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情(1 / 1)

夏節紀說:“你這麼樂於助人,還回來乾什麼。”

秦紡皺著眉看他,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話,等她明白了,就緩慢地轉身了,雖然走得慢,但步子沒停。

她好像不會對人發脾氣,即使對方是那麼惡劣。

夏節紀扯了下嘴角,看了桌上擺得整整齊齊的飯盒,又往門的方向看,他垂下的睫毛顫了幾分,才像突然驚醒般喃喃,“真走啊。”

然而下一刻,他也起了身。

沒一會,休息區裡隻剩個一臉懵逼的董耳耳,怎麼個事,發生了什麼?她往嘴裡塞了顆土豆,呸的一聲又吐了,“生薑啊靠。”

秦紡出門吹了會風,心口那裡的鬱氣散了不少,但也不知道去哪,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上次的大石頭那,她看到前方同樣亮著大燈的地方,想去找老師要點活做。

哢噠。

安靜的環境裡,有踢到石頭的聲音。

秦紡似有所覺轉了頭,步伐停住,縮在口袋裡的手蜷了蜷,沉默良久才開口,“你又要乾什麼。”

夏節紀也清楚自己的德行,多半是他這破性子讓人煩了,但他心裡總燃著團火,他不舒坦火就燃得更大。

身體是痛的。

他是自私的人,隻想讓自己舒坦點。

周遭安靜,夏節紀很平靜,“為什麼要給陳商芍擦藥。”

就為這?秦紡莫名,“因為她受傷了啊。”

夏節紀說:“她沒助理嗎,彆人幫不了嗎,你跟她什麼關係,需要找你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秦紡卻有些看不清他臉了,她往他那走了幾步,聽到他近乎指責的語氣心裡發酸,耐著委屈解釋,“我隻是想幫忙,我沒彆的想法。”

夏節紀轉過頭,呼出的氣息頃刻消散在空中。

秦紡也沉默,她低著眼。

詭異的安靜。

夏節紀說:“哪來那麼多忙要幫,你就不能安分點。”

秦紡抬頭,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話,“安分是什麼意思,我是什麼……安分?”

“難道不是?”夏節紀不自覺擰了眉,“沒讓你為我做什麼,你就閒不住是嗎,一會跑去找那群人,一會又跟劇組的人,找不到……我有時會很煩。”

“夏節紀。”秦紡手指蜷著,“我是個人,我不是你的工具,如果你嫌我煩可以縮短我們的約定,不是我要來的,你不能這麼不講道理。”

找不到你,會很煩。

看不到你,會有些控製不住。

不知道是為高中那段記憶,還是為這短暫的相處,他不能再用愛屋及烏解釋,不再是為了彆人,就是為他自己。

那些若即若離的,超出習慣的情緒,全是他自己對她不同。

夏節紀不會表達,誤解也就算了,他不愛解釋,不在乎彆人的看法,聽到她的話心口卻湧起股衝動。

但是看她那副平淡的,理智的表情,仿佛完全不在意他怎樣,他混蛋道:“我不講道理又怎麼了。”

秦紡快速眨了兩下眼,指甲在掌心刻下幾個月牙,她像是沒話說,轉身要走。

擦肩而過之際,她的手腕突然被抓住。

夏節紀看到她的方向,扯下嘴角,“又要走了?”

“嗯,你等會不是還有戲嗎,快回去吧,耳耳在。”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秦紡打斷他的話,她這兩天一直心浮氣躁,她不想跟他生氣,也不想把不好的情緒帶給他,說:“但我現在不想和你一起回去。”

夏節紀歪頭,“我不呢。”

秦紡歎氣,無奈道:“你爸媽沒教過你不要這麼無賴嗎。”

她話中的意味玩笑得厲害,仿佛普通人都是這麼玩笑的,她也會和她其他朋友這般玩笑,彆人不會覺得有什麼,彆人也會玩笑地用這個句式回擊。

因為誰都有爸媽。

風晃得厲害,好像有什麼聲音,卻聽不清,無論如何都聽不清。

秦紡隻感受到握住她腕的手在一瞬間捏緊了,像是捏住了她的心臟般讓她喘不上氣,緊接著又徹底鬆開。

夏節紀喉結滑了幾滑,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看也沒再看她一眼轉身走了,乾脆利落。

