貔貅(1 / 1)

秦紡麵無表情,即使耳廓已經紅了個徹底,她又擠了藥抹到他臉側微微腫起的部分,連通指尖的血管似乎也熱了起來,但依舊穩定。

“我緊張。”她接著說:“怕再讓你疼了。”

夏節紀沒吭聲,臉上的痛感一點也沒傳下,隻有輕輕的酥麻,他垂眸看她的手,一時有些出神。

窗外的天還是陰的,林子的樹搖搖晃晃,南方的冬季,蕭瑟冷冽,伴著濕乎乎的空氣,吸一口氣仿佛都喘不過來。

屋內的暖風呼啦啦的吹著,秦紡的手卻如同在外麵凍著一樣僵,給他抹藥的難度不亞於修複一個五百年的老古董瓷器。

不敢輕了不敢重了不敢碰了,她活動了一下五指,腰也僵得很。

夏節紀下意識碰了碰自己臉,已經塗上一層藥,自己摸上去卻是刺痛,他問:“你手怎麼這麼穩。”

秦紡在收拾桌上的盒子藥品,頭也沒抬地說:“我經常處理一些新出土的文物,有時候還要做修複,手不穩的話我就要傾家蕩產了。”

怪不得她說沒給活人化過妝,原來對應的不是死人,而是重中之重的古董文物,夏節紀覺得自己之前腦補的畫麵有些好笑。

“誒,你不問我周裕蒼的事了?”走得時候還要死要活衝他撒氣,回來就隻關心他的傷口了。

秦紡把殘餘垃圾扔到垃圾桶裡,自然說道:“沒什麼好問的,你們倆的事自己就能解決好,還需要我來調解嗎。”

夏節紀靠在椅子上,心裡仿佛是被觸動般,臉上情緒不明,“秦紡,你真是……從小到大都這麼有意思。”

秦紡無奈道:“彆胡說了,小時候你又不認識我。”

夏節紀挑眉,沒吭聲。

“明姐早上跟我發了幾條微信,讓你儘快跟她聯係上。”秦紡垂下眸,精神看著有些不濟,“手機給你買好了,我先回去了,裕真剛剛找我。”

“等等。”夏節紀叫住她,眸子眯了眯,“你把電話給她了?”

秦紡一臉茫然,“沒有啊。”

“……”夏節紀咬牙,“那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她是怎麼加到你微信的?”

“她自然有她的方式。”信息時代,連夏節紀的身份證號都能被私生追到,何況她這小平民百姓的電話,秦紡本來就懶得猜,平時光惦記感情就占據腦子了,遑論這種小事。

夏節紀禮貌微笑,“你真善良。”

明明都是好詞,放他嘴裡咕嚕一圈,再吐出來全成貶義了,秦紡甩下一句“有事給我打電話”就頭也不回地抬腿走了。

待門關緊,秦紡才長呼一口氣,順順自己胸口又拍拍臉的,在裡麵她連呼吸都不敢,心臟仍跳個不停。

奇怪了,他怎麼知道她心跳得快,難道他的聽力已經進化到這麼精細的程度了?秦紡駭然,又甩了甩腦袋,才踹著顆撲通撲通的小心臟回去。

“回來了。”周裕真正躺在外麵沙發上看ipad,茶幾上還放著兩份小餛飩和一份籠包兩杯豆漿,不滿道:“這麼半天,夏節紀又讓你給他跑腿了?”

