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糖(1 / 1)

明知道他的意思,秦紡的白毛衣款式寬鬆,領口開得不大,也能看清白皙脆弱的脖頸。

夏節紀本隻是隨口一說,現在卻真有點期待她的回答了。

秦紡先是一愣,又笑了笑,眼裡盈盈,似無奈似真心,“喜歡,我喜歡你。”

雲淡風輕的表情,動如擂鼓的心跳。

夏節紀往後靠到沙發上,心裡挺高興,嘴上卻說:“那還是算了。”

秦紡撇他一眼,起身拿碗要去洗。

“手腕那紅了一圈怎麼弄的。”他早看著了。

“你弄的。”

這話完了,夏節紀那遲鈍的大腦才憶起些什麼來,他尬地用手指劃拉了下鼻子,等她端著碗去了廚房,站起身過去。

“來廚房乾什麼。”

“我來洗。”他在她背後,冤魂似的,手指卻有點癢,想捏著她的後脖子拎她出去,但最後隻扯了點她的袖子把她推走。

秦紡看他的手已經碰到水了,才抿著唇抽了紙擦手。

他不會是在補償吧,因為攥紅了她手腕,就自己主動洗碗,這個念頭冒出來,秦紡笑著,慢騰騰挪出去。

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她壓下嘴角,“那我回去睡覺了?”

“嗯。”他明顯是被伺候慣了,洗碗約莫是頭一回,泡沫也擠多了,動作也不熟練。

秦紡還在試探地說:“你也早點睡。”

“哦。”

“晚安?”

“好。”

最後說完,秦紡把挽著的袖口放下來,長度一路到掌心,她往樓梯上走,嘴角彎著,毛衣裡縮著胳膊,袖口便長出來好大一截,兩邊沒了手的袖口各拍了拍,顯然心情很好。

這天過後,倆人之間仿佛有了絲微變化,即使微信聊天欄裡那神秘的轉賬和轉賬退款愈來愈多,也不妨礙片場中有人眼酸。

《韶華》這部電影雖然是《負光》的前傳,講述的卻不是懸疑,而是大山,天才隕落,在苦難中掙紮求生,在浮華中墮落迷惘。

莊小威就愛拍些不是鬼片勝似鬼片的東西,看得人後背發麻,不比商業片賺票房,圖的就是一個思想。

導演的名聲在外,不乏有流量想來改造鍍金,但導演喜歡用新人,用過的演員從不找第二次,至於演技,也必須得過了他那雙鷹眼,多少微博上百萬轉讚評的流量們被他拒之門外順帶嘲一波。

就這頑固,一個組裡沒幾個能跟他叫板說話的,即使他不看顯示器時有多麼的和藹,戲一開拍,他就成了那勾魂鎖命的煞神,被他罵哭的演員數不勝數,幾乎成了他每個組裡演員們的新手教程,逃不過的。

夏節紀例外。

哭,也不是沒哭。

反著來的,他把導演氣哭過。

而許煥,作為圈內一線,二十來歲時輝煌過,三十出頭時低調過,得過的獎項榮譽也是一遝,現在三十有四,名譽有,老粉有,國民度有。

出演《韶華》的消息出來後,無數人不解他為啥來作配,雖然莊小威的電影是個香餑餑,也不至於香到他吧。

原因隻在,他有收集癖。

得了很多獎,就缺一個青像最佳男配,不拿到他就一直乾勁滿滿永不退圈,所以他對夏節紀那種天才特彆不爽。

如此沒有上進心!如此目中無人!如此矯情!

他是來拍戲的還是來當大少爺的?

看看看看,看看他,下完戲後抱著送上來的暖手寶不說,竟然還跟助理說要喝紅糖水,他是要來例假還是要下水啊,矯情死了。

偏偏那個裹的跟白團子似的助理還點頭應了,連忙就去給他弄,像是生怕他渴著冷著了。

山裡的風總是冷的,岌岌可危的木門也擋不住,難免溫度低些,夏節紀穿著戲服,單薄的襯衫和褲子,襯衫洗得發白,領口甚至有毛邊起球,如果忽略掉外麵那件標價五萬的黑羽絨服,活生生一個堅韌的窮苦青年。

他在戲裡也確實是這個人設,不過戲外嘛,許煥冷眼瞧著他那少爺款,往休息椅上一靠活脫脫一剝奪人民的資本家。

夏節紀今天一早胃就有點不舒服,那一口冷咖啡的後勁真夠強的,三天都沒緩過來,吃的也少,本就瘦削的臉上又多了絲飄飄然,跟隨時就要羽化登仙似的。

偏偏胃不好不能受凍,風更是吹不得,好在今天都是室內拍攝,先前被周裕蒼打傷的臉也好得差不多,其實他打得並不重,隻是在他臉上看著嚇人而已,用了幾天藥就消全乎了。

演員休息的地方不過就是把拍攝地用屏風隔開了,地上散著的都是亂七八糟的設備和線,夏節紀手托著個毛茸茸的暖手寶,跟他的胃部貼合,手還能塞在裡麵取暖,熨帖極了,隔著層薄薄的棉布襯衫,皮肉都要暖紅了。

他也不想用這個小貓款式的白色的毛茸茸的暖手寶,覺得膩歪,但秦紡非要他用,不用就生氣,生氣就不跟他說話。

好吧好吧,他也是沒辦法。

看看看看,看看他,不看劇本反而盯著女孩用的暖手寶,不務正業!許煥一身正氣地盯他,他在電影裡演個富豪,打著公益的名號來山村裡拐無知少年,戲服也很有那範,大衣和灰色羊毛衫,配上他那張臉,低調儒雅。

夏節紀不是不知道有人在盯他,隻是他一直在想秦紡的事沒空搭理,給她轉賬她也不收,微信裡那一排排的轉賬退款就跟非法交易似的,不為了錢,對他又這麼好她想乾什麼?

