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雨(1 / 1)

吳憂睡了有史以來最最舒服的一覺。

醒來已是晚上,時鐘上明晃晃的數字9昭告著她一覺睡了九個小時。

低頭看向包紮好的肩膀,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白色紗布散發著讓人安心的味道,安靜的病房裡此刻隻有她一個人。這個她第二次來到的空間,吳憂並不陌生。

也不知道手機被放在哪裡,小心扶著床邊,吳憂踮腳夠著被掛在輸液架上的吊瓶。

加濕器的水霧噴在手腕上,涼涼的。手心被劃破的傷口已經結了疤,被霧氣一噴,更是癢癢的。

玻璃瓶碰到指尖倏地又劃走,幾經下來,吳憂隻好用沒傷到的右側手腕撐住床側,然後慢悠悠爬了上去。

越往上站暖氣越足,中央空調溫柔的輸送著風熱。怕傷到受了傷的左肩,她小心往側邊夠著。一點一點的挪著位置,涼涼的玻璃瓶終於被吳憂握進冒了汗的掌心......

隨之而來的,是“啪嗒”打破寂靜的開門聲。

有人來了。

從門縫裡側身而入的男人似是沒預想到眼前這副場景,劍眉一皺,倦怠的眸立刻染上冷意。

幾天未見,一見麵又是一副無比討厭她的模樣。吳憂收回目光,反正她也習慣了。

晃悠悠的蹲下身子,她將屁股坐在床沿,這才用腳夠著地上的拖鞋。

也不去看站在門口的鬱珩,吳憂開始滿屋找她的帆布包。可步子繞過每一個角落,卻怎麼也沒找到。

“礙眼,給丟了。”

慢條斯理的坐在沙發上,他遙遙一指放在電視櫃的包包。“用那個。”

米白帆布配上棕色肩帶的雙肩包容量很大,卻和她原來的包一點也不一樣。

剛醒來的好心情一下消失殆儘,男人話音剛落,吳憂就向外走去。

那是屬於她的東西,鬱珩憑什麼給扔了,她要出去找。

步子還沒踏出去兩步,手臂就被人給鉗住。

“吳憂。”

這是吳憂第一次聽到鬱珩叫她的名字。

短短兩個字,卻帶著滿腔怒火。

明明,她該得到的是道歉,而不是這莫名其妙的被凶。

就算她慣是鬱珩的受氣包,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掙脫也掙不開,吳憂低頭直接咬上箍住她小臂的手。

牙齒用力,被她死死咬住的男人卻動都不動,任由咬破的血液溢到唇齒。

滾燙的淚就這麼砸下來,直直落在冷白的手麵。

身子一輕,她被直接扛了起來。

再度落到病床上的吳憂終於有了自由,被迫躺著,她任由眼淚浸濕枕頭。

她這一輩子,屬於她的東西不多。可偏偏,卻有人,將她為數不多的、能完全擁在懷裡的......

給丟掉了。

從上大學起就陪在她身邊的包包,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和她說了再見。

是不是,所有被她喜歡的、被她珍惜的都會離她而去。

手好痛,肩膀也好痛。

還有她的心。

也好痛。

死死咬住的下唇被冰涼的指尖掰開,睥眸看來的男人冷漠吐出話語。

“不許哭。”

淚卻還是落個不停。

“整個燕京我最最討厭鬱珩。

擦著淚水的指腹一頓,男人勾唇笑的如同惡魔。

“我知道。”

落在臉頰的眼淚那麼滾燙,吳憂偏開臉躲開他的手指。“那是我的包,鬱珩你不可以那樣做。”

“不可以做什麼。”他幽幽問著。

“你不可以不經我允許就丟掉我的東西。”淚眼朦朧的視線裡,吳憂哭的不能自己。

“你也不可以在外人麵前抱我。”偏過的側臉被鉗住下巴,閉緊的眼上有輕軟劃過。

被迫睜開眼,吳憂毫不留情的推開遞到嘴邊的水杯,“我不要喝。”

“你更不可以不經允許就......”吻我。

話音被堵住,隨之而來的溫水被迫進入嘴巴裡,吳憂狼狽的吞下混著眼淚的鹽水。

從容自若的喝下玻璃杯中餘下的水,薄唇一字一句地吐著話。“既是都不想活,又何必在意那死後便再也見不到的包。”

站直身子,他倏地鬆開了手。

應聲而落的杯子“啪”的落在木質地板上,“還是說,隻要鬱勳在身邊,你便死而無憾。”

玻璃渣劃破的手背被他毫不在意的擦去血液,伴著被咬出牙印的血痕,昏黃燈光下,勾起的唇角似乎是在嘲笑她癡心妄想。

“才不是......”哭的都打了嗝,難堪的用手背蓋住眼睛,吳憂好討厭這個妄自給她下定論的男人。

“要不是為了將鬱騰那家夥送進監獄,我才不會受傷。”吳憂據理力爭著。“我又不是傻瓜,見到刀子過來當然會躲。”

“他那般懦弱無能,又怎麼敢殺人。”

她預測的沒錯,刀尖刺入身體時,反而是鬱騰那家夥比她還害怕。

憤怒後的冷靜,其實是最難捱的。明明是他將刀刺進來的,卻又在吳憂平靜的目光下再是不敢向前了。

被姍姍來遲製約住的男人坐倒在地,濕了滿地的液體將他手上的繃帶也染上了黃。

托住她站不穩身子的懷抱這般溫暖,這般眷戀卻永遠不能靠近的鬱勳一臉驚懼。

“學長,我沒事的!”指尖摳住牆,吳憂揚起笑。“是我自己選擇的,所以您彆擔心。”

可還是比想象中要痛一點點。

原來,隻要有了傷口,就算沒那麼深,也會好疼的。

一如眼前這個將她手指拿下的男人,用薄唇輕輕的重複著她的話。

“為了將鬱騰送進監獄,所以你主動撞了上去......”

