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一個女人邀請男人去家中喝一杯。
這意味著什麼,成年人不會不清楚。
李屹聽見這話,眸色瞬間暗沉,他似笑非笑地盯著她,薄唇撚動:“你確定?”
應南嘉笑笑,抬手將發絲彆到耳後。
指尖蹭過那一寸皮膚時,微燙熱意傳來,卻被她刻意忽略。
“隻是喝杯酒而已。來嗎?”
李屹眼底劃過一絲暗湧:“當然。”
黑色路虎被停在了路邊,他上了應南嘉的車,隨她一起將車停進車庫。離開時,應南嘉從後備箱拿出徐錦和段述給的禮物遞給李屹,讓他幫忙拎著。他垂眸,視線漫不經心地在紙袋裡掃了眼。
兩人進了電梯,很快到達頂樓。
玄關,應南嘉開了燈,指了指鞋櫃最底下的那雙男士拖鞋,正是上次李屹來穿過的那雙。他換好,跟在她後麵走進客廳。
應南嘉將酒杯禮盒放在桌上,拆開,從裡麵取出兩隻晶瑩剔透的勃艮第杯,藍杆黑底,精致且漂亮。應南嘉眼底閃過驚豔,放下酒杯,轉身去酒櫃裡取酒。李屹則是拿起兩隻杯子進了廚房。
應南嘉最終拿了瓶瑪歌白亭。
一款價位適中的乾白葡萄酒,度數不高,口感清淡,她很喜歡的。
李屹清洗好酒杯,將裡麵殘餘的水漬擦拭乾淨。
等他從廚房出來時,應南嘉正拿著開瓶器比劃。見他過來,她將開瓶器和酒瓶一起遞給他,動作無比順手。
李屹眉梢微動,接過,將瓶口的木塞取了下來。
趁這會兒功夫,應南嘉打開投影幕布,放了一部她看過很多遍,但仍然挺喜歡的經典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
冗長的序幕結束,畫麵浮現,一輛奔馳在曠野的列車上,男女主麵對麵坐著,偶然相遇,然後愉快聊起了天,話題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莫名覺得他們很合拍。
李屹一瞥屏幕,稍顯無奈問:“又是這部?”
應南嘉點點頭:“嗯。”
李屹失笑:“看不膩?”
應南嘉睨了他一眼,美目中光華流轉:“經典,百看不厭。”
她是一個極其戀舊的人,或者說,她習慣於一切按照原有的軌跡運行,越熟悉的東西越不會出錯,就越是讓她安心。比如一部看了很多遍的電影,吃了很多次的餐廳,穿習慣的服裝品牌和款式,以及,認識了很久的舊人。
這部電影,以前他們在大學對麵的那間小公寓時,已經翻來覆去看過無數遍。看到,應南嘉能滾瓜爛熟的背出女主的台詞,而李屹也跟著屏幕,熟稔讀者男主的台詞跟她對話。彼時,她最愛躺在沙發上,兩腿曲起,頭枕在他大腿上,姿態放鬆慵懶,偶爾看著看著,就會睡過去,直到電影結束被他抱回臥室。
如今,仍舊是熟悉的劇情,但他們之間已然不複當初。
李屹收回思緒,輕笑了笑,抬手給兩隻高腳杯中添上酒液。
“不去餐桌嗎?”他問。
“不去,沒沙發舒服。”應南嘉靠坐著,找了個愜意的姿勢,兩腿盤坐在沙發上。她端起其中一隻酒杯,輕輕晃動著杯中的液體,看著青葡萄一般的液體在精致清透的酒杯裡打著旋兒, “沒佐酒的,乾喝,介意嗎……或者,冰箱裡還有餃子。”
半夜三點,餃子配白葡萄酒?
