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令施好久沒聽到這樣的聲音了。
刀刃觸碰細膩的紋理,深入鮮活的皮肉,發出莫名令人舒爽的聲響,有種放鬆舒展的感覺。
可是,也有血細細密密地滲出來。劃過她的虎口指尖,落在她的膝蓋。深紅色的小溪水在白皙的皮膚上脈脈流淌,令人心悸。
直到張應臣悶哼一聲、手卻更加堅定地握緊、推進後,陳令施終於反應過來。
“張應臣!”
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顫抖著鬆開刀柄。隨著張應臣的身形輕晃,鑲嵌著精致寶石的匕首掉落在地,回聲在她大腦中蕩。
“令施,你信了嗎?”張應臣的額頭抵在陳令施肩膀,她可以看到他緊蹙的眉尖,看清他越發慘白的唇瓣,“我……真的很愛你。”
張應臣知道,這種行為本身帶著威脅的色彩,但對陳令施來說,這是最好的、讓她安心的方法。
而且,陳令施骨子裡就是與眾不同的。
具體表現在,她拿到刀的第一反應不是收回,而是順著他的力道,向裡深入。
陳令施不會被任何行為綁架威脅,因為威脅她的下一秒,你就會受到反噬。
……
某私人醫院。
彌漫淡淡花香氣味的單人病房中,醫生麵色有些複雜,憋了半天實在沒忍住,出聲詢問,小心翼翼卻堅定執著:“陳小姐,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完,還正經補充道:“當然,這隻是為了更好製定休養方案。”
陳令施知道他是單純八卦,隻是笑笑,懶得回應。
沒得到回答,醫生麵上也沒尷尬,他八卦心重,經常問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臉皮早養厚了,根本不在意這點“下麵子”。
但學醫的多半堅持不懈,第二天,在陳令施出房間拿奶茶外賣時,醫生找了個理由來查房:
“傷口恢複得怎麼樣?”
“我們醫院的環境還不錯吧?會不會認床?”
“……”
“張醫生,您到底想問什麼?”
張應臣很快看出了他的心思,乾脆避開了他那些故作正經的問候,乾脆了當。
醫生小臉一紅,不禁咳了咳:“張同學真是有眼色。那個,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傷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不像是小打小鬨。”
陳令施總不會又被綁架了吧?但她看上去也沒什麼事,還是穿睡衣來的醫院……這一次,他還來不及想太多,就聽到了想要的回答。
“這個啊,”張應臣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麵色淡然,語氣如常,“或許醫生您知道sadomasochism?我個人比較喜歡,這一次不小心有些過火,而已。”
說到最後兩個字,帶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聲音清冷,英式發音也優雅自然,但醫生直接聽愣在當場,反應過來後都有些結巴:“sa、sadomasochism?”
“嗯,”張應臣麵不改色,“俗稱……SM?張醫生,還請您為我保密了,依世俗來看,這應該不是什麼能見人的愛好。”
醫生受到震撼,醫生一言不發,醫生僵硬離場。
看著漸遠的背影,張應臣挑挑唇,接著閉目養神。
大約十分鐘後,陳令施回來了。她的語氣裡略有遺憾,聲音也輕:“路上堵了車,奶茶裡的冰塊少了好多,都化了。”
“沒事,下次我們可以去實體店裡買。”張應臣睜開眼,朝她笑笑,順勢牽住了她靠近的手。
陳令施的奶茶裡加了香草冰激淩,被吸管插開後,露出些許清淺的香甜,縈繞在鼻尖。
兩人都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令施,你會不會怪我?”短暫的沉默後,張應臣垂著眼睛,手上無意識地摩挲她的指甲,緩緩上移,又慢慢下潛,指紋映上指紋。
“……”陳令施也沒有正視他,同樣盯著兩人彼此觸碰的手指,“當時是有點生氣的,但現在,不氣了。”
她一貫敏感,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那股威脅恐嚇的瘋。陳令施骨子裡是不好惹的,她不滿,就索性默認了他的行為,還掐著勁兒地加深了一些。不過現在,張應臣已經付出了代價。
醫生昨天給他做了全麵檢查,告訴她,張應臣的心臟出了點問題。短性的,像是被氣的。
非仇人之間,過度的生氣與憤怒,代表的其實是在乎。陳令施明確好自己於張應臣的重要性,當然不會再生氣了。
張應臣讀懂她的言外之意,心裡長舒一口氣,手上的動作也轉為十指相扣,自然而然。
“陳令施,對不起。”心裡下了某個決定,他抬眸與對麵人對視,鄭重地喊她的名字,向她道歉,“我不會忘記過去,但以後,我永遠、永遠不會讓你再有過去的心情,最起碼,在愛情上,我會給你所有在你看來珍貴的東西。”