“沒有,他臉上真的受傷了,我剛給他擦完藥,不然明天會腫得更厲害。”秦紡看到那些早餐完全沒開封,以為她是吃不慣這樣簡陋的食物,說:“還沒吃嗎。”

周裕真放下ipad,拿了個抱枕坐到地毯上,仰著頭看她說:“等你回來一起。”

秦紡說不出現在是什麼心情,心口脹得慌,又堵得滿滿。

這種有人等她一起的感覺,很好,好到她竟然有一瞬間懷疑那些親子鑒定的無稽之談。

二十幾年,親人對她來說,聊勝於無,懦弱卻暴躁的爸爸,掌控全家的繼母阿姨,以及對她處處看不慣的弟弟,秦紡的前十八年幾乎就是在學習與要生活費中過的。

至於為什麼她連生活費都需要自己主動開口要。

哦,她是私生女。

阿姨說了,秦紡連能入戶口本,都是她網開一麵寬宏大量。

這也是為什麼秦紡不知道母親姓名的原因,家裡不許提她,而她卻長得十分像她。她年紀越大,每每開口要生活費就越難得到,秦紡幾乎已經是夠緊巴著過了,一塊錢都能計較好久,可還是逃不開幾個月一次的斥責。

家裡不窮,甚至流動資金有好幾百萬,雖說住的房子不是什麼彆墅,但也是個麵積大的平層,兩輛車也都是五十萬往上走的bba,為什麼連幾百塊錢都要人小孩忍著自尊心開口,不過是為了羞辱她那張越來越像她媽媽的臉,仿佛能在她身上找到痛快一樣。

後來高考,她拿著獎金拎著為數不多的行李離開了那個家,再也沒回去過。

秦紡一個人慣了,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搬家,一個人上學,一個人生病,從來都是她等彆人,她也從來沒讓人等過。

周裕真把袋子拿走,摸著塑料盒溫度,“涼了。”

秦紡笑了下,彎下腰端起兩碗餛飩,“島台上有微波爐,我拿去熱一下。”

“哦。”周裕真靠在沙發上,抬著下巴看她在島台忙活,隨口說:“夏節紀傷得怎麼樣,嚴重嗎。”

秦紡“嗯”一聲,手指定好微波爐的時間,“破相了,不戴口罩出不了門。”

“這麼嚴重……”她眼神放空,似乎在回憶什麼。

秦紡回頭就看到她這副模樣,拿托盤端著餐回來,同樣坐到地毯上,欲言又止的,最後隻張口嘗了一個餛飩。

時間長了,已經沒有剛出鍋的新鮮味道,但仍是好吃的,怪不得能讓嘴那麼挑的人記得。

“你想說什麼。”周裕真問。

秦紡都沒打算開口了,好一會才猶豫道:“他和你哥,為什麼打架。”

“肯定是他惹我哥生氣了。”周裕真難得笑了笑,“小時候經常打,他初中時候逃課也是我哥去抓的他,後來打得少了,這應該還是成年來頭一次。”

秦紡不明白,這種事有什麼好笑的,她問:“你怎麼看著還挺高興的。”

“是高興。”周裕真垂眸應了,要死不活這麼多年,終於有了一絲年少時的生動模樣,怎麼不高興。

秦紡:“……”

她不知道該再說什麼,低著頭吃早餐。

忙活這一上午,秦紡是等不到明姐她們來了,去臥房收拾了一下包,坐到沙發扶手上,猶豫了再猶豫,才準備開口。

“你要走了?”卻還是周裕真先說。

秦紡點頭,“嗯,我得回家一趟。”

“哦。”周裕真又低下頭看ipad,上麵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秦紡瞟到一眼就眼睛疼,她最怕這種數字,站起身又坐下去,還是主動了一次,“要不加個微信?”

