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一過風漸晚》

文/史今朝

2024.7.7

時針轉過十一點，大半個城市都已入眠，位於中央商務區的光華橋卻車流如織，橋下的電視台大樓，更是連著好幾層都燈火通明。

但晝夜顛倒對媒體行業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此時，總台金牌製片人林央剛開過季度大會，正準備收工回家，結果，剛拿起車鑰匙往外走，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拿起一看，是“金主爸爸”的來電。

前段時間，她親自牽頭的一檔電視節目，因投資商突然撤資陷入停滯不前的困境，還好世清集團及時拋來了橄欖枝，追加投資，並且提出的條件也相當寬容，這一舉動，對她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

因此，縱然疲憊，但林央還是旋即調整好狀態，趕緊按下了接通鍵：“邵總，您好。”

手機那端例行問了聲好，然後，沒有任何廢話，便言簡意賅地切入了正題：“桑晚榆還是不能參加錄製嗎？”

林央沉默一刻，隨即道：“是的。”

那端繼續追問：“請問是桑小姐個人意願，還是上層施壓？”

林央想了片刻，諱莫如深道：“都有，政府對公務人員的出鏡有嚴格限製，我們爭取了，但上層沒能鬆口。”說完，話鋒一轉，“不過，我們想出了一個折中之策，就是邀請桑小姐擔當本次節目的學術顧問，雖然不能出鏡，但可以參與錄製，這是我們能爭取到的極限了。”

那端繼續追問：“她同意了嗎？”

林央：“同意了。”

說完，手機那端陷入片刻的沉默。

林央知道，那邊是在權衡利弊。

畢竟，她達到的目標跟對方期望的目標存在差距。

但這年頭，沒有資金寸步難行，更何況電視節目這個巨大的“吞金獸”，花起錢來根本不眨眼，但偏偏，節目錄製還講究個時效性和連貫性，耽擱不起。

因此，縱然林央這個平日裡雷厲風行的女強人，在此刻也難免恐懼，唯恐再次陷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中。

她在心底斟酌片刻，才輕輕開口：“所以......”她是想問：所以，投資和冠名能否如期進行？

不過，幸運的是，沒等她說完“所以”後麵的內容，手機那端便傳來一句：“辛苦林老師了，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聽到這句話，林央終於放下了心：“合作愉快。”

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地，林央將手機放回包中，哼著歌，步伐輕快地往電梯口走。

途中遇到今年新入職的同事，也是她親自帶的徒弟韓悅聲，林央便順路稍了他一段。

路上，韓悅聲忍不住問：“這個桑晚榆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投資商就非要她出鏡？怎麼？霸道總裁砸錢追妻？”

林央聽了，忍不住白他一眼：“我說你能不能做點功課，什麼霸道總裁追妻？邵總是女的。”

“......”這點，韓悅聲著實是沒想到，他清了清嗓子來掩飾尷尬，“我是聽組裡人說桑晚榆履曆非常牛逼，但她畢竟是個新人，再牛能牛過一把手？一把手都能出鏡，她為什麼不能？”

林央這次是真的懶得再跟他廢話：“少問那麼多有的沒的，做好你的本職工作才是根本。”

韓悅聲聽了，很識趣地沒再多問。

十分鐘後，林央把車停在了韓悅聲所住的小區門口，等他下車後，她卻沒有立刻發動車子，而是降下車窗，看著前方的夜色，想起昨天的那一幕。

那時的她，坐在會議室的一邊，看著對麵那個氣宇不凡的男人，重申道：“我們這是國字打頭的節目，總台出品，定位明確，所以，為博取流量而惡意炒作的事情，絕對不會發生，這點您大可放心，並且......”