秦紡在原地多站了會,他眼中的色彩是她看不懂的,也許是夜太黑了,也許是風太涼了,她竟然有些傷心,覺得對不起他。

可明明是他先耍無賴。

愛情真他媽混蛋。秦紡都不像她了,她的理智,她的自由,全都被另一個人侵占,她跟自己賭氣般往與他相反的方向走了幾步。

在吹了幾分鐘風後,她往回走,又扯了扯圍巾,擋住大半的臉,真難受。

這種難受細細密密的,讓她心口堵著,腦子麻著,手腳失控。

片場的大燈永遠都那麼亮,像是開拓了一方幻境,吊起的光亮屬於演員,也屬於幻境中角色。

夏節紀不愧是天賦形演員,縱使戲外再多難堪,導演喊開拍那刻,他就不是他了。

他變成了一個青澀的,容易害羞的青年,一舉一動局促極了,在因為得到機會而眼睛發亮,蓬勃著生命力。

秦紡還是第一次在現場看他拍戲,身臨其境的感覺很不同,她站在機器旁邊,被擋得一乾二淨。

然而在導演喊“過”後,他立刻就垂了眼眸,連同那刻意構造出的生命力也暗淡下來,人為的光讓他矚目,夜裡的陰影讓他陰鬱,嘈雜的環境讓他遊離,複雜而獨特。

連導演都知道他心情不佳,哄了幾句都沒得到搭理,莊小威不禁有種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滄桑感。

秦紡站在角落看了好一會他拍戲,同樣的片段要拍好幾個角度,近景遠景,夏節紀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越是重複,越是對比,她也不能再自欺欺人,夏節紀變了很多,幾乎是另一個人,與高中時比。

秦紡不禁懷疑,她還應該喜歡他嗎,是喜歡高中那個揚有青春氣息的,耀眼的少年,還是喜歡所有的他。

她喜歡的,到底是類型,是感覺,是幻想,還是真實。

或者是,隻是他。

那邊下了戲,導演在拿著對講跟攝影溝通,也在跟燈光溝通,秦紡隻走了下神,再看過去,夏節紀就不見了。

她眼神四處搜尋,心裡慌得厲害。

董耳耳這時突然扯住她袖子往回拉,“姐!回來啊姐!又被拍了。”

雖然她哥她姐都很低落今天晚上,雖然不懂其中有怎樣的糾葛,但作為一個合格且月薪五萬的助理,董耳耳還是很對得起她的工資的,對網上的風吹草動了如指掌,硬著頭皮都得把ipad遞上去,“還是上次那個代拍,還是同樣的地方。”

拍戲的老布:今天,他們又在吵架。

附圖三張,一張是背影,一張是他挽留,一張是她看著他離開。

【你不行啊你的小作文呢。】

【拍戲的老布回複:三張圖還不夠明顯嗎?】

【什麼情況,上次吵得一個肉痛,一個巴拉巴拉掉眼淚,這次吵得這麼安靜,但我怎麼看著跟be了似的。】

【啊……好虐。】

【富婆,上!上富婆!】

【不懂就問,這是在拍什麼偶像劇嗎,誰來給我解釋一下,倆人到底什麼關係,是不是帶嫂子來拍戲,能不能吃瓜。】

【小道消息,他倆關係不一般,瓜保熟。】

【沒視頻的瓜都不保熟。】

【吵什麼呢,什麼吵架啊,粉絲彆自欺欺人了好嗎,絕對嫂子啊,有沒有人管管啊帶嫂子來拍戲了,還退圈,嗬嗬。】

【人家已經宣布退圈了,連這部電影都是為了情分接的,彆說帶嫂子拍了,就算是帶兒子來拍都沒問題的好嗎。】

【就沒有一個人關注在吵什麼嗎,隻有我關注嗎。】

【加一,我真的很好奇,三張圖好像看到了一段感情的一生,好虐。】

【加二,be味太濃了。】

【加三,三!二!一!上富婆!】

秦紡安靜翻完,配合地說了句,“怎麼辦。”

“要不你去問問……哥?”董耳耳試探。

秦紡沉默應對。

冷暴力可真不是個好習慣,董耳耳想死一死。

這不是怎麼怎麼辦的問題,就一段視頻而已,況且夏節紀向來不在乎網上人的想法,就算傳他隱婚生子與一百零八個明星傳緋聞他都不會管,網友更管不著他,從來隻是明姐在無能狂怒罷了。

董耳耳抓心撓肝的,她來這一出隻想讓人和好啊,她不想夾在中間當傳聲筒。

然而再是不想也是要想,董耳耳把平板奉上去後就說:“姐讓我問你怎麼辦。”

夏節紀隻隨便瞥了一眼,就把ipad調走了。

過了不到兩分鐘,平板裡傳出道歡快的伴奏,好像是裡麵唯一一款單機遊戲,保衛蘿卜的聲音。

董耳耳:“……”

我恨冷暴力。

你倆吵架,冷暴力我乾什麼!乾什麼!和好啊!快和好啊!

