
聽到這個聲音,桑晚榆猛的頓住腳步。
——這是一個遙遠卻熟悉的嗓音。
於是,她沒繼續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任憑回憶兜轉。
很快,她便將搜尋的答案落在一個名字:邵安初。
想到這兒,她有些不可思議,於是,微微探身,往咖啡館裡看。
果然,不遠處坐著一個人,穿著一件淺粉色西裝,側臉線條溫柔流暢。
雖然多年未見,但桑晚榆還是一眼認出,這個人就是邵安初。
坐在她對麵的人,桑晚榆也認識,是《麥地和光芒》的執行導演唐若冰。
所以,原諒她此刻的駐足和傾聽,真的不是有意為之,純粹是被這場意外的相遇震懾,所以才停住了腳步。
咖啡館裡,唐若冰正隨著邵安初剛才說的話發問:“說什麼?”
邵安初:“我跟他說,你要是想對我好,你特麼就對我好一輩子,彆好著好著人就沒了。”
唐若冰:“他怎麼說?”
“沒想到這小縣城的咖啡做得還挺像那麼回事,”邵安初稍微跑了下題,端起眼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才緩緩道,“說讓我給他點時間,他有些事情還沒處理完,處理完就回來找我。”
“不是,什麼破事這麼重要?”唐若冰顯然是站在邵安初這邊,聽到這兒,沒忍住控訴了起來,“還有,他就這樣晾著你?”
“跟過去有關的一些事兒,再說,本來也是我對不起他。”說到這兒,邵安初輕輕歎一口氣,“這件事很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算了,不說了。”
桑晚榆是在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冒犯。
——她偷聽人講話偷聽了不短的時間。
意識到之後,她很快便離開了。
返回到包廂的時候,她沒想到沈清濁和他的司機還沒走。
“不是讓你們先走嗎?”桑晚榆問。
“時間還來得及,外麵刮風了,先送你回去。”她身子弱,儘量不要感冒。
既然人都等她了,桑晚榆也沒好意思再推脫,上了車。
路上,桑晚榆頭靠著車窗,一句話也不說,沈清濁敏銳地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問她:“你怎麼了?”
“啊?我沒事......”桑晚榆眨了下眼,把自己紛飛的情緒止住,“對了,你下午什麼安排?”
沈清濁:“林央約了我,說是節目組為臨川爭取來一個惠農主題的展覽,我過去把把關。”
桑晚榆想了想,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兒。”
他們約在了日月灣,日月灣是臨川最高檔的酒店,節目組駐此辦公。
果然,桑晚榆沒費什麼功夫,便輕而易舉地碰到了一個熟人,這個人便是節前在聚會上唱歌的韓悅聲。
他在工作中具體負責什麼板塊桑晚榆不清楚,但她知道,他是節目組的人。
於是,桑晚榆走上前去,從嘴角擠出一個笑容,叫了聲:“你好,韓老師。”
韓悅聲即刻回眸,看到來人,緊張地擺手:“哎喲哎喲,不敢當不敢當,您才是老師,請問桑老師有什麼事情嗎?”
“哦,確實有一件事情想問一下,”桑晚榆說道,“請問,世清集團是《麥地和光芒》的投資商之一嗎?”
“是啊,何止是投資商,那簡直就是救我們節目組於水火之中啊!你都不知道我們這節目當初差點因為資金原因夭折!多虧邵總拔刀相助,”說著說著,韓悅聲還激動了起來,“我聽說,邵總是出於私人感情才做的投資,對了,邵總前幾天還過來探班了。”
聽到這兒,桑晚榆輕輕抿了抿唇:“這樣啊,那她這幾天住在哪裡?”
“來賓都住在日月灣酒店,跟項總、賀總一樣。”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桑晚榆在這一刻才終於明了,為什麼一向低調的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原來,他是為了邵安初才來參加的綜藝。
-
她詢問時,賀輕舟剛落地京溪國際機場,按往常來看,京溪就是他最終的目的地,等回到家,他便可以好好睡上一覺。
但這次,他卻沒機會休息,轉身便飛往了朝歌,到達臨川時已經夜深。
前前後後將近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任誰都會精疲力儘,他也不例外。不過,當到達厲家,看到二樓房間的那盞燈關著,他心中的疲憊感,瞬間消解了一大半。
心想:睡得還挺早,看來還挺讓人省心。
想到這兒,他微微揚起了唇角,隻不過,這唇角還沒揚一會兒,很快便落了下去。
因為他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賀先生出差回來了啊。”
然後,一轉身,他便看到厲煙霞手裡拿著一個大行李箱。
“這是......”
“這個啊,”厲煙霞解釋道,“是晚榆準備搬走了,我怕她行李箱裝不下,拿來一個讓她用。”
聞言,賀輕舟罕見地有些失態,聲調也不自覺拔高:“什麼?”
桑晚榆是在一個小時前到的家,跟厲煙霞說了這件事:“我下半年工作有些忙,天氣又逐漸轉冷,所以,我想住的離單位近一些,這樣通勤時間可以短一些,不過,這個月房租我會照付,如果您暫時找不到新住戶,我也可以......”