還沒等她說完，對麵那個人便朝她輕輕揮了下手：“我想林老師誤會我意思了，我們對你們的製作絕對放心，否則最開始也不會同意你們過來錄製，我隻是說，桑晚榆出鏡這個要求我不能答應，除了這個，剩下的，我們全力支持。”

“恕我直言，”想到投資商提到的唯一要求，林央還是想爭取一下，便斟詞酌句地問了句，“能否征詢一下桑晚榆本人的意見？萬一她本人很想呢？”

話音剛落，林央就感覺到對麵斜來了一陣眼風。

對麵的那個男人，年紀不大，卻氣場強大，舉手投足間，難掩其胸中城府，亦難掩其背景顯赫。

“這不是她想不想的問題，而是——”那人曲起食指點了點桌子，平靜的語氣中，自帶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她不能。”

-

兩個小時前，同個地點，那時賀輕舟剛參加完恩師的生日壽宴，正從小區門口走出。

他來的時候是下午六點，那時正值黃昏時分，天邊的火燒雲，肆意燃燒著，華美得令人心碎，一頓摻雜著家長裡短的晚宴過後，夜幕也在人間煙火的烘焙裡，悄然降臨。

一番酷暑過後，京溪城的秋，終於在萬眾期待中如期而至。

他就是這樣，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從汨汨夜色中款款走來，整幅畫麵如電影般，無需濾鏡，便自帶高級質感。

路邊，助理肖融早已在車邊等候。

看天色已晚，賀輕舟直接對他說了一句：“你直接下班吧。”

“您等會兒還有工作，我送您到公司再走。”

“不用，我沒喝酒。”說完，朝他擺擺手，示意他把車鑰匙給他。

“賀總，”看兩人就要分開，肖融怕他貴人多忘事，輕聲提醒道，“總台的唐若冰導演想見您一麵。”說完，看老板眉頭輕皺，麵露疑惑，肖融又補充了句：“唐小姐是周璟老師的得意門生。”

聽到“周璟”這個名字，賀輕舟腳步一頓，繼而想起剛才師母在餐桌上提到的那一幕。

賀輕舟師從建築大師沈從新，沈從新的太太就是周璟，電視學院的教授，兩人伉儷情深，並且都對賀輕舟很是喜歡和照顧，因此，肖融這番特意提醒，是在暗示他彆拒絕得太難看，畢竟，憑他對自家老板的了解，上電視這種事，肯定不在他的人生清單上。

賀輕舟在心中琢磨了番，拿過車鑰匙，斂聲道：“知道了。”

賀輕舟到達公司的時候，唐若冰早已在會議室等候多時。

雖然秋天已至，但賀輕舟嫌開車不方便，便脫了大衣，到達公司的時候，他身上就一件煙灰色的緞麵襯衫，其間光澤隨他身影的移動，明明滅滅。

下麵是一條黑色西褲，腰身被紐扣鎖緊，垂順褲腿沿完美身形一路向下，褲腳和皮鞋間時隱時現的那一截腳踝，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矜貴和性感。

聽到腳步聲，唐若冰抬眸去看，隨即便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側臉。

濃眉挺鼻，側臉弧線完美得像是一件雕塑品，此刻，走廊燈光柔和地灑落，但絲毫沒有掩蓋住他氣質裡的桀驁硬朗，三兩步之後，會議室的門被打開，他目光深邃、氣質疏離地站在門外，暖白的膚色恰如其分地中和了他氣質裡的一部分冷硬感。

此刻，大衣搭在他左臂，他身高腿長，往那一站，跟春.藥一樣。

唐若冰雖然不是第一次見真人，但還是難免被這男人的氣質驚豔到。

心想要不是知道他有意中人，她真的要初生牛犢不怕虎地上去追求一番。

數個月前，她為委以重任，邀請賀輕舟錄製綜藝。

第一次，她拿著一個戀愛綜藝的提案，想著戀綜好啊，談個戀愛就能收獲一波知名度，這絕對穩賺不賠的事，結果，她連麵都沒見到，此為一敗。

第二次，她拿著職場綜藝的提案，想著職場綜藝好啊，對個人形象和公司形象都是很好的宣傳，結果，這次，麵是見到了，但賀輕舟以一句“你看我需要嗎？”宣告了她的二敗。

也是，年紀輕輕就橫掃各大獎項的業界新星，用參加綜藝來提升自身品牌，確實是一件既自降身價又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這次，已是唐若冰第三次拜訪，她知道賀輕舟一向對時間很看重，因此，她絲毫不敢浪費時間，便直入主題道：“這檔節目很受國家重視，節目定位更是利國利民......”

