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絨手套(1 / 1)

東明市有一片叫“武田牌樓”的保護建築群,遊客眾多,曆來是各大品牌搶先進駐的地塊。

某天,武田牌樓中心生意最好的金店倒了,隨後立起圍擋裝修。

前後不出半個月,新的牌匾掛著大紅花重新架在雕梁畫棟的屋簷下,本地老街坊一看,熟悉得很,四海酒家開新店了。

一個酒樓開業,開出了科技園區剪彩的熱鬨,自開業前三天起,花籃流水一樣送進來,整條街100米都擺不下。

更離譜的,武田牌樓還在宣傳冊上加了四海酒家的惠賓廣告。

凡是外地遊客,開業當周拿著宣傳冊去酒店消費,一律送88元儲值卡。

看到廣告的時候,高懷禮嗤了一聲。

這事他媽高蓮蓮也乾過,在自己班的語文練習冊背麵統一用印泥蓋上琴行廣告,還說彆的學校也有印的。

殊不知彆人印,是經過“以素質教育為目的友好協商”了的,她私自印純屬智障行為。

高懷禮後來才搞懂,高蓮蓮總嘴硬說是辭了教師編,其實可能是被學校委婉開除了。

稀裡糊塗,但彆罵要臉,這些是高蓮蓮把兒子拉扯長大過程中的縮影。

在橫平豎直的巷子穿梭,雨傘帶來不便,加上遊客人擠人,高懷禮很快就分不清哪條路是地圖上的了。

“你好。”

高懷禮把宣傳冊擋在額頭擋雨,攔住一個老太太。

“王二燒鵝是這條巷子嗎?”

得到老太太的肯定答案,他才繼續往裡走。

燒鵝攤、紅燈區、動物園,並稱東明三窟,是公認禽獸最常出沒的地方。

網上說這家王二燒鵝是老東明人開的,味道正宗,配酸梅醬一絕。

天氣濕熱,燒鵝不好攜帶,高懷禮便趁非比賽日買兩隻真空裝,寄回南江給沈翎嘗鮮。

店外大排長龍,絲毫沒因為下雨而減少,高懷禮隻得將口罩拉嚴實,低頭玩手機等待。

【我買兩隻燒鵝寄給你,記得讓鐘點工放冰箱。[照片]】

給沈翎留了言,她忙完會看,於是望眼欲穿等她的回複也成了樂趣。

高懷禮意猶未儘又給她發。

【比賽就快結束了,你看不看閉幕式?】

晚上一般沈翎最忙,她帶的本碩生論文經常需要改,改得太晚乾脆就不回家。

高懷禮沒好意思開口叫她看自己比賽,但臨行前,也“隨口”提過他的100米和400混有奪牌實力。

兩場比賽結束,沈翎都沒有發消息過來,剩下還沒定的接力,他便覺得沒有告訴沈翎的必要了。

隊伍前排一個戴鴨舌帽的女生拎著一盒燒鵝飯走出店,人太多,她沒打傘,低頭說了好幾聲:“借過。”

高懷禮忽覺在哪聽過這聲音,但口音很陌生,也不確定。

放手機一看,那女孩已一路小跑向巷口的男人。

人群中,她逆行的背影仿若一幅畫。

身材極好,腿長逆天,穿條天青色改良旗袍,端莊不足、妖嬈有餘,開叉到胯部。

旗袍沒彈力,緊緊貼著她的身子,包裹得臀瓣尤其飽滿,襯顯著鏤空剪裁的兩側堪堪露出的水蛇腰。

本是跟古建築氣質不合的低俗打扮,她跑起步來卻絲毫不扭捏,輕盈大方,像是常運動,或者有芭蕾之類的舞蹈功底。

莫名其妙的,高懷禮覺得她很適合去練花樣滑冰。

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他跟緊隊伍往前。

女孩拎著東西,另一隻手壓著帽簷,上身微微弓著,塌腰抬臀,雨點很快就把她臀部的布料打濕了,引得好幾個男人視線流連忘返。

“怎麼穿成這樣啊……嘖嘖。”

“我看到那邊有活動,是活動上的禮儀小姐吧。”

“禮儀小姐?你也太單純了,那邊4S店在搞車展,這些都是豁的出去的車模~”

“那怪不得了。”

“哎呀!”

清脆的驚呼,很多人循聲望去。

原來是女孩摔了一跤,手中的塑料袋破了,兩個飯盒滾了出來,醬汁灑了一地,香噴噴還帶有餘溫的燒鵝也東一塊西一塊,沾了許多泥巴。

到手的鵝飛了,心疼啊。

巷口男人撐著黑傘,見狀上前,卻沒有蹲下幫女孩收拾,而是埋怨道:“彆撿了!都叫你彆跑出來,你非不聽,現在好了吧,衣服廢了,還得再找一套給你換,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了,鋒哥又要說我。”

男人穿得像個售樓部經理,白襯衫打領帶,長得油頭粉麵,四肢瘦肚子卻比較大,扣子窘迫而敬業地繃得很極限。

“我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女孩不顧泥巴臟,把燒鵝挨個撿起來,仰頭問道:“平仔,借我點衛生紙唄。”

