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劇(1 / 1)

沉屙[破鏡重圓] 錢小漁 5013 字 3個月前

李屹一走,應南嘉爬起來又去了趟浴室。

她洗去了潮濕跟泥濘,換了件內衣,將睡裙丟進洗衣機裡。做完這一切,才重新回到臥室躺下。

一夜未合眼,又經了剛才那麼一遭,她幾乎是沾枕頭就睡,等到醒來時已經下午五點。手機靜音扔在床頭,她拿起一看,有徐錦的三個未接,還有微信消息,翻開,是她問應南嘉今天不去店裡了嗎?怎麼聯係不上她?什麼情況?

應南嘉給她回了微信。

說沒什麼事,隻是睡過了。

然後放下手機去洗手間,準備收拾過後趕去店裡。

站在洗漱台前的那一刻,應南嘉動作陡然頓住。

早上五點那會兒她又困又沒力氣,匆匆衝洗了身下的狼藉就去睡了,根本沒來得及細看。直到這會兒站在鏡子前,她整個人都怔愣住。

鏡中人身上的吊帶睡裙掛在兩側肩頭,露出修長的脖頸和纖細鎖骨,以及前胸後背大片瑩白細嫩的肌膚。然而此刻,那些原本該素色無暇的皮膚上布滿了紅色的吻痕,或深或淺,從脖頸到肩頭再到後背……不難想象,始作俑者是怎樣用唇舌一寸一寸地在她身上丈量過。

應南嘉氣得咬牙,鏡中人的臉頰上卻浮上了淡淡胭脂色,眼角眉梢含著春情。這樣的自己過於陌生,應南嘉彆過頭,不願再看。

洗漱完後,她給徐錦回了通電話,說臨時有事,這幾天不去“孤島”了。徐錦追問為什麼,應南嘉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實在是實話說不出口,如果不是五月份的天氣不允許,她甚至想穿著高領衣服出門。

掛了電話,應南嘉在心裡惡狠狠地問候了姓李的一通。接下來的一連幾天,她窩在公寓裡連門都沒出半步。

直到一周後的下午五點多,徐錦打來一通電話。

她說:“你快遞寄到店裡來了,我幫你簽收了啊。”

應南嘉聞言疑惑問:“什麼快遞?”

除了給店裡買的東西,她一般地址都寫的是公寓。

並且她不記得自己最近有寄東西到店裡。

電話那邊傳來窸窸窣窣一陣聲響,然後才聽徐錦說:“不知道。一個紙盒子,鞋盒一半那麼大吧,上麵什麼都沒寫,看樣子裡麵還有一層包裝……你自己買的你不知道啊?”

應南嘉還真不知道。

她想了想:“你先放著吧,我等會過去看看。”

徐錦說:“行。”

……

應南嘉到店裡的時候,給他們三人一人帶了杯奶茶。

徐錦迫不及待地接過,取了自己慣常的口味紮上吸管嘬了口,滿足道:“奶茶續我狗命……哎對了,快遞在吧台,喏,這個。”

她遞過來一個包裝嚴實的紙盒子。

應南嘉接過,又確認了一遍收件人姓名,確定是她的姓名後,這才拿過段述遞過來的剪刀拆了開。

紙盒裡還套著一個紙盒。

不同的是,要精致的多,古銅色的盒麵上燙印著金色的品牌logo,低調奢華。應南嘉手上動作頓了下,稍一猶豫,直接打了開來。

裡麵是隻銀色手鐲,靈蛇造型,首尾相接又錯開,是個活的圈口。蛇身鑲嵌著一連串熠熠閃光的鑽石,整體華貴精美,璀璨奪目。

這款手鐲應南嘉曾經也想入手,不過當時才新發售,風很大,需要等貨,她便買了彆的款式,後來也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了,卻沒想到它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徐錦驚得謔一聲,奶茶都顧不得吸了,湊過來趴到跟前:“臥槽姐妹,你終究還是入手這款了啊?!”