虧她想得出來。
李屹勾起唇角:“不用,就這樣吧。”
兩人對視,默契抬手,酒杯在空中相撞,發出“當”一聲脆響,回聲嫋嫋,好聽極了。
應南嘉嘗到酒,就有些貪杯了。
她和李屹對酌了三四杯之後,逐漸的,就顧不上他,開始自斟自飲起來。一個姿勢維持的久了,有些難受,她稍稍調整了下,整個上半身仰靠在柔軟的真皮沙發裡,兩腿抻直,又很快曲起,斜落在同側。隨著她的動作,原本及腳踝的黑色的裙擺被往上拽了一截距離,露出筆直修長的小腿。
她很白,溫潤如玉的膚色,皮膚細膩光潔,黑色的裙子越發襯得她膚色瑩白。李屹視線一路往下,落在她的雙腳上……她腳踝很是纖細,他一掌便能輕易桎梏住的弧度。腳背微微隆起,青色的脈絡若隱若現著,足尖圓潤飽滿,透著淡淡粉色,襯著酒紅色的指甲油,漂亮極了。
李屹眸色變得晦暗,他喉結上下滾動,抬手將領口的扣子又解開了一顆。
……
一室靜謐,無人言語,幕布上男女主角的交談是房間中唯一的背景聲,仿若沙漏,昭示著在這種寂靜之中,時間仍在一分一秒往前流淌著。
一直到應南嘉沉默著第不知道多少杯的時候,李屹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應南嘉抬眸,李屹卻沒看她,指尖稍一用力,捏在她腕骨的某一處,應南嘉隻覺得手上一陣酥麻,不由得鬆開了指頭,酒杯趁機落入了李屹手中。
他將藍杆黑底的勃艮第杯隨手放到了茶幾上,側過身,左臂支在沙發靠背上,黑沉的瞳孔在她臉上靜看了片刻,問:“心情不好?”
應南嘉稍頓,垂眸,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疲倦:“嗯,白天有些累到了。”
她語焉不詳說了句,李屹卻瞬間明白。
想必是家人朋友幫著慶生,她必然笑臉相迎,偽裝了一天,所以覺得疲憊。
應南嘉不喜歡過生日,並不是托詞,她是真的不熱衷這件事。李屹跟她在一起那兩年,從沒在她生日當天慶祝過。甚至一到那日,她必定情緒低落,如果沒課,能窩在家一整天都不出門。李屹問過她原因,從她一言半句中,大概推測,是因為家裡父母的緣故。隻是她不想說,他也不好追問。
李屹看著她一臉倦容,下意識蹙眉,看她幾秒,問:“幫你按按?”
應南嘉一怔,“按摩嗎?”
李屹下巴輕抬:“嗯,應該會舒服一些,試試看?”
應南嘉說:“好啊。”
語畢,她坐起身,調轉了方向,背對著他。
李屹兩手掌住她兩側肩膀,微一用力,將她整個身子往下帶,直到她仰躺著,頭枕在他的腿上,他才鬆開手。
酒勁上來,她仰著素白的臉,發絲隨意散在他腿上,眸子帶上了層朦朧水光,看著他問:“你會嗎?”
李屹與她四目相對,聞言抬起唇角:“不太會,第一次。”
應南嘉隨之一笑:“隨便吧。”
她閉上了眼。
李屹垂眸,從他的角度,能清楚看見她每一寸細微的表情。他眼中映著她的臉,少傾,抬起手,十指分開,用了三分力,在她發頂輕輕按著。
他按得很舒服,力道剛剛好,加上淡淡的酒意,沒多久,應南嘉思緒就有些飄忽。她像是再一次回到了那間小公寓,回到那兩年和他在一起的時光。
該說不說,李屹是她談過的幾任男友中,最契合她的。脾性、長相、能力、默契,他們無一不合適。應南嘉知道,這並不是他們如此巧合天生一對,而是李屹無限包容的結果。他是一個對外鋒芒畢露,對自己身邊的人卻萬分縱容的人。當年應南嘉最初與他在一起時,隻是因為孤獨和新鮮,到最後卻一步步的適應,淪陷,甚至覺得和他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也不錯。
可惜,在最後時刻,他抽身而去。
應南嘉睜開眼睛,瞳孔虛忙了好一會兒,才對上焦。她看著李屹,不動聲色許久,才聲音很輕地叫他的名字:“李屹,跟我說說,你在國外那幾年吧。”
李屹觸在她太陽穴的指尖一頓,“很無趣,確定要聽?”