張平受不了地說:“姑奶奶,哪個男人身上帶衛生紙?娘了吧唧,你趕緊跟我去店裡洗洗吧。”

這女孩正是來參加蔣寶年4S店車展的小玉,剛剛沒看到青石板路磚碎了,一腳踩出堪比高射炮般的臟水,不光弄臟了衣服,連臉上都有不少泥巴。

當然,除去非要在活動之前出來買燒鵝這件事之外,她惹張平不喜的主要原因還是張鋒。

她見過張鋒一麵,就被甩給張平了。

張平隻是個負責接待的小嘍囉,看出張鋒對小玉態度惡劣,就跟著也沒什麼好臉色。

而且他還從沒見過小玉這麼奇怪的車模。

彆的車模都是自帶精致妝容,敬業又嘴甜,見到人就笑,笑得勾魂,笑得發膩,這不,車展還沒開始呢,就有好幾個晚上要去四海剪彩的大老板付了定金。

唯獨這個吳興那邊推薦來的姑娘,性子奇怪,頂著熊貓眼大煙熏,說這就是她理解的“清純”,給張鋒氣得破口大罵。

張平隻好讓小玉去卸妝,再去聯係人給她重新化。

若是普通的小模特小主播敢這麼任性,早就被打包罵走了,結果等小玉卸妝換衣服出來,張平眼都看直了,心想吳興能把人往程爺麵前送,還真不是腦子一抽做的決定。

小玉午飯泡湯,餓著肚子等化妝師,左等右等都不來。

展廳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個個舉著手機。

相熟的車模圍著一台法拉利聊天,也任大家拍,時而拋個媚眼,更有甚者直接爬上車頂,享受眾星拱月的感覺。

張平抱了一套布料極少的玫紅色亮片吊帶裙進來,往小玉麵前一扔。

“就這個能穿了,你試試吧。”

小玉穿回了她自己的白色褲裙和絲質上衣,將吊帶裙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褲裙到腳後跟,吊帶裙到腿根,真是兩個極端。

“這叫清純嗎?”小玉放下裙子說道。

“清純?”張平有點看笑話似的說道,“鋒哥說了,既然你不按要求來,那就按老本行來吧,去,穿上,車也給你換一台。”

今天車展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是要有逼格的,車模衣著、妝容,配飾顏色和造型,都得和車相匹配。

小玉聽到“老本行”三個字,眼尾一挑,然後又不鹹不淡地扯了扯裙腰。

“行,隨便。”

聞言,張平還有點驚詫,不過小玉不再給他添麻煩就是萬幸了,他生怕她又反悔,就趕緊指著她說:“快換!對了,化妝師化妝師……”

他又開門出去喊人了,一團糟。

小玉趁機拿出手機搜索內衣店,500米開外有一家,是品牌的,價格不便宜。

打電話過去問,說有肉色打底褲,小玉便趁張平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後門。

與此同時,高懷禮坐在咖啡廳的玻璃窗邊,一邊喝冰美式,一邊看對麵街櫥窗裡的衣物。

那是一套藕粉色的中世紀風內衣,並不是日常款,更像歐美歌手會在演唱會上穿的繁複款式。

藕粉色魚骨架,很硬挺,牢牢束縛住人偶的酥.胸和非人比例的細腰。

下身則是很蓬鬆的大裙擺,妝點著顏色深淺不一的粉色羽毛,如果換成綠色會很像孔雀,但粉紅也彆有一番甜美。

裙擺很大,前裾卻很短,隻到人偶的恥骨,裡邊丁.字.褲若隱若現。

性感,和高貴,在一套展示內衣上做到完美融合統一。

高懷禮咬碎一塊冰,舌根嗦舐吞下帶著咖啡苦味的冰涼的液體,目光沉暗,黏在人偶的兩隻長筒絲絨手套上看了許久。

他覺得這套內衣寫著沈翎的名字。

沈翎從來不穿粉色,但她的皮膚白皙,關節粉嫩,是很適合穿淡色係服裝的。

春夏,她穿白色居多,入秋之後黑灰棕就占據了衣櫥,大衣、風衣、襯衫和長褲半身裙,就算再有設計感再小眾再貴,也不過是這幾個款式輪著來。

沈翎對高懷禮有著致命的性吸引力,她的冷清高雅,重新定義了高懷禮所理解的性感。

她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高懷禮都會忍不住往不堪下作的地方聯想。

魯迅說人看到短袖子就想到白胳膊,進而想到裸體——高懷禮恰是如此。

這對宮廷樣式的絲絨手套很適合她。

高懷禮做了決定。

冰美式的冰嚼完了,隻剩下美式,他起身把咖啡扔進垃圾桶,推門,剛好綠燈。

他戴著口罩走過斑馬線,在離內衣店台階僅剩10米距離時,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沿著街邊跑過來,率先進了內衣店。

高懷禮恍惚了。

他好像看到了沈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