“說什麼呢,”厲煙霞打斷她的話,“這十月才剛過去沒幾天,這房租就是你付我也不能要,這幾天你就安心住著,慢慢搬家,不著急哈。”
“謝謝煙霞姐。”
“不謝,閨女。”
-
原來,關燈不是早睡,而是她根本沒在。
意識到真相之後,賀輕舟拿出手機,給她發消息:【睡了沒?】
她沒回。
賀輕舟:【聽說你要搬走?】
依然沒回。
賀輕舟:【我剛從國外回來,我們聊聊。】
還是沒回。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賀輕舟想了想,把電話打給了一個人。
他到的時候,桑晚榆正坐在靠窗的吧台,左手抵在桌子上,手心撐著下巴,右手則虛虛握著一個酒杯,裡麵盛著紅酒。
她正看著夜幕發呆,突然,落入視線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抽走了她手中的酒杯,與此同時,低沉磁性的一聲落下:“涼。”
雖言簡意賅,卻不容置喙。
桑晚榆聞聲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多天未見的臉。
也不知道今年的秋天是怎麼回事,冷得這麼早,他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從風中仆仆趕來,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幾分寒氣,但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卻深邃炙熱。
很多人說他骨相太優越,所以給人一種淩厲感,她卻覺得,他的長相很溫柔,尤其是微笑的時候。
看到他,說不清是什麼驅使,桑晚榆刹那間便紅了眼睛。
但在旁人麵前輕易流露脆弱不是她的作風,於是,她硬生生控製好情緒,說話的口氣也有一種倔強的叛逆:“你憑什麼管我?”
賀輕舟:“就憑我現在在你身邊。”
這話銜接得太自然,可正是這份自然,讓她睫毛不自然的一顫。
賀輕舟:“桑晚榆,如果你不想我住在你旁邊,我直接搬走就是,你用不著這麼麻煩。”
她聽了,心裡覺得更委屈了:明明是你沒有遵守約定,為何你態度卻如此強硬?
“我沒有那樣想,我隻是工作太忙,冬天又冷,路上通勤時間久,不方便我睡懶覺。”她今天工作了一天,又弄清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重大的真相,所以,現在的她,是真的沒有精力去應對這個在她回憶裡占據重要地位的人,隻能折中道,“賀輕舟,我能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嗎,我最近工作太忙了,很累,想一個人待著,放鬆一下。”
賀輕舟知道這是她一貫消解壓力的方式,給她讓出空間,道了聲:“好。”
但桑晚榆也知道他一如既往的作風,提醒道:“你不要在外麵等我,我不坐你的車回去。”
賀輕舟:“......”
說完,又在後麵極為決絕地加了句:“如果我看到你的車或者你的人,那我就不回去了。”
聽到這裡,一種無力感深深湧上心頭,她還是和之前一樣,什麼都喜歡自己扛。
他多希望,她能多需要自己一些。
而不是一直拒絕。
但賀輕舟落在身側的手掌緊了緊,還是說了聲:“知道了。”
沈清濁是在幾分鐘後到的,他到的時候,桑晚榆還是剛才的姿勢,一動沒動。
這是一家不對外開放的清吧,按理說,酒這種東西,很容易激發出一個人的頹廢感,尤其是那個人刻意放任自己墮落的時候。
但很奇怪,哪怕意識放空,從她身上,你依然尋不到任何頹然,依然能看出其靈魂挺立。
這一刻,沈清濁忽然想起一個人:習征徽。
這是他們共同的導師,是他們心中從未熄滅過的理想火焰。
想到這兒,沈清濁眸光微動,看著她的背影,與記憶裡中的某個背影重合,忽然想到一句話,叫:【弦歌不輟,薪火相傳。】
所以,他沒辦法置之不理,走到她身邊,強勢奪走她手中的紅酒,然後,拿出殺手鐧:“你答應過習老師,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我......”聽到這兒,桑晚榆極為心虛地眨了下眼,低下頭,像個做了錯事但不願意承認的小朋友,給自己開脫,“我沒有......我沒有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我隻是......我隻是......想讓自己開心一點。”
所以,她得找一些小事情,糊弄自己活下去。
要不這日子,太難熬了。
沈清濁聽了,沒再堅持,把手中的酒杯重新遞給她。
隻不過,他用手勢示意工作人員,讓他把桌上的酒瓶收了去,不給她再喝的機會。
等工作人員走後,沈清濁沉默無聲地在她旁邊坐下。
她坐在那裡,不哭也不鬨,隻是沉默地望著窗外月色,自己和時間對著話。
這一刻,沈清濁想:如果不是信仰,她會擁有一個更輕鬆也更絢爛的人生。
“後悔過自己當初的選擇嗎?”蒼茫夜色裡,沈清濁忽然問。
桑晚榆聽了,很果斷地搖頭:“我的人生,落子無悔。”
說完,重重一頓——“我隻是有些難過,為何往事不可追。”
那天,賀輕舟受傷時,沈清濁問過她一個問題:“沒想過更進一步嗎?”
她搖搖頭,說沒有。
可現在,她捫心自問:她真的沒有嗎?
她比誰都清楚,他到來之後,日子終於不再是熬,而是溜。
彷佛再痛苦、再漫長、再難捱的夜,都能被他的出現,溫柔消解。
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疼痛,他卻能用熱湯、細語、溫熱、回憶,做成藥方,送服至心底。
“沒想過嗎?”
黑夜無聲——
看你詞不達意,又看你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