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隨著頭頂的月亮越來越圓潤，塔吉村空地的祭祖典禮準備的也基本成型，古樸且肅穆，不知道是不是蘇格比較敏感，他總覺得祭壇那裡有點陰森森的，圓木上有著黑色到透亮的包漿。

在連續幾天的群體問話之後，蘇格不得不承認，也許自己需要換一個方法，大概從巨人族這裡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他們誠懇又遲鈍，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的訊息。

而諾林長老從一開始隱隱的興奮和狂熱，也隨著一次次問話而澆滅。諾林長老意識到，很可能蘇格並沒有辦法，是自己太過樂觀了，畢竟蘇格想過的問題她也曾經或多或少想過。她不得不把最後的希望放到被封印起來的失落之城，而不再對可能解開抱有希望。

祭祖大會那一天，和風日麗，人頭攢動。

蘇格和尼爾森被安排在前排，他們對於成年巨人來說實在太矮了。

諾林長老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房間，陽光暖洋洋的照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給予她力量。

諾林長老一手拄著一根木製權杖，一手由薇薇雅攙扶著，身穿長款拖地棉麻色祭司服裝，腳踩猙獰獸頭靴，腰間掛著各種野獸獠牙磨製而成的配飾，臉上用紅色顏料畫著奇異的花紋。

自打諾林長老出來，交談著的巨人們統一噤聲，敬畏著看向諾林長老，恍如摩西分海般，壓根不需要人招呼一聲，人群讓出一條通道。

一聲鷹鳴，有黑影劃過長空。

天空之下，諾林長老每一步都走的很穩，每一步都帶著絕對的權威。

在祭壇上準備就緒的巨人們敲響了戰鼓，一聲聲，悶而響。

鼓點隨著諾林長老的步伐，一聲又一聲。

祭壇之下的巨人們開始和著鼓點，低低的吟唱起來。

一時之間，巨人的吟唱，遠古的巨鼓，模糊了時間和歲月，仿若回到了巨人一族最欣欣向榮之時。

蘇格還是第一次真情實景的參與這麼大的祭祀中，一時之間也有些被震懾到了。

尼爾森小聲的和蘇格說道：“這看起來，並不像是普通的祭祀。”

“是吧？我也覺得這規模很大了，你看這些人。”

蘇格指了指站在他們對麵的巨人們，在蘇格和尼爾森的角度向上看的視野並不好，蘇格更喜歡看對麵，這樣子巨人們的神態能夠一覽無餘。

順著蘇格指的方向，尼爾森也注意到參會的這些巨人們，表情肅穆，眼含熱淚。

“先看看吧。你看，諾林長老上台了。”尼爾森說道。

蘇格把目光轉向祭壇，諾林長老已經站在祭壇之上，身邊一直攙扶著她的薇薇雅拘謹站在祭壇邊緣。

脫離了身邊人攙扶的諾林長老，像是一棵上了年歲的古樹，歲月對她的侵蝕讓她不複年輕時候的挺拔，脊梁也不再挺直，但是內裡仍舊有著旺盛的生命力，錯綜複雜的根脈已經牢牢紮入大地。

諾林長老抬起右手，向天空伸去。

鼓聲，吟唱聲，戛然而止。

諾林長老開口。

尼爾森儘責的向蘇格還原諾林長老的話，雖然大部分話語尼爾森也是連蒙帶猜的。

先是緬懷了曾經巨人一族的輝煌，講述巨人一族的曆史，又緩緩說到了塔吉村這一脈。

接著諾林長老又說了這些年大家如何團結在一起，努力生活。

當說到這幾年遇到的詛咒，那些無辜犧牲的族人，那些明明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卻連睜眼機會都沒有的嬰兒們。

說到這裡，諾林長老一直冷靜的聲音也忍不住哽咽了。

而下麵的聽眾，女性巨人們早已經淚光咧咧，男性巨人們也都繃緊下巴，臉上帶著憤恨。就連一直都活潑好動的巨人新生代，肥嘟嘟的小胖仔們，也都氣氛感染，無措的看著成年巨人們。