結果，還沒等她把話說完，賀輕舟便不留情地打斷道：“唐小姐，我拒絕的原因，是我不上任何綜藝，跟立意、類型、出品方、製作方都無關，所以，請不要再做無用的努力。”

“我等會兒還有個電話會議，先走一步，抱歉。”

看似不近人情，其實是他能妥協的最大限度。

他這人，一向不浪費時間再沒有必要的事情上。

眼看三顧茅廬失敗，唐若冰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口氣，卻也很識相地不再堅持：“打擾您時間了，抱歉，我這就走。”

說完，抬手將會議桌上散開的文件，一一收歸在案。

她剛才是真的想大展身手，所以有關節目的介紹案鋪了滿滿大半張桌子，結果，收納的過程中，因動作幅度太大，有幾張位於桌子邊緣的紙散落在地。

待人疏離歸待人疏離，但賀輕舟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看到這種情況，沒立刻離開，主動彎身替她去撿。

就是在這時，一張紙、以及紙上的那個名字落入他眼。

他本來怕窺見節目信息而刻意避開的那盞目光，忽然就這麼怔住。

那張紙的抬頭，白紙黑字地印著：【學術顧問：桑晚榆。】

刹那間，他像木偶般，被人操縱著動彈不得，他站在那裡，目光殷切地，打量起她過往的人生。

有些年歲，他和她共同參與；有些年歲，他和她分散天涯，不知彼此在何處為家。

滿滿一張紙，他熟悉的，他陌生的，共同拚湊成一個完整的她。

他設想過無數次相逢，卻沒想到，真正的相逢，竟然是這一種。

此刻已是深夜，夜色靜得落針可聞，卻又感覺是在刻意安靜，以便為他浩瀚的記憶，騰出洶湧之地。

唐若冰注意到他的舉動，匆匆將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好，走到他麵前，有禮貌地道了句：“謝謝賀總。”

說完，便抬手去拿他手中的那張紙。

賀輕舟卻緊緊攥著那張紙，沒有絲毫鬆手的跡象。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手掌，正微微顫。

“桑......”在心中囈語多次的名字，不知為何，等到真正能提起時，竟然如鯁在喉，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才問出那句，“她是這檔節目的學術顧問？”

唐若冰聞言，輕輕一笑：“不好意思，播出之前，我們要對信息保密。”

賀輕舟盯著那個名字，問出一句：“如果我說我參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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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鐧果然就是好用！

唐若冰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這心情一變，落入眼中的風景自然也大不相同，就連路口120秒的紅燈，在她眼裡也變得順眼起來。

她哼著小曲，慢慢踩下刹車，等紅燈變綠，就是在等待的功夫，手機響了起來，那邊問她：“怎麼樣？搞定賀輕舟了沒？”

唐若冰笑了笑，說：“必須搞定！”

“必須讓他倆給我HE啊！”

“那必須！”說完，唐若冰目光一掃，在位於馬路對麵商城的巨大LED顯示屏上，瞥到一張影視劇的定檔海報。

海報上，是兩位名聲大噪的知名演員，唐若冰對這部影視劇並不了解，卻一眼便看到了海報上印著的那句：

【那次分彆，我以為我們之間一定是Bad Ending，】

【但他告訴我，BE也可以是Best Ending.】

看到這兒，唐若冰笑了笑，對手機那端，有樣學樣道：“放心，即使BE，也肯定是Best Ending。”

她忍不住的接話，其實從側麵證明，這個劇本確實有著打動人心的力量，所以才讓她不由自主的有樣學樣。

確實，這個劇本很打動人，新穎飽滿的人設、不落俗套的劇情、有理想有家國的情懷、曆經虐心橋段卻最終收獲幸福的完美大結局，不論哪一項，都很好地貼合了當下的市場，讓這個故事一時間風頭無兩，引發眾人狂歡。

但無人知曉，眾人的狂歡，並非這個故事真正的靈魂與血肉。

故事真正的落腳點，並非這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而是倍感無力的那一句：

【本故事並非虛構，】

【如有雷同，眾生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