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懵逼片刻,直接把手電筒往上一照。
高懷禮眼睛眯起來,卻還是盯著她,那冷峻的鼻梁像一座山,投在他的顴骨,臉頰線條鋒利,讓他比實際年齡更成熟。
“恩公!”小玉驚喜地叫道,“恩公,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她想到什麼,笑容停滯在嘴角,忽地抓住高懷禮的手。
“是不是蔣老板把你帶過來的?蔣老板就住在這!”
高懷禮剛想說,賣地板的店主就跟老婆合力又送了一包地板過來。
他們倆讓開,被擠到車門下的方寸之地,小玉的呼吸都打在高懷禮的鎖骨。
“我找人問到了你的住址,那人可能不太想讓我找到你,就給了我這個小區的地址。”
高懷禮轉身指他來的方向,並未明說他去“句號”蹲人的事。
至於那天在團結路派出所,小玉礙於臉麵,沒有抬頭看他和汪川,也就是說,小玉對他的身份一無所知。
這樣最好。
小玉愣了:“你是找程老板問的嗎?他,他說我什麼?”
高懷禮隨口道:“沒說什麼啊,我在武田牌樓那邊等了你一會兒,沒見你出來,就走了。”
小玉這才一跺腳:“原來是這樣!我坐車走的,沒看到你,程老板他說,他說你拿完錢就走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微微的斜風細雨打濕了她帽子下邊漏出來的碎發,紅唇不斷張合,鳳眼卻被帽簷陰影遮住,高懷禮不由看得出神。
他肖想這瓣紅唇很久了,從未親近過。
沈翎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麵對麵仰頭跟他說話,她的冷清中帶著倨傲,帶著長輩的威嚴,她隻會遠遠端坐在那裡抿上一口咖啡,問高懷禮最近訓練有沒有難處。
沈翎的嘴唇也不會像這樣濕潤,東明的方言說話方式很獨特,舌頭就像在口腔裡遊泳,小玉總是會用舌尖去舔牙齒,順道再舔舔嘴唇。
“我拿的不是錢,是他塞給我的卡。”高懷禮挑眉說,“你覺得我會是見錢眼開的人嗎,你被他們帶走,我挺擔心的,所以晚上才來找你。”
給他圓得挺有邏輯。
高懷禮在撒謊這件事上心得頗足,不然也沒法讓混不吝的汪川甘心喊他一聲哥。
小秦見過他兩次,是個漏洞。
“原來如此。”小玉見他手裡攥著衣服,便從帆布包裡取出一個奶茶外賣袋,“你把衣服裝這裡邊吧,我幫你背著,你冷不冷呀?”
“我怕熱,不怕冷,這雨下得挺舒服。”
奶茶袋子容量挺小,一股腦塞進去有點難,高懷禮猶豫了一下:“待會把你包都弄臟了,我拿著就行。”
小玉道:“這是我用來裝折疊傘的,很好用,你看,有魔術貼呢,喏。”
她生怕高懷禮拒絕似的,主動掰他的手指,把衣服拿過來,疊成小一點的方塊再卷進奶茶袋,剛剛好。
“看。”
她笑著得有點曖昧,直接塞進包裡。
一個女人,把另一個男人脫下來的臟衣服收好,意味著什麼?
“美女,都搬完了,推薦朋友再來啊!”
店主拉著老婆退到路邊,小玉又數出幾張鈔票,說:“謝謝幫我搬了,你拿著,那個……”她邊轉身邊說,“彆罵你老婆了,她力氣又沒你大。”
說罷,回到麵包車邊,推了推高懷禮。
“我要把地板送回家,你去哪?”
她笑眯眯地請他爬上車廂,因為小麵包車駕駛座隻能坐一個人。
高懷禮見周圍行車越來越少,雨沒個停的勢頭,便長腿一跨上了車。
“我跟你一起吧,這些地板你一個人也搬不動。”
小玉興奮地原地跳,關門時還說:“那你抓好把手哦,坐在小凳子上,我開車會比較快。”
路上,每逢紅燈,小玉就會扭頭跟高懷禮說話。
高懷禮擔心她駕駛安全,就偶爾隻回幾個字。
來去之間,他把自己的信息隱藏得很好,小玉問他:“恩公,我還沒問你的名字,你願意跟我說嗎?”
高懷禮簡單說:“就叫我高哥——等下,你多大了?”
小玉嗔怪道:“女孩子的年齡可不能隨便說。”
高懷禮笑道:“禮尚往來,你怪我不跟你說名字?”
“沒關係,哥哥是一種感覺,恩公,你救了我,我就是喊你高叔叔也應該呢。”
小玉明白他不願意透露,眼睛噙著笑,從後視鏡裡看高懷禮那張英俊卻生嫩的臉。
年輕是藏不住的,高懷禮處事再沉穩,皮膚年齡一看就沒被歲月蹉跎過。
這也跟遊泳有關係,高懷禮常年泡在水裡不見陽光,像省隊掛在南體的很多運動員會自費去歐洲訓練,回來曬成一塊焦炭。
他從沒去過,向來皮膚白皙細膩,俊得沒邊。
小玉點了點方向盤:“你說你是外地的,來東明旅遊嗎?還是出差呢?”