應南嘉沒回答,抿唇看著鐲子,她已經猜到是送的了。那人給出的理由是“那條手鏈不適合你”。

她淺吸一口氣,闔上包裝盒,原封不動的將其放回吧台。

徐錦抗議:“就放這兒?彆了吧好幾萬呢,萬一丟了……你要不放你車上等會兒直接拿回去,店裡人多,不安全。”

應南嘉說:“沒事,先放著,下班我帶回去。”

徐錦“唔”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就是不忘回身叮囑段述,讓幫著留意著點。段述一口答應。

應南嘉一周沒過來,索性也就留下幫忙。

因為是周內,店裡人並不多,偶爾幫忙送杯酒,其餘時候也沒什麼事。四個人都坐在吧台裡麵,看起來亂糟糟的,而且有她跟徐錦在,李青多少有些不自在,連手機都不怎麼敢看,應南嘉乾脆拉著徐錦倆人去了休息室。剛坐好沒多久,應南嘉微信電話就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看了眼,遠山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

應南嘉接通,開門見山問:“什麼事?”

那端不知道說了什麼,她麵色驟然一沉,粉唇抿得死死的,隔了會兒才掀開,冷著聲問了句:“在哪兒?”

待那頭回答之後,她“嗯”了一聲,徑直掛斷了通話。

如果說兩分鐘之前,還沒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應南嘉的表情神色是放鬆慵懶甚至稱得上是和煦,總之心情挺不錯的樣子,然而在這個電話之後,她整個人都冷了下來,眼角向下,嘴唇繃緊,眉心幾乎擰到一起。

徐錦忙問:“怎麼了?臉色突然這麼難看。”

應南嘉沉吟許久,說:“應旭烽住院了,中風。”

“我去!”徐錦登時坐直了身,瞪大眼睛問:“沒事吧?”

“不知道。”應南嘉垂下眼,指尖抽搐了下,語氣始終淡漠:“應唯青說,他在醫院,想見我。”

-

應南嘉是三個小時後到的醫院。

她謝絕了徐錦想陪她的好心,堅持自己一個人過來。

進了大門,她將車停在院內停車場,沒著急進去,走到一旁花壇邊上點了根煙抽著。

她身上穿了件淺藍色圓領襯衫,衣袖挽到了手肘上,整個小臂露在外麵,夜風一吹,絲絲縷縷的涼意拂過肌膚,有些冷。應南嘉稍蹙了下眉頭,卻也沒動。直到香煙燃到儘頭,她才不緊不慢地將煙頭按滅扔進垃圾桶裡,從包裡摸出一顆水果糖含進唇間,走進住院部。

問過護士,神經內科的VIP的病房在10層最儘頭,應南嘉一路過去,嘴裡的小顆水果糖才融化不到一半,她就已經站在了病房門口。

房門此刻半開著,留出了一道三四十公分的縫隙,從外往裡,能清楚看見應旭烽在病床上躺著,母子二人圍坐在他旁邊。

應南嘉指關節在半空中停頓了一秒,才不輕不重的在門板上敲了三下。

聲落,裡麵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

緊接著房門被拉開,應唯青側出半個身來,看見是她,明顯愣了下,才掛著笑:“姐,你來了,快進來,爸一直念叨著你。”

他後退一步,將門徹底拉了來。

應南嘉沒接話,沉默著走進去。

病房挺大,但不是套間,一進門是個電視和茶幾沙發,沙發後隔著一條能過人的過道,後麵就是病床和旁邊一張供家人或護工休息的陪床。許曼青就坐在床邊,手裡拿著水果刀削蘋果。

應南嘉淡漠的視線從她身上劃過,半秒也沒停留,定格在病床上的男人身上。

她罕見的怔愣了瞬,隨即緊緊皺眉。

倒不是她心緒有多起伏不定,實在是,她第一眼沒能將病床上那個口歪眼斜、頭發剃光的人跟應旭烽扯上關係。

她有好久沒見過她所謂的父親了,粗略算一下,大概有三四年之久。記得上一次碰麵還是在南儀墓前,也不知道他那時怎麼就突然良心發現,拿了束花去祭拜,不巧正遇見應南嘉和南軒。他被南軒冷嘲熱諷了幾句,氣急敗壞的扔下花束便離開了。他走之後,向來文質彬彬的南軒氣得用“品行低下”四個字形容他。

應南嘉對此不置可否。

話題扯遠了。

總之,那時候的應旭烽品質如何先不說,身體起碼是健康的。如今幾年未見,竟成了這副樣子……

應南嘉心裡要說沒觸動是不可能的,她有些感慨,有些同情,甚至有些傷悲,但同時還有一股心頭鬱氣發泄後的爽利……很複雜,也很矛盾,她說不清,卻感覺到鼻腔和咽喉都被這股道不明的情緒堵塞住了。沒來由的覺得這間病房像是一個巨大的無氧艙,讓她連喘氣都覺得憋悶。她手指捏緊了包帶,指甲抵住掌心很掐了下巴,才不至於讓自己表情失控。

應南嘉調整好心神,走近病床,略過其餘兩人,一副旁觀者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躺在那裡的人:“叫我來做什麼?”