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中,張應臣低下頭,輕吻她的指尖,“你想要什麼,你喜歡什麼,都可以直白的告訴我。能做到的,我會用儘全力做;不能做到的,我會用儘全力去學。我們……不要再猜對方的心了。”
“我不想去猜你為什麼傷心,也不想猜你為什麼害怕。因為我想知道原因,我想對症下藥,我想……讓你再也不對我失望。過了這麼久,我想…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陳令施覺得他的目光好燙,隻是看了一會兒,就燙到自己紅了眼眶。心臟跳動頻率不斷加快,她深吸一口氣,聽到了自己顫抖的聲音:
“……張應臣,或許我們都不是很懂愛。可我們還有未來。”
她抿緊唇,攥緊了彼此的手,“我想,我們是可以學會相愛的。你不喜歡猜,我也不喜歡讓你猜…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嘗試著告訴你。如果,”不知想到什麼,她睫毛一顫,“如果有了矛盾,我沒有說話,如果有了矛盾,我還在偽裝,你一定要看出來,你一定要抱住我,你……”
喉頭仿佛被無形的大石堵住,陳令施頓住,說不下去了,室內再次沉默。
下一秒,堅定的聲音響起。
“我一定不會走。”張應臣替她說完了未儘的話,用另一隻手為她擦去眼角的濕潤,“我一定不鬆開你的手,哪怕你怎麼趕我,哪怕你說多少氣話。”
他對她笑,聲音溫柔:“平心而論,我很能忍的。所以,你可以儘情揮霍我的好脾氣。”
“可你忍不住了……該怎麼辦?”陳令施忍不住抽泣,肩膀微微抖動,“無論是對誰,人都是有閾值的。我害怕你會厭煩,我也害怕我學不會信任,學不會心安……”
“我會發泄的,你放心。”張應臣有意讓她輕鬆,故意壓低聲音,對她說葷話,“不過,你應該會有些辛苦。”
在床上。
“畢竟是你惹出來的,是不是?”
更何況,陳令施往往也是樂在其中的。
陳令施明白他的意思,瞬間破涕為笑,想要拍他的肩膀,但馬上就想到了那人的傷口,轉而捏他的手指,帶著鼻音:“張應臣大流氓。”
“嗯。但是,張應臣隻對陳令施耍流氓。”病床上的人低著頭,好像要進入她的瞳孔。他笑意盎然地溫和補充。
內心深處的鎖,終於有人找到了鑰匙。
他不急著打開,隻是告訴她:我等你,等你的允許。
住院的這幾天,陳令施和張應臣說了好多。她對他說自己的成長軌跡,對他說自己從小到大的壓力恐懼,也對他說了自己對愛的定義與向往。張應臣也努力地敞開心扉,對她說了自己少年時期的不安色彩,以及交心之後的背刺事件。
陳令施虛虛攏著他的手腕,任他食指繞著發絲打轉,小聲問:“所以,你不是很喜歡說自己的事,是這個原因嗎?因為……你媽媽?你害怕我像你媽媽一樣,對嗎?”
“嗯,”張應臣輕聲回,“我知道她在乎我、心疼我,但我也是真不喜歡她對我的所作所為。”
記仇是個缺點,可惜改不掉。
“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主要的問題在你爸身上呢?”陳令施抬眼睛看他,眼裡有心疼,“你爸爸常年出差,直接缺席了對你的教育,除了金錢物質,幾乎把教育孩子的所有責任都推到了你媽媽的身上。”
“你跟我說過,阿姨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長大、還靠自己考上了211,那她就是很要強的人。要強的人獨自照顧孩子,身邊沒有任何人,她必然對孩子有足夠的控製欲,性格也足夠強勢,不然你又該怎麼平安長大呢?”
“而且,結婚是一件很莊重的事,他們能夠結婚,那你爸爸是一定清楚阿姨性格的。可他一直是兩頭哄,從來沒有在根源上解決矛盾,也沒有乾預你的教育。”
聽完,張應臣下意識想要為父親辯白:“其實他努力過,但直接被我媽一句話懟到閉嘴了——從小到大你就沒管過張應臣,以後他怎麼樣也輪不到你管。”
這話一出口,張應臣自己都愣了。
陳令施噗嗤笑出聲:“你看,你自己也清楚,對不對?”她貼近張應臣,手指上移,與他交纏,聲音柔和,“不過,這件事也不能怪你。因為你受過的傷是確實存在的,受了傷,總要找個來源,而這個來源,隻能是你媽媽。”
“但以後不同了——張應臣,以後都不一樣了。”刻意做大的病床上,陳令施輕輕靠上他的肩膀,“你不會是一個人了,有我在。你能包容我的偏執,我也能分攤你的陰影。”
心裡似乎有什麼被柔軟觸角輕碰,再然後,深處的黑色漸漸消退。
張應臣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他稍稍側過腦袋,在身邊人發頂落下一吻:“……嗯,我知道的。”
他們認識近五年,相戀近兩年,可笑的是,直到現在,才算是真正地認識了彼此。
原來,他們對愛的認知如此不同。一個主張“死了都要愛”“愛就是唯一”,一個主張“太炙熱的愛會傷手”“愛也需要冷靜”。
從某種意義來說,他們能走到一起,也是個奇跡。
張應臣低眉,看著一邊喝果茶一邊看漫畫的陳令施,嘴角微微上揚。
既然我們的相愛是奇跡,那就,讓這份奇跡一直存在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