今晚的大夜是熬定了,休息棚裡多了一杯又一杯咖啡,不斷有人進出。演員與工作人員休息的地方自是不同,房車開不進來,就隔斷出暫時休息的地方,有點像露營時的帳篷,還很有儀式的掛牌牌。

呂酞睡好一覺找過來,看著這一個個小蒙古包似的樂了半天,他笑點低,什麼都要樂一樂,何況是網上的笑話,進門就嚷嚷,“喲,怎麼回事啊兄弟兒~”

那一個“兒”愣是被他喊成了女音。

夏節紀一個人在裡麵,窩在休息椅裡,羽絨服當被子蓋,手旁的小桌上放著敞著蓋的保溫杯,跟個補水噴霧似的,還有幾盒開了蓋的水果點心,碩大飽滿的陽光玫瑰,剝好掰開的紅柚,掛著水珠的冬棗,大小不一的沙糖桔,和鬆軟切塊的巧克力蔓越莓麵包。

不過都沒動,唯一在的人正頭也沒抬地點擊屏幕,蘿卜已經被咬到最後一口了,再來一個怪就死。

“虧我還擔心莊小威虐待你,你這過得簡直比皇帝還皇後,人皇上起碼還要看奏折呢。”呂酞湊過去扒拉了點吃的,他睡了一天,精神好得堪比抽枝,咬著冬棗含糊道:“聽說你跟小紡紡吵架了?”

音效“嗷嗚”一聲。

蘿卜死了。

這已經是他第三十次玩死蘿卜,夏節紀習以為常,畢竟他早在死的第五次就花了十八塊錢買了個無限□□具,他熟練的重新開始,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冬棗,“你叫誰都這麼惡心?”

“怎麼我叫小耳耳你不說,我一喊小紡紡你就說。”呂酞笑眯眯的撞他肩膀,他人一精神就愛犯賤,“兄弟兒~你不對勁兒~”

屏幕上的蘿卜被連著咬了八口,岌岌可危,眼看沒戲了。

“我可是聽耳耳說了,人家就給彆人擦個藥你就氣得酸言酸語還離家出走。”呂酞衝他曖昧地眨眼,“占有欲這麼強,是不是喜歡人家。”

夏節紀把二倍速關了,延緩了蘿卜死亡的速度,他垂著眸,看著沒放心上,隨口說:“你覺得可能嗎。”

“……那就是她喜歡你。”呂酞昨天就向董耳耳全方位無死角的打聽了,“一高材生跑這山裡來給你當助理,不圖錢不圖名的,她對你好,圖什麼?”

夏節紀嗤笑,“你出去打聽打聽,她對誰不好。”

呂酞突然明白了,頓悟了,領會了,指著他說:“所以你跟人家吵,就因為她對彆人都好,不隻對你一個人好,是吧?”

夏節紀看他一眼。

“……”呂酞張大了嘴又合上,合上了又張開,千言萬語就化成一句,“你這就有點無理取鬨了吧兄弟。”

夏節紀白他一眼,扔了平板出去透氣。

死太多次了,蘿卜。

“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啊。”呂酞就跟在旁邊自顧自分析,“報恩怎麼報不了啊,你跟她說清楚明碧的手段,她自己注意著點不就成了,你就非得把人弄到身邊來看著,她還就那麼巧把十幾天的假全落到你身上,有這時間出去旅遊玩了明碧就一定找得到她?她說喜歡周裕蒼你就信,你當誰都跟你一樣長了張不會掩飾的狗嘴。”

“當初你耍了人家個大的,雖然是個意外吧,人也不能那麼大度,這得多好的脾氣啊,要麼轉黑粉恨死你,要麼還愛著愛死了,我怎麼看她這也不像是黑粉的樣啊,你一天沒被毒死都得是第二種,換做是我我第二天就往你保溫杯裡吐唾沫,兄弟你也不對勁,你這無理取鬨的是有點無理取鬨,多少歲了還玩隻跟你好那一套,你是不是就是……”

說到這裡,夏節紀就用那看啞巴的眼神瞧他。

呂酞雙手投降,不敢說正主還不能八卦正主嗎,還是要說最後一句話,用一種“相信我”的眼神認真道:“總之我還是覺得小紡紡可能對你餘情未了。”

夏節紀掀起眼皮,用那玩笑得不能更玩笑的語氣神態,“她要是喜歡我,我就從這山上跳下去。”

呂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