絲毫沒有察覺到山雨欲來的壓抑,吳憂用右手撐起身子。“本來就是嘛,這個壞蛋不進監獄又會到處欺負人。”

“真是讓我猜的沒錯,這淺淺的傷口就和他的膽子一樣嘛!”手背滑過模糊視線的眼淚,吳憂用指尖戳了戳傷口。

“現在根本一點都不痛了。”

吊在天花板的射燈那麼多,可聽到她話音的鬱珩卻偏偏走到黑壓壓的窗前。

在玻璃窗上反射出男人模糊影子的側臉吳憂看不清,可卻不知為何心底卻越發不安。

好一會兒也沒人講話的室內,越發窒息的壓抑下男人終於開了口。

“樂樂,你可真是長本事了。”

他微垂著頭,軟軟垂下來的劉海遮蓋住那雙冰冷的眼。遠遠望去,似是穿透玻璃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指尖觸碰開關,他轉身離去。

仿佛從來沒來過般。

這句沒什麼情緒的話吳憂品不出來是什麼意思,索性也不去糾結,剛想要再度下床去尋手機,就見鬱珩又回來了。

陰沉的像是能吃人的表情越發怖人。他看都沒看吳憂,高大的身子彎下,他勾起電視櫃上的背包甩到床腳。

“於媽還等著電話。”

走到門前,視線才終於看了過來。鳳眸淡淡掃了眼地上的碎玻璃,“醫生還在,樂樂可以放心的光腳踩上去。”

一貫的陰陽怪氣。

不去理他,吳憂小心掏出放在包裡的手機。

直到和老人通了電話,吳憂這才知道原來她不是睡了九個小時,而是睡了整整三十三個小時。

安慰完擔心她身體的於媽,又安慰完以為她開學事情多所以沒辦法回家的妹妹,吳憂躺在床上陷入了沉默。

側頭看向的窗外隻有無儘的黑,原來今天是元宵節。

好想吃爸爸做的赤豆小圓子啊,迷迷糊糊中,吳憂任由自己墜入夢的世界。

或許,那裡有和她一起放花燈的家人。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瑣碎的輕響讓她睜開睡醒惺忪的眼。

見她醒來,護士姐姐貼心摸向吳憂的額頭。“還好沒發燒,要不然鬱先生又要難過了。”

呐呐著開口,吳憂不確定的問。“學長他還在麼?”

被調成最暗模式的光源下,少女不安的輕顫眼睫,如淋了雨的蝶。劉若一愣,也沒聽說鬱總有個相熟的學妹啊。

搞得她也不確定了,也不知道這倆是不是吵架了。大冷兒的天,這位劉若從沒見他笑過的男人大步下了樓。

明明是一副擔心的模樣,卻也不進來。打到護士台的電話中,呼嘯的風聲陣陣,卻還是不忘讓她這個護士查看吊瓶和地上的碎玻璃。

看來是吵架了,要不然也不能大半夜的去走廊儘頭那間VIP病房去煮那赤豆小圓子了。

劉若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做吳憂的少女,隻是每次見到她,那張韶秀的臉上總是會布著憂愁。

和她的名字一點都不像,本該是無憂的不是麼?

難得見她小鹿般的眼眸裡帶有亮晶晶的期待,劉若看的心軟軟的,語氣越發柔和。

“咱們先吃些東西,姐姐會幫你喊他進來的。”

托她端進來的赤豆小圓子還溫熱著,滿滿一碗粥香氣撲鼻,被熬得軟爛的紅豆不斷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一見她端過來的碗碟,少女更開心了。她小聲道著謝,拿著瓷勺的手指透著期待。

小巧的唇細細吹著瓷勺裡胖嘟嘟的小圓子,滿足嚼著食物的眸彎成一汪細細的月牙。

劉若光是看著,都同她一起開心。

真好,也不枉鬱先生熬壞好幾個鍋了。

一碗赤豆小圓子逐漸見了底,含笑看著她不住往外張望的眼睛,劉若出了病房。

“鬱先生,吳小姐她吃的很開心。”

果不其然,寒冰消去。

“吳小姐還問您在不在外麵呢,她想見您。”劉若輕聲說著,卻見那位鬱總再度恢複以往那般淡漠模樣。

“就說在外麵撿到的。”微濕的白色帆布袋被男人掛在門把上,落寞的背影是她從未見過的。

那一刻,劉若懂了。

原來,這位在鬱式獨當一麵的鬱總......

是單相思。

隻是,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硬是被強裝著不去在意的感情,會愈發容易發生爆裂。

就像是源源不斷被充入氫氣的氣球,它會越來越大,也會飛的越來越高。

到了最後,就算隻是輕輕的摩擦。

也會......

“砰”的一聲。

就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