中風讓應旭烽嘴舌歪曲僵直,他眼皮顫顫眨著,半晌卻連囫圇一個音節都說不出來,隻發出幾聲“咿呀呃”之類的毫無意義的音節。

應南嘉看著,眉眼低垂,帶著輕微的憐憫。

一旁,應唯青忙接話:“姐,爸想你,叫你來是想看看你。”

應南嘉聞言,抬眸瞥他一眼,似乎是詫異他能夠從他爸咿咿呀呀的音節裡解讀出這麼一句話來。很快,她又收回視線,繼續看向應旭烽。

她姑且當應唯青說得是真的。

略一頷首,淡聲道:“看過了,然後呢?”

這一聲宛如一把刀,刺破了病房裡虛假的父慈女孝的場麵。

應旭烽停止哀叫,下一瞬,不斷顫動的眼皮底下湧出了渾濁的淚水,神情戚戚的看著應南嘉。見狀,許曼青從旁邊病床上站起身走過來,不偏不倚擋在應南嘉身前,她柳葉眉擰起,抬手從一旁的床頭櫃上扯過紙巾,動作輕柔的替他擦拭掉眼淚,滿臉心疼又不得不一副隱忍低姿態的模樣對應南嘉柔聲低斥:“南嘉,你爸爸都這樣了,你就彆再氣他了。”

應南嘉眉梢一挑,神態睥睨:“我氣他什麼了?”

她眸底暗含著碎光,多餘一句話都沒說,靜靜看著她唱獨角戲。

許曼青被她盯得不自在起來,呼吸一滯:“南嘉,你……”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咬住唇,轉回身一臉委屈地看著應旭烽。

這些年應旭烽想必將她養的極好,她一副富太太做派,保養得當,皮膚白皙光滑,臉上淡淡的紋路不僅不顯蒼老,反而帶著人到中年的獨特韻味……半點看不出是個沒上幾年學ktv陪酒出身的第三者。

應南嘉恍然以為自己誤入了什麼八點檔狗血劇的拍攝現場,她突然覺得今天這一趟著實來的多餘,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姐,你彆這樣……”應唯青說。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做出一副勸架姿勢,明明應南嘉站在原地一動沒動,他卻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後輕拽了拽。

陌生的觸感貼在皮膚上,應南嘉腦內維持著冷靜的那根弦徹底崩斷,她不喜歡跟不熟悉的人有任何肢體接觸,而對象換成應唯青,這種不喜歡就徹底變成厭惡!

幾乎是下意識的,沒經過任何思考,應南嘉憑借著本能一把甩開了他的手。她動作不受控,用了七分力道,幅度有些大,不僅甩開了應唯青,甚至在慣性作用下打在了一旁的許曼青胳膊上。

“啪”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病房裡格外響亮。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包括應南嘉自己。

長久的一陣寂靜之後,最先出聲的是躺在病床上連話都說不清楚的應旭烽。

他像一條離了水的魚,在病床上扭動翻騰著。片刻之前眼裡的淚水和動容全然消失,眨眼之間被憤怒所替代。他紅著臉,四肢不受控卻仍舊拚儘全力的掙紮著,僵直在身側的手一邊抽搐一邊費力的抬高,虛空裡伸出一根食指,惡狠狠地指向她。

應南嘉喉間梗住,又腫又疼。

她咽了咽,撩起眼皮,語帶嘲諷問道:“怎麼?心疼了?你都這副樣子了,還這麼護著她?”

應旭烽嘴角抽搐,咿咿嗚嗚又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聲來。許曼青和應唯青忙去安撫,卻沒有用,他看著應南嘉,滿眼怒火,全身劇烈掙紮著,手臂在半空中亂揮,揮倒了一旁床頭櫃上的空花瓶。

玻璃花瓶砸在地上,當啷一聲,四分五裂。

碎成片狀的玻璃四濺開來,殘渣遍地。

應南嘉冷眼看著眼前這一通因她而起的鬨劇,隻覺得分外荒誕。她定了定神,垂眸,將心頭最後一絲滑稽的憧憬與不切實際的幻想徹底剝離扔掉,在一片狼藉中,沉默著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