好在，諾林長老很快就進行下一步了。

諾林長老表示，現在巨人一族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刻，前路是坎坷，後腳是懸崖。

麵對著亡族滅種的危機，現在的她隻能做一回族裡的罪人，開啟失落之城，去尋找前人的智慧，希望能夠解決這個詛咒。

巨人們對此並無異議，他們已經習慣了部族內的大情小事都是由祖地祭司做決定，信任已經根植血脈。

諾林長老揮揮手，最中間的祭壇被點燃了，一人多高的火焰猛地躥了起來。

“薇薇雅去後麵拿的是什麼？”蘇格眯起眼睛，踮起腳用力的朝諾林長老身後望去。

塔吉村修建的祭壇呈圓形，諾林長老麵對的方向，巨人們呈扇形依次排開，蘇格被安排在最前麵。

在祭壇之上，除了最開始擊鼓的巨人，就是攙扶著諾林長老走上祭壇的薇薇雅了。

而此刻，薇薇雅正朝著背對眾人的方向，從一個巨人手上接過了什麼，因為巨人的高大身形，和此刻太陽的角度，薇薇雅的身前正好是視覺的盲區。

尼爾森也踮起腳尖，朝著諾林長老身後看過去。

巨人們似乎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並沒有什麼騷動，臉色都極其平靜。

薇薇雅一步一步走著，終於胸前的黑暗散去，陽光肆無忌憚的照耀下來。

一直伸長脖子的蘇格和尼爾森，同時看清楚了薇薇雅手上是什麼東西。

是一個瑟瑟發抖的挺著大肚子的人族女人。

蘇格和尼爾森對望一眼，看到了彼此之間的震驚。

“他們想做什麼？”蘇格聽到了自己有些顫抖的聲音。

“好像，是要燒死那個女人。”尼爾森也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不得不儘量保持著冷靜。尼爾森想，這簡直太滑稽了，明明巨人族就麵臨著繁衍危機，結果他們巨人用人族祭祀，荒謬。難道就沒有人覺得不對麼，尼爾森看向四周，四周的巨人們並沒有感知到尼爾森的心情，他們依舊很平靜。

那名人族女人被薇薇雅牽到中間，捧著肚子不知所措，如同一頭絕望的羔羊。

諾林長老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將這把匕首交給了薇薇雅。

薇薇雅接過匕首，朝著人族女人走去。

匕首的刀尖在溫暖的陽光下閃耀著兵器特有的寒光。

薇薇雅揚起手，朝著人族女人的肚子劃去。

手起，刀落。

鮮血濺出，落在地上，化成朵朵花瓣。

諾林長老驚訝的回頭，本來沉默且平靜的巨人們站了起來；

那名大肚子的人族女人儘管抖的厲害，但並沒有察覺到疼痛；

尼爾森皺著眉看向祭壇中間；

薇薇雅後退一步，手腕上的傷口正在流血；

被打落的匕首，打著的旋兒，滑入了正在熊熊燃燒的聖火之中；

蘇格站在祭壇中間。

就在剛才那個瞬間，蘇格跳了上來，打掉薇薇雅手中的匕首。

諾林長老因為眼盲，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是薇薇雅在短暫的震驚下，快速回過神來，小聲向諾林長老解釋剛才發生的一切。

拜祖祭祀被打亂節奏，即使諾林長老清楚的意識到自己需要蘇格的幫助開啟失落之城，但是仍然難掩怒火。

“你在乾什麼？”諾林長老發問。

蘇格走到人族女人麵前，低聲問道：“你沒事兒吧。”

人族女人自打被擄過來以後，入目的都是小山似的巨人，如今忽然看到正常的人族，又說著熟悉的大陸通用語，情緒十分激動，雙手死死抓著蘇格的手臂不放，眼睛噙著淚，嘴唇劇烈的顫動，胸脯也起伏的厲害，一直之間居然失語了。

蘇格抬起另一側的手，輕輕覆蓋住女人的手背，輕輕拍了拍，溫聲說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女人抽泣起來，鬆開了蘇格的手臂，轉而扯了蘇格的衣角。

蘇格知道女人肯定嚇壞了，但現在不是哄人的時候，祭壇之下的巨人們憤怒的等待著諾林長老的命令，隻要命令一下，巨人們勢必要殺死這個膽敢破壞祭祀的外族人。

諾林長老沒有得到回應，又重新問了一遍：“你在乾什麼？”

尼爾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跳上了祭台，來到了蘇格的身邊。

一向對蘇格表露善意的薇薇雅對著蘇格怒目而視，顯然覺得被背叛了。

“諾林長老，我想我知道村子的詛咒是怎麼來的了。”蘇格朗聲說道。

諾林長老強壓住內心的不滿，問道：“為何？”

“如果你們選用的祭品一直都是懷孕的女性人族，那麼下詛咒之人，就應該是一位人族。我想問問塔嘎村的村長，五年之前，是否也舉辦過類似今天的祭典？”蘇格轉過身，把目光轉向塔嘎村長站立的方向。

諾林長老和薇薇雅低聲說了幾句，薇薇雅又用巨人語向塔嘎村長進行確定。

“他們確實舉辦過。”諾林長老說道。

“人祭是不對的。”蘇格說道。

諾林張開不讚同的說道：“人族或者是牲畜，對於我們來說，並無不同。蘇格，你會因為憐憫一頭羊羔，就不吃羊麼？”

“人族和牲口在巨人眼裡是否一樣對我來說同樣不重要，但是諾林長老，牲口不會發出詛咒，而顯然，人族可以。”

“胡說！”諾林長老斥責道。

“千百年來，我們都是用人族祭祀，從未出現過問題！”

蘇格並沒有被諾林長老的聲勢嚇到，相反，蘇格向前走了一步，用同樣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千百年前什麼樣我不知道，可是現在，巨人族出現問題了。”

諾林長老一時語噻。

巨人是個守舊的族群，自打諾林長老接任傳承祭司以來，向來行事小心，事事遵循古禮。

雖然現今的人族要比千年以前發展的更好，但是對於巨人族一年一次的大型祭祀來說，去人族村落虜獲幾個祭品的危險性並不大。

諾林是這麼做的，諾林的老師也是這麼做的，諾林老師的老師也是這麼做的，一直都是這麼做的，唯一變化的大概就是祭品數量越來越少。

諾林長老不認為，自己會有什麼錯。

如果錯了，也不會是自己一個人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