或許實在是目光過於強烈,夏節紀屈尊降貴地抬了下眼,恰好對上某前輩影帝深意的眼神,他笑了聲,“冷嗎。”

廢話,外麵才四度,許煥臉上帶了絲被抓包的窘迫,隻尷尬了一瞬,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同樣微笑著說:“有點冷,你穿的少,要不跟我換個位置,我這離著燈,還暖和點。”

夏節紀懶懶抬了抬暖手寶,“不用,我有這個。”

許煥:“……”

不是每個助理都像他助理那麼體貼溫柔的,比如自己那個男助理,就不知道也給他弄個羽絨服擋風,也給他弄個暖手寶暖手,甚至去弄什麼紅糖水,他助理隻知道刷微博打遊戲,許煥要是不吭聲,他能任由他老板凍死。

這也是許煥為什麼這兩天看人那麼不順眼,一是夏節紀隨便的宣布退圈,二是夏節紀的助理。

人比人,氣死人。

“助理專門給的?”這不明知故問嗎,但話頭總要開始。

夏節紀拒絕了他的話頭,隻“嗯”了聲。

“你身邊的秦紡,是很細心。”許煥壓下那股牙酸,笑著說:“昨天導演找你說戲的時候,我正好胃有點疼,在那邊坐著休息,她竟然還注意到了。”

夏節紀含笑的眼神一頓,挑眉,“哦?”

“是啊。”許煥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羨慕之心已經溢於言表了,甚至還懷念道:“我當時還在記台詞,一杯熱水就遞過來了,她遞的。”

周圍吵吵嚷嚷,莊小威在那邊不知道又發什麼脾氣,嗓門大得快把岌岌可危的木門也給吼碎。

夏節紀沒搭話,隻注視著他,把捂得發熱的指尖伸出來揪了揪暖寶寶上的毛毛。

“真是細心,我自己助理都沒注意到。”許煥越說越羨慕,絲毫沒關注對麵那讓人發毛的視線,怎麼他就沒有這麼體貼的助理呢,要是能撬走就好了,他說:“還問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認出來她是你助理,也不想麻煩她,隻說了胃有點疼,沒大礙。”

“她就從荷包裡拿了板藥出來說是治胃病的問我要不要吃一顆緩解一下。”

“我看她手上的藥已經用過幾顆了,她看我沒說話,估計是以為我不吃彆人送的東西吧,畢竟你也知道這圈子裡都得謹慎點。”

“她就說這藥挺有效的,問我要不要去幫忙找我的助理。”

“我說不用,跟她道了聲謝後,從那板藥裡掰了一顆就著她送的水吞了,果然緩解不少,她就等在我旁邊問我還要不要熱水。”

“我哪好意思再麻煩她,直說不用了,她還在我旁邊等我胃好了才走。”

“你的助理真細心。”

要是我的就好了。

這一番詳細而囉嗦的語言描述完了,夏節紀露在外麵的指尖也涼了,他嘴角扯出個笑,抬高了‘小貓款式的白色的毛茸茸的暖手寶’,說:“是啊,都說了不冷,她硬要我抱著,說暖和。”

“……”

許煥捏著劇本,微笑道:“你就抱了這小女孩才用的東西?”

夏節紀點頭,好像有多無奈,“怕我冷了吧,說這款好用,我就遂她意了。”

“…………”

再看眼身後若有似無傳出來的遊戲音效,許煥有點忍不住了,他那顆想撬人家門的心躍躍欲出,‘無意’說道:“這電影還要拍兩三個月,你真要退了?”

“嗯。”夏節紀沒什麼精神地應了聲。

“還真舍不得,你的電影我很喜歡。”他嘴上這麼說,又壓不住眼裡的笑,仍是那麼地‘無意’說:“那你身邊的那些工作人員,到時候是要解散?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

夏節紀扯著笑,“我們以前認識?”

許煥火了十幾年,要不是他想要個最佳男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作配,而夏節紀也天生不是作配的命,一部就火了,兩人在這個組待了一個月,除了拍戲外幾乎沒彆的接觸交流。

就這次。

“沒吧。”許煥笑道:“我微信都沒跟你加,怎麼會認識。”

那你他媽的跟老子說這麼多廢話乾什麼,夏節紀嘴角剛吐出來個字。

一杯帶著甜味的水先到了他眼前。

秦紡戴著杏色毛線帽,露在外麵的鼻尖被凍的有點紅,眼裡水盈盈的就跟剛哭過一樣,保溫杯的蓋已經被貼心打開了,簌簌往外冒著熱水霧。

裡頭蕩漾的水麵冒著黑,不像糖水,倒像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