“可以。”周裕真起身去拿了手機,火速掃了碼,然後丟了手機接著看她的報表。

“那我先走了,拜拜。”秦紡設置好備注,手塞到口袋裡,昨天接的彩帶仍在裡麵,伸手就能碰到。

周裕真向來不喜歡與人告彆,第一類是她想見的人,那她自然會再見到沒必要告彆,第二類是她不想再見的人,那更是趕緊滾了,最好彆再見。

對於第一類,抬眼對視一眼就算作打招呼了,這次也一樣。

門打開又合上,輕輕一道哢嚓聲後,屋子裡又隻剩她一人了。

周裕真垂下眸,把ipad放到茶幾上,抱著膝蓋,頭趴在上麵發呆。

嗡——

【周朔:你跑哪去了,表哥怎麼突然宣布退出娛樂圈了,是打算回裕貿了嗎?】

【周朔:爺爺很高興。】

【周朔:回來給我發個消息,我來接你。】

是她叔叔的養子發的消息,她叔沒結婚,被老爺子脅迫才抱了一個孤兒回來養著,隨了周姓,但沒隨‘裕’這個字。

說起來咱們老周家,上一輩的婚姻真是坎坷。

大女兒結婚後又離婚,再婚直接跑到了國外找了個老外,甚至跟家裡斷絕關係,二兒子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不結婚,相親不去聯姻不聯,就好玩藝術,全球各地跑,小女兒更是為了逃婚離家出走,至今沒有蹤跡。

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出問題了,為此,周老爺子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廟,燒了多少香,就指望幾個小輩。

他們家沒有重男輕女的習慣,股份占比都一樣,至於裕貿這個大集團最後交到誰手上,周老爺子自然有他的一套標準。

周裕真掃了一眼消息,懶得回,起身躺到沙發上接著看報表去了。

窗外似乎又下起了雨,氣溫又低,倒真是個適合睡覺的好時候,周裕真塞了個抱枕在腦下,隨手拿了毯子蓋著闔眼淺眠。

秦紡站在走廊,最後看了眼時間才敲了兩下隔壁的房門。

過了兩三分鐘,門才從裡麵打開,夏節紀靠著門板,看她那整裝待發的,挑了下眉,“要走了?”

“嗯,跟你打個招呼。”秦紡抿了下唇,看著他眼睛問:“你說的話,作數嗎。”

夏節紀問:“哪句?”

秦紡說:“就……助理的事。”

“這還能有不作數?”夏節紀垂眼瞧到她袖口處伸出來的手指,說:“你這雙手這麼金貴,難不成這一上午是在給我打白工。”

打白工她也樂意,但她被他騙怕了,秦紡低頭嘟囔,“說好日結的。”

“什麼?你說什麼?”夏節紀眼帶笑意,覺得她真逗,這是褒義。

他聽到了,秦紡看他表情就知道,板著臉說:“你聾嗎。”

夏節紀:“……”

“我瞎。”他微笑,見了鬼了他竟然上午恍惚覺得她對他也挺好的,都是為了工資忍氣吞聲。

秦紡飛快地看了眼他眼睛,又瞟到彆處。

“……”夏節紀伸手,“手機打開。”

“你不是有手機嗎。”又是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樣,手機裡藏什麼秘密了。

夏節紀無奈,“給你結工資。”

“哦。”秦紡開了鎖,在屏幕上劃拉半天,打開了自己某銀行卡的app,說:“打這裡吧。”

“沒下網銀。”夏節紀劃拉自己的手機屏幕,“微信吧。”

秦紡一驚,這是可以的嗎,這是可以的嗎,這真的是可以的嗎,她能加上他微信了?!想著想著不由得嘴角翹起。

夏節紀看她那小模樣,發個錢樂嗬成這樣,小麵癱都不麵癱了,不由得說:“貔貅托生的你?”

“我窮。”她樂嗬嗬地把自己微信碼奉上。

叮——

塵埃落定。

這微信提示音原來這麼好聽,秦紡捧著手機,看到冒出來的新頭像欄,越看嘴角越翹。

“就高興成這樣?”夏節紀突然覺得有些不妙,讓這小貔貅落入娛樂圈,給點錢怕是就帶跑了,他突然有點後悔誆她來做助理。

秦紡還等著消息,覺得第一筆工資到賬後助理這事才算穩,不然心總是飄著的,她催促,“快點轉啊。”

算了,總歸是他先開的口,到時候看牢點,夏節紀很輕地歎氣,低頭在手機上操作了一下。

兩聲震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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