應南嘉眨了眨眼:“嗯。”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讀書,打工。一開始艱難一些,後來認識宋釗和沈喬西,有了工作室,開始接一些私活,賺了些錢,也就好過多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了寥寥幾句。
但應南嘉卻想到那天晚上,宋釗跟她說的那些。
不難想象,在李屹一筆帶過的簡短幾句話中,省略了數不清的艱辛——異國他鄉陌生的環境,並不寬裕的口袋,繁重學業的壓力,和勤工儉學被難纏顧客刁難的憋悶。
很不容易,卻也並不值得同情。
畢竟這是他自己選擇的路。
應南嘉想到,麵上始終沉靜,姣好的眉眼間帶著淡淡的困倦。
卻聽李屹說:“其他都沒什麼……就是有時候,會想你。”
應南嘉迷離的意識稍稍清醒了幾分,彎著唇角問:“想我什麼?”
“想跟你一起的那兩年。”李屹說,他指尖將散落在她麵頰旁的一縷發絲撥開,微垂著頭,用那雙漆黑幽暗的雙眼凝望著她,神色繾綣執著,“在那間小公寓的那兩年,是我15歲之後,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南嘉,或許你不相信,但那段時間對我而言,很珍貴。”
應南嘉:“有多珍貴?”
李屹沉吟片刻:“非常,最。”
他話落,應南嘉卻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彆過頭,笑得發絲都在輕輕顫動著。半晌,她笑完了,琥珀色的眸子靜靜看著他,聲音很輕問他:“那當初為什麼要離開呢?”
李屹指尖不受控地抽搐了下。
他頓住,手從她發間挪開,牙關緊了緊。
他有些生氣,氣她的不相信、雲淡風輕,還有針鋒相對。
應南嘉渾不在意,臉頰浮起酒後的淡淡紅暈,眸中帶水,粉唇一開一合,語氣淡然,卻亦咄咄逼人:“我記得,你當時給的理由是,你要奔前程。那如果現在,我再問你一次原由,你還會是當初的答案嗎?”
電影不知道播放到了何處劇情,沒人看也沒人關心。午夜靜謐著,落地玻璃窗外是濃稠墨黑的夜色,萬籟俱寂,整個世界都在沉睡,唯獨頂樓這間屋子暗潮湧動著。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善男信女,每個人有不可言說的過去,被緊緊鎖在心門裡,猶如壓在掌心之下的底牌,輕易不可示人。
李屹眼睛微微眯起,“說不好,或許有些改變也說不定。”
應南嘉:“不能直說嗎?”
李屹:“必須現在?”
應南嘉:“那倒也不是,看你。”
李屹沒再接話。
他英挺的眉間擰起幾道褶皺,定定看著應南嘉,眸中宛如一潭深水,水麵卻結了層厚厚的冰。他明明想拉著她往下沉,拉著她一起,溺入那無底的寒潭,進入他見不得光的世界……卻又始終無法逾越那層堅硬的冰麵。
李屹沉默了許久,挪開眼,嗤笑了聲,似喟似歎。
他鋒利的薄唇掀了開,剛要開口,卻被徑直打斷。
“算了,我又不想知道了。”
應南嘉說完,支著手肘坐起了身。
李屹腿上驟然一輕,他抬眸,目光追隨著她。
卻見應南嘉直接站了起來,原本朦朧帶著水霧的眼底霧氣瞬間散開,瞳孔裡一片清明。她落眸,淡淡笑著,語氣帶著幾分疏離,和微不可察的不耐煩,“突然有些困了,我去洗澡…你自便。”
她不那麼委婉地下了逐客令。