高懷禮道:“出差。”
“哦。”小玉看出他很忌諱回答私人問題,便不再問了,“我家離得不是很遠,馬上就到。”
“你怎麼下這麼大的雨還出來買地板。”
小玉吸了吸鼻子:“租的房子,想……裝修一下,就借了輛小麵包出來買,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家地板,跟房東原來的款一樣。”
想到房東,小玉笑容淡了點。
高懷禮隨口道:“男朋友跟你一起住嗎?這地板好像是仿瓷磚麵的吧,挺重。”
“我一個人住。”小玉輕輕笑,把濕潤的鬢發撩到耳後,“也沒有男朋友,住的地方條件不好,待會你就知道了。”
“好,黃燈了,看路。”
高懷禮坐的板凳很小,硌得屁股疼。
麵包車裡堆了地板,空間就沒剩多少了,他蜷著腿,靠在有機油味的車身上,閉上眼睛。
過了大約30分鐘,小玉停車靠邊,喊了高懷禮兩聲。
高懷禮睜眼,眼神清明,看到外邊漆黑一片,是個臟亂差的巷子。
他什麼也沒說,待小玉打開車門就把地板一捆捆搬到樓梯口,小玉隻是不停地感激他,踮腳給他肩膀打傘。
“小心台階,這個台階可高了,我住在這快半年,現在不留神還會踏空。”
小玉在樓梯上邊帶路,回頭把手電筒光打在高懷禮腳下。
高懷禮扛這些地板很輕鬆,上下三趟就搬完了,小玉謹慎地探查了下長廊情況,打開門,請高懷禮進去。
防盜門在身後“啪嗒”關上的那一刻,高懷禮有種請君入甕的感覺。
隨便一個男人,隻見過一麵,她就能帶回家。
這樣的女人真的有底線嗎?
小玉的出租屋非常小,跟逢城彆墅的洗衣房一樣大,卻沒那窗明幾淨的條件。
十七八平米的一室,塞了1m5的床和衣櫃,衛生間裡淋浴就在馬桶上方,有麵薑黃色的防水簾子,水池也是最簡易的款。
高懷禮無處下腳,沉默站在鞋上,小玉自衣櫃深處給他拿了雙一次性拖鞋。
頂燈閃了一下,打開,高懷禮的身軀堵住門口,讓空間更加局促。
小玉努力把地板挪到床下,抬頭,看清高懷禮赤裸的上身,褲子沾了水,貼著他的腰胯,平坦到起伏,她臉頰紅了。
“要不,你洗個澡?”她摘掉帽子,“我去給你買換洗的衣服,附近就有超市!”
不等高懷禮拒絕,她就想出去,奈何高懷禮堵在那兒,除非她大膽地將他也挪走,就像挪那些地板一樣。
高懷禮抿嘴笑:“你知道我穿什麼尺寸嗎,就去買。”
小玉:……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氣氛過於曖昧了。
他們尚是陌生人,卻有著“救命恩人”這樣的羈絆,無形之中又有著不必說出口的親昵。
上午小玉衣不蔽體的樣子高懷禮已經見過了,現在換高還禮大喇喇地裸露上身,仿佛是某種公平的交換。
高懷禮讓開位置:“按最大的買,我付錢。”
小玉握上門把,咯吱聲似乎在促狹嘲笑她酡紅的雙頰。
“好,你洗澡。”
長廊一如往常幽靜,小玉背靠粗糙的牆壁喘了會兒,腿有點軟。
老不死的房東住在樓下,晚上是不可能換地板的,光撬地板的動靜就會引來老頭咒罵,得等白天他去棋牌室打牌才方便。
走出握手樓巷子右拐,200多米,小超市亮著燈。
小玉很少光顧,因為她晚上回來路過,小超市隻穿大褲衩的麻子臉會盯著她的脖子,一臉怪笑。
“這兩個,結賬。”
她買了最貴的內褲,一包5條,質量好不好也搞不清楚,但成分是99%棉,穿起來會舒服吧。
麻子臉懶洋洋地坐在條木板凳上,說:“45塊。”
小玉遞100塊鈔票過去,麻子臉找了零錢,小玉伸手拿,麻子臉卻拽住了鈔票另一端。
“半夜來買男士內褲喔,美女~”
“……”小玉沒什麼情緒地答,“你管我買什麼。”
麻子臉又推出一包冒牌的杜蕾斯:“呐,這個不買喔?”一嘴煙熏的黃牙笑,“有顆粒,舒服的,你試試,保證爽死你。”
小玉放手,回去又拿了一把水果刀,打開刀刃,平靜地舉在臉邊,睜大眸子露出詭異的笑:“好啊,一起拿了,不用找了。”
在這種陰汙的城中村,裝鬼比裝人更容易存活下去。
她把小麵包開到借的那家燒烤店門口,在坐墊下壓了三百塊錢,才匆匆一路小跑往回趕。
“喵~”
小黑貓如有靈性,在圍牆上邊等她,小玉笑道:“彆下來,今天沒有帶東西喂。”
“喵~”
小黑貓沒有討到吃的,也不走,蹲了下來,身上綢緞般的黑色皮毛水洗得油亮,青綠豎瞳森然,像是能洞穿她的內心。
小玉隻好將傘挪開,伸手撫摸它的背。
“我帶了個人回來。”小玉極輕極輕地自言自語,“你說,他是好人嗎?”
“喵~”小黑貓舒服地伸懶腰,前爪張開,五根尖銳的利爪。
小玉抖了抖,腦中不知為何想到了王兵鷹爪一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